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座皇城，朱玉顏太熟悉不過了，前世在這裏頭困了五十九個年頭，哪塊磚縫裏流過血，哪塊泥土下埋過屍體，哪個宮裏鬧過鬼，哪堵牆上有個狗洞，她都清清楚楚。是以，走過長長的永巷，從鶴羽殿的門前經過，到了甘露殿的門口時，她一路目不斜視。

  不像朱玉儀，哪裏都感到稀奇，一雙眼睛四處張望，閑不下來的樣子，也因此，跟在她們身後的宮人們，再看這位朱家二小姐的時候，眼裏已是充滿了敬重之情。

  這般年紀的小娘子，如此持重，可不多見！

  朱玉顏頓住了腳步，等玉儀上前的時候，她因為東張西望，沒有看到玉顏，差點撞在了玉顏的身上。她摸摸鼻子，嘟囔一句，“路都不會走了嗎？”

  朱玉顏偏過頭來，她朝青黛看了一眼，青黛擺手，朝後退出十來步，其他的工人們也跟著效仿，離她姐妹兩也遠了一些。

  朱玉儀見這陣勢，便知道玉顏有話要和她說，她不耐煩地別過頭，連看都懶得看朱玉顏。玉顏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壓下心頭的厭惡，“我不管你來之前，姨母是怎麽跟你說的，我也不管你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請你記住一點，如今在這上京城裏，我們都是從荊州朱家來的，在別人的眼裏我們都是親姐妹。你的一言一行影響的不僅僅是你，還有我和大姐姐。”

  朱玉儀斜睨了她一眼，想說什麽，囁嚅了一下，並沒有說出來。

  “你心裏怎麽想的，並不重要，別人怎麽想的才是關鍵。你是荊州牧的女兒，不是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碧玉，從現在開始，把姨母教你的那些貴女氣派都拿出來，不要像個沒見過世麵的，惹人笑話！”

  “你……”

  朱玉顏抬眸朝她看去，眼中威儀盡露，朱玉儀一滯，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裏竟生出了一絲怯意，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想幹什麽？”

  不知為什麽，她竟從她這位二姐姐的眼裏，看到了殺意。她再定睛去看時，朱玉顏的眼神已經變得平靜了，就好似方才那釋放出來的威嚴隻是人的一種幻覺。她身上雍容的氣度也不複存在，顯露出閨中女子的嬌弱來，笑了一下，“妹妹記住就好！”

  末了，她又多了一句，“若妹妹還把我當姐姐，便應知道，我今日這些話都是為了你好！”

  玉儀憤憤不平，但後麵一直到甘露宮的路上，她也學了玉顏的樣子，斂目收神，亦步亦趨地跟在引領宮人的身後，不再張揚顧盼。

  甘露宮前，一身素白的朱玉薇翹首以待，她鬢邊隻插了一朵白色的茉莉花，渾身縞素，年過花信之年的她因未曾生育，身形姣好，這麽多年似乎未曾變過，與停留在朱玉顏記憶裏的那個蕭定權過世之後日漸憔悴，最後形容枯槁的大姐姐判若兩人。

  前世，蕭定權死後，她的大姐姐因思念夫君，不到五年便離世。

  朱玉顏的眼淚“唰”地就流了出來，她再也忍不住，快走兩步，正要撲到朱玉薇的懷裏。誰知，她身後一道人影衝在了她的前麵，一聲“大姐姐”喊得淒厲，人便搶先撲在了朱玉薇的懷裏。

  朱玉顏的腳步便頓住了，朱玉薇摟著朱玉儀，原本哭靈哭得紅腫的眼睛裏再次落下淚來，“總算是來了，可知我盼你們盼得眼睛都快瞎了！”

  朱玉顏站在一旁，看朱玉薇與朱玉儀摟著哭，她倒像是一個旁觀者。隻是，她也沒有太多的感觸，雖說她與大姐姐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大姐姐也一向心疼她從小身邊上無親娘教養，下無姊妹扶持，可在她與朱玉儀兩人麵前，從無半點偏袒，相反，為了擔心別人說她偏心，她對朱玉儀還要更親近一些。

  朱玉顏好半天才停了下來，鬆開朱玉儀，走到朱玉顏跟前，扶著她的肩膀，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都這麽高了，記得我走的時候，你才這麽小一點兒啊！”

  朱玉顏含淚笑道，“那時候我才多大一點，若我如今還是這麽矮，大姐姐要愁得睡不著覺了！”

  朱玉顏姐妹身邊隻進來了親近的人，她乳母王嬤嬤，兩個大丫鬟珍珠和紅豆，小丫鬟雙寸和雙盈，朱玉儀帶的是小閻氏，兩個大丫鬟薔薇和茉莉，再兩個小丫鬟。

  朱家在上京本就有產業，玉顏除了自己要用的行李，別的箱籠便都由她身邊的人暫時送到了朱家去，由人在那裏看著。玉儀也是一樣。

  一行人隨了朱玉薇進去，下人們紛紛過來給朱玉薇請了安，朱玉薇早為兩個妹妹安置了住處，指著前麵庭院左右的兩處偏殿，“你們姐妹就一人住一邊吧，先叫她們下去安置一下，你們倆陪我說會兒話，一會兒換了衣服再到兩儀殿去舉喪。”

  從外麵進來，首先便是穿過門前的庭院，一左一右的兩處偏殿，照著宮裏的規矩，是要留給貴人們住的。朱玉顏深知這些，便道，“我和三妹妹住在這裏怕是有些不妥，大姐夫想必是常來的，若是撞著了不太好。大姐姐另外在宮裏給我們安置一處僻靜些的地方住吧。”

  先是一到，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要去兩儀殿舉喪，便叫朱玉儀很不快，此時，朱玉顏又說不住這左右偏殿，還要住更加偏僻的地方，朱玉儀越發不悅，她按捺不住，“大姐姐，我想住這偏殿，我想與大姐姐住的近些，我這麽多年沒與大姐姐見麵，我舍不得大姐姐。”

  朱玉薇的心便如同被燙了一下，她自出閣再也沒有回過荊州，她想念荊州的山，想念那邊的水，越發想念家裏的親人。玉顏與她這麽多年不曾相聚，見麵生分些，她並不介意，可玉儀如此依戀她，自然是越發叫朱玉薇感到貼心。

  她摟著鑽進懷裏的朱玉儀輕輕拍著，“好，大姐姐做主，你們倆就住那裏吧！”

  若朱玉顏如上輩子一樣，來這裏的目的是幫襯她的大姐姐，她住在兩側偏殿，增加了與蕭定權麵碰麵的機會，她自然是不會在意。可這輩子，她是半點都不想與蕭定權扯上關係，更不想給他做妾了，她就非常排斥住在這偏殿裏。

  但，朱玉薇已經這麽說了，她沒法當著這麽多下人的麵，駁了她大姐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