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些許冒犯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7-05 16:24      字數:3282
  段實秀邁著沉重的步伐,再次走進了郭昭的書房。

  此時都已經是醜時時分,忙乎了大半夜,他身心俱疲,但卻不得不繼續強打精神支撐下去。

  書房裏擠滿了人,段實秀一進來就皺緊了眉,他看了一眼圍聚於此的那些將領們,又望了望不知所措的郭昭家人,目光最後停在了郭英身上。

  郭英跪於地上,長時間的哭泣讓他嗓音已經完全嘶啞了。

  “諸位,呆在這裏於事無益,諸位還是趕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段實秀沉聲道:“如今大都護不在,人心各異,諸位隻有在自己的位置上,才能穩住局勢!”

  他話聲不大,不過在如今一片沉寂隻是偶爾有啜泣之聲的情形下,讓人有一種無法拒絕感。圍在書房中的諸將大多數都出去了,唯有霍峻,得了段實秀眼神示意,留了下來。

  “還有你們,大都護既然仙逝,喪事總要準備起來,你們守在這裏做何,快去將準備事宜辦好!”緊接著段實秀又對那些郭府家人道。

  郭府家人也散去,隻餘一個仆從留在這裏照顧郭英。

  屋子裏總算寬敞些了,段實秀陰沉著臉,走到郭英身前:“少君,將事情再說一遍!”

  郭英哭得有些昏沉,因此並未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直到段實秀揪住他的胸襟又喝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

  “趙和……趙和他安敢如此!”郭英顫聲開口:“他竟然做出這等事情!我伯父原本都想著要回歸大秦,他卻,他卻……”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而是事情前後經過,並非少君你的判斷!”段實秀打斷了他。

  郭英愣了愣,直直地看著段實秀。

  平日對他相當客氣的段實秀,此時目光冷然,望著郭英時仿佛並不是在看北州的繼承人,而隻是一個普通的北州青年。

  郭英喉節動了動,很想問一聲段實秀安得如此,但旋即明白過來。

  郭昭在,他是理所當然的北州少君,大都護的繼承者,但郭昭不在,一切都未有定數。

  這一瞬間,郭英覺得自己想透了許多事情。

  他又看了看旁邊的霍峻,同樣陰沉著臉的霍峻對他點了點頭,郭英吸了口氣,開始將自己如何陪同趙和來到書房前,趙和如何單獨進了書房,又如何將自己誑進去然後打昏自己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也就是說,你並未見到趙和刺殺大都護?”段實秀聽完之後眯著眼睛。

  “雖未見到,但當時屋中就隻有他與伯父二人,若非他所為,難道還會是伯父自己?”郭英帶著怒氣反問。

  段實秀目光向著仍然端坐於座椅上的郭昭望去。

  他的目光深幽,然後抬頭看了霍峻一眼,霍峻微微搖頭。

  兩人配合時間久了,因此也有默契。他們不是郭英這樣的毛頭小子,他們很清楚,單憑郭英那一句話,並不足以推測出趙和刺殺了郭昭。

  “大都護今日會做出何種決定,你清楚不清楚?”段實秀又向郭英問道。

  郭英喉節又動了動:“我方才說了,伯父想要歸秦。”

  “直到最後一刻,大都護都沒有改變心意?”段實秀再問。

  “並未,雖然我又勸了一回,但伯父心意已決。”

  段實秀點了點頭,此時那些仆人又有幾人回來,他們抬來小床,準備將郭昭放在床上,隻不過看著郭昭胸前的短劍,誰都不敢去拔劍。

  段實秀道:“少君,你替大都護拔了劍吧。”

  郭英掙紮起身,踉蹌了一下,伸手去拔劍,但手搭在劍柄上時,整個手又顫抖起來。

  “快些,還要替大都護整理儀容。”段實秀麵無表情地催促道。

  郭英回頭又望了他一眼,然後咬住牙,將劍拔了出來。失了劍的支撐,郭昭的遺體滑倒下來,被段實秀與霍峻伸手抱住。然後兩人一起動手,將遺體抬上了小床。

  段實秀回臉看著郭英,郭英仍然抓著那柄劍,渾身顫抖,魂不守舍。段實秀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順手將劍接了過來:“前來吊唁的人會有很多,你是大都護唯一子侄,速速換上衰衣……無論如何,我們要好好送走大都護這最後一程。”

  郭英應了一聲,看著段實秀與霍峻二人聯袂出了門。他心中突然一片惶然,隻覺得自己孤立於天地之間,哪怕身處這書房之內,卻仍然是無依無憑。

  望著小床上伯父的遺體,他忍不住又哭出聲來。

  段實秀與霍峻二人出了門,段實秀忍不住歎了口氣:“少君還是年輕了些,經曆得少了。”

  霍峻也歎道:“以往有大都護在,我們總覺得還有時間,可以讓少君慢慢學……如今怎麽辦?”

  二人都是默然無語。

  片刻之後,霍峻又道:“找到趙和了麽?”

  事情發生之後,整個大都護府都是一片慌亂,段實秀挺身而出,將各方事情安排下來。他雖然隻是文官,但在諸將心中也頗有威信,此時眾皆茫然,眾人很自然地就按著他的吩咐辦事。緝拿搜查趙和的事情,也是他一手操持,因此霍峻才有此問。

  段實秀搖了搖頭:“問遍了仆役,都沒有人看到他……他跑得倒是快。”

  霍峻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他跑不出北州……他的那些手下呢?”

  “沒有抵抗,似乎早有準備,自願被押入牢中,我也沒有為難他們。”段實秀道。

  霍峻有些訝然:“竟然早有準備……果然早有準備!”

  段實秀歎了口氣:“我與趙和打的交道不多,以霍將軍所見,此人究竟是不是凶手?”

  霍峻眼中寒光頓時閃了起來,他盯著段實秀:“你莫非覺得他不是凶手?”

  “難道霍將軍隻憑如今這些許線索,便覺得他是凶手?”

  霍峻一把抓住他,死死盯著段實秀的眼睛:“若他不是凶手,還有誰會是?段長史,你想要北州生亂麽?”

  段實秀沉默了會兒,然後緩緩道:“我自然不想北州生亂,但是……我原本是從中原流落於北州的一介書生,若無大都護,三十年前我就死了,所以,我不但不能讓北州生亂,我還要找出凶手,為大都護報仇!”

  霍峻鬆開手,哼了一聲:“那還要你說!”

  “我回去換身衣裳。”兩人在黑暗中沉默以對,霍峻沉聲說道。

  段實秀點了點頭:“我也回去……家中總要交待兩句,接下來的日子,有的忙了。”

  他二人原是便服來赴宴,此時要回去換上衰衣,好在北州城不大,二人的家宅離得也近。

  不過是一刻鍾的功夫,段實秀便回到了自己的宅中。

  身為北州長史,他的宅邸麵積自然不小,但因為北州上下都窮乏,他這個長史更是被眾人盯著,所以他的家中除了一妻二孩之外,便隻有兩個仆人。若大的宅邸空空蕩蕩的,他自己走在其中,都覺得荒涼。

  心裏想著今日之事,他來到了自家臥室之前,然後雙足一定。

  情形不對!

  大都護府那麽大的動靜,他家離得如此之近,按理說,家人早就該被驚醒,可此時此刻,他臥室之中卻是一片漆黑。

  他轉身要走,卻聽到屋中一個聲音響起:“趙某見過長史。”

  段實秀慢慢轉身,便看到臥室門前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借著星光,依稀可以看出正是趙和。

  趙和手中還抓著一具弩,在他身後,臥房的門敞開著,隱約聽到了低低的哭泣之聲。

  “長史放心,尊夫人和令郎令愛都無恙,隻是令愛年幼,膽子小些,被我這不速之客嚇哭了。”趙和聲音裏帶著一些苦澀:“長史乃是北州智者,知道如今我的處境,想來些許冒犯,長史不會罪責於我。”

  段實秀麵色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看著趙和:“朝廷讓你來,莫非是讓你先殺大都護,然後再誅我這長史麽?”

  趙和歎了口氣:“長史不必試探,今日事情,乃是有人苦心積慮布局所為,大都護非我所刺。”

  “那你為何擊昏少君然後逃走?”段實秀質問道。

  “以郭少君脾氣,還有他一心想著投靠大宛人,當時那種情形,會容得下我解釋麽?”趙和反問道:“而且那種情形之下,換長史是我,第一個懷疑布局之人會是誰?”

  段實秀沉默了一下:“你懷疑是少君?”

  聽他這樣一問,趙和心中頓時雪亮,段實秀心裏隻怕早就確實自己並不是刺客,而是另有所疑。

  他心中稍稍一鬆。

  今日之事,雖然布局者布下種種疑障,但因為事起倉促,也留下了諸多的破綻。關鍵問題在於,趙和是不是有機會為自己辯護,若是沒有機會辯護,那麽刺殺郭昭的罪名,肯定會扣在他的頭上。

  “彼時我與郭英一起到了書房之前,郭英停下腳步,讓我一人入內,我才進門,便察覺不對,距離門口不過兩步,便停了下來。”趙和緩緩說道:“我看到大都護端坐椅中,但頭垂胸前,仿佛睡著一般,於是我便誑郭少君入內。若大都護無恙隻是睡著了,我二人對話,大都護自然被驚醒,若大都護出了意外……”

  說到這裏,趙和聲音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