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讓給人間二十年
作者:徐遠書      更新:2020-05-11 21:50      字數:2699
  翌日,葉先生如常入太子的殿中,教習他武藝。趙曉在武藝方麵天賦卓絕,又性子溫和。遇事不急,緩緩行進,讀書之人尚講究心定,練武之人更要隨心而安。

  院落中央,已經十歲身材初有高挑的趙曉,一身白色長袍顯得溫文爾雅,手中握著長劍在風中翩然起舞,一套劍術展現的淋淋盡致,爐火純青。

  不遠處,同樣樣貌不弱於舞劍之人,一襲青衣長衫的葉宣在旁檢驗其武藝成果。待到中央的美貌少年習劍完畢,即將收劍時,一道淩冽的劍光朝他刺來。趙曉似乎早有察覺,身體微側,將沒入劍鞘的長劍抽出格擋。

  趙曉反手抖出一朵劍花,隻見行劍之人不退反進,順著劍花的軌跡逆行而出劍,將劍花完美的劍招破掉。出劍之人並沒有因此得理而饒人,借勢一撩一撥,平平淡淡的劍招使出。還不待趙曉有所反應,手中的劍就被挑飛,劍風即刻而至。

  趙曉卻無所畏懼,直視長劍,就在出劍之人的劍尖距離他的喉嚨隻有一寸時,那把薄如蟬翼,透而清白的“劍”停了下來。

  葉先生將名為“蟬劍”的劍收入劍鞘,伸出白暫的手拉起倒地的趙曉。他淡笑道:“趙曉劍術見長,但過於重視劍招劍勢。大道自然,花裏胡哨的可討不了好。”握劍男子低頭沉思了一會,繼續道:“與敵國對陣,劍法就不必收斂,大大方方,因為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如果與人交流劍法,可自留三分,這裏的三分不是三分實力的三分,而是存有底線的保留。求實不求名,若是交手之人願意用壓箱底的劍招來討教,那你作為問劍之人自然拿出足夠的尊重,至於使力幾分,但求不傷人即可。”

  趙曉起身後,細細思量先生之語,有所明悟。舉劍行禮,葉先生則是坐在白玉桌上,掏出隨身攜帶的酒壺,昂首將酒汁倒入嘴裏。劍客沒有酒,不喝酒,成何體統?說著,他招呼身材高俊的趙曉坐下一起飲酒。

  “趙曉,這酒可是先生自釀的,好好嚐嚐?”葉先生遞給趙曉酒壺,興致勃勃的說道。

  趙曉接過葉先生遞來的酒,大口喝下。可他不曾知此酒烈性,喝下去還不等其琢磨回味,喉嚨噴湧炙熱的感覺直衝大腦,刹那間趙曉就暈暈乎乎。

  葉先生見此無奈搖搖頭:“喝酒哪有這樣喝的呀。”言罷,伸出手指輕輕扣打趙曉眉心,將腦中的酒勁擊散,趙曉這才止住了暈眩。

  但在頭腦的暈眩除去後,趙曉明顯的感覺到身輕體盈,經脈舒暢。剛想開口詢問先生,他的眼簾中,剛才那位青衫男人已經眯眼,一隻手撐著臉睡著了。趙曉愕然失笑,他也不打擾自家先生休息,走入殿裏讀書。

  睡夢中,葉宣趴在書桌上,一卷描繪女子的人物畫緩緩攤開,文房四寶墨香彌漫。隔窗而望,柳葉紛飛入巷中。香爐灰煙燃盡,檀香不散,餘溫尚在。

  葉宣伏於案前黑發淩亂,寶蓮寺裏菩提樹下的匆匆一遇,釋明心不再修佛。

  武當山上真武殿前的驚鴻一憋,徐長卿不再求道。

  總是相遇,卻求不得。葉宣瞳孔睜開的刹那,失神恍惚,無故生悲。

  哪怕登臨山巔,傲視人間,可我卻連最愛的姑娘都丟了。

  葉宣笑了哭了,哽咽的僅剩點點壓抑的嘶吼與抽泣…

  窗外蟬聲深吟,禪劍輕寂。

  葉宣緩緩睜開鳳眸,輕步走到午息的趙曉身前,替他捏了捏蓋在背上的被子。

  做完這一切後,葉宣無聲地走到院中,隻見白玉桌上憑空多了一本書籍,無風自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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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驪陽廬山白鹿書院,白發蒼蒼的老頭滿臉笑意,“貴客上門,要好生招待。”

  “好生招待,好生招待!”老頭有些激動,語無倫次。

  劉業緩步至廬山山頂,撫須,此刻四方風動,隻見老頭持袖而立,矗立閣樓。劉業微微眯眼,感概:“年甚時,不知有多少美娘子傾心愛慕,可惜老頭我隻好那千秋功名。”老頭思至年輕為及冠時,江南世家大族,爭相讓他做那上門女婿。劉業洋洋自得之際,隻感屁股被人踹了一腳,咯噔頭朝前趴下。

  “呸,仁昷呀,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麽不要臉。你不要臉,我還要臉。”不知何時已經禦劍而達的葉宣大大咧咧的罵道。

  “阿秋!”葉宣打了一個噴嚏,接著數落麵前的老頭子,“好呀,你劉業是不是私底下罵我?嗯?”一副道人打扮,穿著草鞋的葉宣手指著老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劉業被葉宣無賴的嘴皮說的是一愣一愣,當即跪下苦笑:“葉兄弟”

  “停!”葉宣打斷他,“別叫兄弟,沒有你這個鬧心的兄弟。”白發老頭一聽,屁顛屁顛爬上前,拿臉貼住葉宣的腿。竟是哭了起來,鼻涕直流。

  話說葉宣蹬腿踢著劉業,扶了扶正頭頂的三蓮觀,坐正端起劉業遞來的浮生細品。品味一番,嘖嘖讚歎:“浮生若夢,夢幾千秋,苦過甘來。味道和原來一樣。”

  言罷,低頭衝著白發老頭,不安好氣的警告:“你劉業要是把鼻涕擦到貧道衣服上,信不信我把你”

  劉業不待葉宣說完,立馬起身,坐到桌前,尷尬的笑笑:“葉宣,懲罰就別了吧。”老頭子唯唯諾諾的懇求道。

  “劉業,你這棋也太臭了吧。”葉宣望著眼前的棋盤,失望的搖頭。

  劉業訕笑,摸了摸自己的白發,“爛就爛了,沒準爛的剛剛好呢。”

  青衫葉宣聽言思索,也不掐指一算直言:“大道自然,善。”

  “話說一日為父,終身為師,沒錯吧。”

  “葉宣你說錯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劉業咳咳聲音低沉的糾錯。

  這下葉宣是真的按捺不住了,舉起拂塵,往老頭頭上就是使勁猛拍。“讓你讀書讀書,天天讀書,讀成書呆子,讀讀讀!道理說來說出,聽的人懂就是了,你還糾錯。我”

  嘖嘖,“這打人是真的舒服,難怪小時候老和尚喜歡打我。”葉宣低沉如蟻的聲音漣漪散開。

  “葉宣,你這是要?”劉業鄒了鄒眉頭,回歸正題問道。

  葉宣攤開手,兩袖無風自動,別有一番仙人氣象。他朝北望了眼,道出原委:“我曾答應那名北梁的春秋鬼謀,他本還有十年光陰,願意以身死來換我讓給人間二十年。或許他說的對,我幹預太多,太多人太多事都讓了我修改軌跡,隻為達到心中目的。反倒是離我心中正道越遠,不如順其自然。”

  “這座舊江湖,就以我為伊始,來換一座新的江湖。”葉宣睜目,遙望天穹,似乎在告訴這座天地。

  “這次過來,和你道個別。”葉宣神色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劉業欲言又止,但終究是理解了這位青衫讀書人。

  因為眼前的這位讀書人占據天地氣運太多,佛儒道皆有成聖之姿,若他在此天地一刻,天地間便無後人能有機會。

  青衫讀書人飄散羽化天地時,思慮過往,騎牛走遍天下,腳穿草鞋的道人,在過那巍峨萬丈的山關時,也不知這天下道理有多厚,他的劍道有多高。隻遙遙記些許年初春,低頭是禪,抬頭是禪,秀色是禪皆可參的女子送給他的蟬劍。若是還有讓讀書人惦記的便是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子了。

  讀書人展顏一笑,道大不算大,他喃喃:“希望二十年後,蜀中書屋八座椅,皆有人傑。”

  如此,我葉宣便讓給這人間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