二一、馬肅馬肝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2      字數:3176
  “知客僧呢,知客僧何在?”

  趙和揚聲問道,就見這跨院門口處,知客僧探頭探腦地望過來。

  他招了招手,示意知客僧過來,知客僧卻堅決地搖頭,指著趙和身邊的樊令:“非是貧僧不願去,實在是這位太過駭人。”

  趙和眯著眼,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帶著人一起出了跨院。

  那知客僧遠遠地陪著,就是不接近眾人。原本趙和是想乘其不意讓人擒住他,現在無奈,隻能指著方才的那個院子:“我聽說駱氏、錢氏也篤信浮圖教,他們是不是在這裏也有家供神龕?”

  “有,有的。”知客僧道。

  “我看這裏有不少神龕,不知定陶還有哪些人家在此有供奉?”

  知客僧頓時精神一振:“凡大家大戶,在這都有供奉,就是本縣聞名全郡的分乳堂程氏,也在這有供奉神龕,祈求福祇。貴客,我們這裏供奉十分靈驗,貴客可願意也供奉一家?”

  他竟然向趙和推薦起神龕來,趙和也不知是該誇他敬業稱職,還是該笑他膽大。

  “錢氏與駱氏的神龕在哪裏?”

  知客僧苦著臉指了出來,趙和示意樊令動手,頓時就又將這兩家的神龕也打開了。

  讓趙和不知該誇他們聰明還是愚蠢的是,錢、駱兩家,果然也將秘密帳簿藏在了這裏。

  “他們經常來看神龕們?”趙和翻了翻帳簿問道。

  與管家的一樣,這些賬簿足以經錢、駱兩家定罪,但是,也僅止於這二家,被盜賣的義倉糧食去向,依舊是個謎。

  “那倒不一定,經常來的一般一個月兩次,初一、十五各一次,少來的也是每季一次,一年四次。”

  趙和心中默算,此時是二月二十一,離初一、十五都已遠,他便問道:“最近有誰來了?”

  “最近來的是分乳堂程氏家的當家人程秀程三爺,哦,貴客來之前不久,他才來的。”

  此語一出,一直默不作聲跟在趙和身邊的程慈,臉色立刻慘然。

  趙和一直沒有說如何處置他,所以他仍然跟在趙和身邊,但是他自己心中有愧,所以陷入苦悶沉默之中。此時聽得自家三伯又可能做了件蠢事,心底當真是瓦涼瓦涼。

  趙和聽到程秀的名字,仍然不動聲色:“那除了這些供奉了神龕的人家,還有誰會進這院子?”

  “剩餘就是本寺僧侶了,這間跨院,每天都有人打掃。”知客僧想了想:“最近這幾日,鳩摩什上師攜弟子來此,他以為諸弟子不勞作則不得食,因此令弟子們打掃寺院,這一片掃的是蓮玉生小上師。”

  趙和愣了愣,他心裏對浮圖教有些不快,因為他以為浮圖教寄生於信眾身上不勞而獲,卻不曾想,這位鳩摩什上師卻有“不勞作不得食”的規矩。

  “這是個好規矩,頗近墨家之風。”旁邊的蕭由平靜地說道。

  趙和恍然,點了點頭。

  聽說是蓮玉生打掃這一塊,趙和心裏的懷疑失去了大半,蓮玉生那家夥怎麽看都不象是個聰明的人,蠢事會做不少,壞事隻怕還沒學會。

  那麽最有嫌疑的,還隻有程家的程秀了。

  “程家的程秀是為何而來?”趙和緩緩問道。

  “明日是程老太公九十五大壽,程三爺來此為其乞福,供奉香油。”知客僧道。

  趙和這才看向程慈,程慈緩緩點頭,臉色更為慘淡。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到了前院,知客僧問是否要再見鳩摩什,趙和自然敬謝不敏,告辭而去。

  隨著他們回到縣衙,定陶縣頓時又雞飛狗跳起來,錢氏的家主錢萬、駱家的家主駱寵,也分別被帶到了縣衙之中。他們嘴裏仍然強辯,但看到從神龕中拿出來的賬簿之後,麵麵相覷,都疑神疑鬼起來,待趙和暗示他們,是管虎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而招出他們,二人頓時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開始劈劈叭叭招供。

  無一例外,都是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自己是被騙的。

  等這二人供辭出來,再與管虎的供辭相對應,義倉盜賣案的情形就顯露出來。

  管、錢、駱三家利用在地方上的關係,以小鬥入而大鬥出的方式來盜取義倉中的存糧,最初時他們三家做得還算謹慎,所盜者不過萬石左右,但時間一長,竟然無人查問,他們膽子越來越大,終於不可收拾。

  此次之所以焚燒義倉,正是因為聽說朝廷有意調度齊郡義倉之糧去支持與犬戎的戰事,害怕事情泄露,故而讓家中暗藏的遊俠死士燒了義倉。

  但三人卻對襲擊驛館之事矢口否認,堅稱那邊事情非他們所為。

  對義倉盜賣出來的數十萬石糧食的去向,他們也交待不清,隻是說由一個名為“王五郎”的豪商,每季前來運輸一次,至於運往何方,他們也曾打聽過地,卻沒有任何回應。

  “一群蛀蟲。”蕭由看完之後歎道。

  “那位豪商王五郎還有些問題,另外,丟失的帳簿,直到現在他們仍然藏著沒有說出來的東西……這背後仍然有鬼。”趙和道。

  蕭由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你還想繼續查下去?”

  “是否繼續查……”趙和正想說自己還在猶豫,突然聽到縣衙外傳來嚷嚷的聲音,他與蕭由對望了一眼,管、錢、駱三家家主都被抓了起來,難道他們圈養的那些遊俠兒和亡命徒還敢做亂?

  趙和直接來到縣衙門前,看到一隊人馬想要進入縣衙,卻被護軍攔住。

  趙和眉頭皺了起來。

  見他出來,在外控製局麵的李果輕聲道:“齊郡守派來的人。”

  “讓他們過來。”趙和道。

  那群人被放到他麵前,足有三十餘人,中間七個看上去地位更高,旁邊二十餘人則象是護衛。

  趙和打量了這些護衛一遍,這些護衛看上去都極為精悍,但氣質上不象是正規的軍中勇士,更接近於遊俠兒。

  而那七個地位比較高的人,看到他時都是個個麵帶怒容。

  “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赤縣侯你的責職是什麽,為何在此遷延不去?”其中看上去比較年輕的一位更是直接喝問起來。

  趙和愣了一下:“足下何人?”

  “稷下馬肅。”那人昂然道。

  趙和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原來是稷下馬肅,難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這話一出,馬肅臉頓時漲成了馬肝,指著趙和幾乎要哆嗦起來。

  旁邊一人歎道:“赤縣侯何必如此酸刻,馬肅馬敬之乃稷下六騏之一,學問道德都是一時之選,赤縣侯這般儀態,實在沒有愛才敬賢之心,如何能當得了稷下學宮的祭酒?”

  趙和“哦”了一聲,算是明白這個馬肅為何對他一臉憤怒了。

  他被嬴吉任命為稷下學宮祭酒,這原本是嬴吉小兒胡鬧一般的任命,偏偏大將軍曹猛與丞相上官鴻都同意了,想來這消息也傳到了稷下,稷下學宮裏那群自視甚高的博士、學生,肯定對他這個外來之人不高興。

  “那閣下又是哪一位?”趙和問這個出言之人。

  “在下嚴正,字子純,稷下名家學長。”那人道。

  所謂學長,是稷下學宮特有的一種稱呼,用於那些在百家之中某一流派學有所成者。嚴正報出自己名字之後,上前一步又道:“此次奉朱郡守之命前來督辦義倉被焚之案。”

  他說完之後,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了趙和身邊的李果。

  趙和打開看了看,是齊郡郡守朱融的一封公文。

  大致是說,得知定陶義倉被焚一事,朱融極為震驚,他懷疑這是一起上下勾結的大案,地方上的官吏與豪強皆不可信,而郡中也難免有人與此事勾結,故此於稷下學宮調派各家學長七名,辟為郡守掾,一起徹查此案,定要給朝廷和齊郡百姓個交待。

  趙和收了信,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七人。

  “朱郡守倒是看重你們。”他緩緩道。

  “稷下學宮,原本就不是無能之輩可以混跡之處。”那個馬肅又開口,他睨視著趙和,言下之意,便是指趙和去稷下任祭酒便是混跡。

  不用問,這家夥十之八九就是儒家之人,趙和看都不看他,將信交還給嚴正:“隻是你們七人齊來,不知誰人為主?”

  “朱郡守高義廉正,視眾生皆平等,並未讓我們七人分出上下主從,凡有要事,都由我們七人議決。隻不過因為我口齒靈便,故此由我負責與地方官吏交接。”嚴正道:“朱郡守得定陶義倉被焚之時,尚不知赤縣侯已經過問此事,我們也是剛剛從這些護軍口中得知,還請赤縣侯予以方便。”

  “這原本就是地方政務,莫說他隻是區區一侯,就是當朝大將軍、丞相來了,也不該越過齊郡守來管這事情。”旁邊又一人道:“這不合大秦律法製度,實在是荒唐!”

  趙和抬眼看了看他:“你又是何人?”

  “法家學長何東。”那人道。

  “儒家,名家,法家,其餘幾位呢?”趙和問道。

  另外四人也一一報名,他們中年長的四十出頭,年輕的還不到三十,對趙和當然是一百個不服氣。不僅僅是這些各家學長,就連他們的護衛之中,也頗有幾人虎視眈眈,似乎與趙和有著什麽怨恨。

  趙和沉默了一下,這些家夥雖然都來自稷下,但分屬七家,彼此之間未必沒有爭端,齊郡守讓他們七人來共查之案,倒也是一招妙策。

  他倒有些期待這七人一起議決,能不能將這案子辦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