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五國會盟大典篇(八)
作者:酒曲忘川      更新:2020-05-10 18:42      字數:3429
  沉音先生的話讓其餘人紛紛緊張起來,要知道,長孫成玨這等水平,在沉音先生眼中都尚有不足,那究竟得是什麽樣的琴音才能算是圓滿?

  “好了。下一個誰來?”沉音先生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下顧南淵開始慌了,他的琴藝是什麽水平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的君父想必在聽到他的禮藝是下等的時候就已經對他失望了,要是這次還得個下等,那皇位就真的是無望了。

  至於名譽是好是壞,對顧南淵來說真的無足輕重,隻要身為人上人,還愁沒有好名聲?

  可當務之急,是要給他君父爭麵子,讓自己成為他的驕傲。槍打出頭鳥,這次他吸取了前車之鑒,不再貿然衝在前麵,開始靜觀其變。

  “先生,請先生賜教。”萬俟書覺得橫豎是死,倒不如來個痛快。早死早超生總比一直擔心受怕來得輕巧吧。

  “先生,這是東淩國三皇子萬俟書。”見沉音好像不認識萬俟書,禮司大臣開口提醒道。

  “好。我拭耳以待。”沉音先生聽後笑著說。

  待入座後,萬俟書才注意到這把散發著檀木氣息的古琴垂著一綹紫色的琴穗,甚是好看。他以修長白皙的手指撥動琴弦,七根弦也愈發的靈活,緩緩泄出美妙的音符。

  他的琴音清脆高昂,灑脫且歡快。琴聲裏山川疊嶂,有一股幽泉自山澗叮當流出,匯入溪水之中,遇石則蕩起一層層細碎的漣漪,水中波曳著一輪懸在正空的紅日。

  來來往往的婢女和小廝設酒脯時果散香紛於筵上,陳酒饌列於其中。

  曲水流觴,動清商之曲,宴樂達旦。主人們酣飲極歡,推杯換盞,狂而不損其顏。

  酒醉不知時日,笑語盈盈至黃昏。主人們的身子歪歪扭扭,在隨從的攙扶下興盡而歸。

  一曲終了,眾人如飲佳釀,麵有微醺之態。

  沉音先生聽得十分盡興,闊笑道:“有酒無樂飲無味,有樂無酒不盡興。好曲。”

  “多謝先生。”萬俟書高興地行了個禮,隨後看向扶華,雖然他還是很冷淡。可若不是他這把好琴,萬俟書也不會彈得如此順利。

  扶塵也替萬俟書開心,大聲說了個“好”。

  “下一位。”沉音先生滿臉堆笑,很期待其餘三人的表演。

  沈溪赭沉思片刻,上前說道:“先生,北筱國沈溪赭獻醜了。”

  “好儒雅的皇子。”沉音先生見他這番模樣時,由衷的在心裏感歎了一句。

  “好。請。”

  沈溪赭微微含笑,從容且優雅的落座。他身體正直,雙肩放平。雙膝分開,雙腳自然平放在地麵上。

  衣袖往上輕揚,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臂,撫上琴麵,凝氣深思,琴聲徒然在殿上響起,琴聲委婉,券券而來。

  琴音中細雨淫淫,雨滴順著茅簷而下,屋內有一白衣書生端然坐著讀書,書聲琅琅不絕於耳。

  過了些許,書生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起身立在窗前,自顧自的說道:

  小生混跡於江湖泥濘中,一身傲骨全無。不像姑娘兩袖清風,不沾半分風塵俗氣。

  那日同姑娘雪園賞梅,小生所見不過是些風花雪月,而姑娘眼中卻有萬千色彩,嘴角眉梢也盡是歡喜色。

  姑娘同小生說道‘園中一草一樹本是兄長親手栽培的。然兄長三年前離去,這梅樹幾近枯萎。恰逢一小和尚路過施以援手這枯木才得以逢春。’語畢,姑娘雙眸閃動,似有淚光浮現。

  一時間,小生竟不知該如何言語,許是因著腹中毫無筆墨,以至冥想半天也未曾想到半句得體之言。最後還是姑娘出言緩解了這無言的尷尬局麵。

  每每想到此處,小生內心總有波瀾驚起。現如今,姑娘身居漠北,自是看慣了大漠孤煙和卷卷黃沙,見的世麵想必也自然不同。

  那裏氣候幹燥,寒氣甚重,不像我居住的南方五國,遍布溫暖。

  自上次一別,不知何時何地再度重逢。往後歲月,還望姑娘轉涼時多添些許衣物,莫染了風寒才好。

  小生雖時時與姑娘嬉笑玩鬧,卻也畏天道無常,唯恐有朝一日再見‘狼煙烽火’。

  姑娘是個明理人,也曉得如何待人接物,然有些事終究是當局者迷,你深處其中倘若有些許糊塗和迷茫也在情理之中,切不可過度苛責己身。

  凡事盡善盡美固然好,但生而為人難免被情義所縛所牽絆,何況姑娘更是情深義重之人。

  哎,姑娘世事洞明,是非曲折也看得清楚想得明了,單這方麵,小生就遠不及你,又自知才疏學淺,斷不敢妄言。

  幸得姑娘垂青,常與小生談及人情世故,感悟頗深。姑娘蕙質蘭心,小生隻言片語又怎道得盡?

  書生說完,轉而歡喜,又上前拿起了書卷讀之。

  琴音裏的書生,醉心書海,與清風明月為伴。

  曲畢,雨停。聲消之而影無蹤。

  “我,我好像聽到了一個人在講話。他說什麽梅園,什麽漠北…不會是幻覺吧?”台下的一個人有點手足無措的說道。

  “我也是…”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以琴傳聲?”

  “當今世上,能做到以琴傳音的人隻有寥寥數人。北筱國九皇子真的是讓我等大開眼界。”台上坐著的白城雙手扶在桌上,弓著身子傻傻的看著沈溪赭。

  “這注定是一場聽覺盛宴。兄長!你這樣子,小心被人瞧了笑話去。”白清燁一邊把白城拽下身來坐著,一邊說道。

  “哎,這你就不懂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泥於小節。”

  ……

  “獻醜了。”

  沈溪赭的聲音將在坐的各位拉了回來,沉音先生良久才回過神來,仿佛他就是琴裏那個讀書的少年,一時百感交集。

  萬俟書也萬萬沒想到,看似不足為懼的沈溪赭對琴會有如此高的造詣。之前本就對他有些好感,此刻更是心悅誠服。

  “師承何人?”沉音先生疾步走到他麵前問道。

  “家師有言在先,不許我提及她的名姓。還請先生恕罪。”沈溪赭深深彎腰一拜。

  沉音先生低歎了一口氣,扶起他的手,釋然笑之。“無妨。”

  隨即轉過頭對顧南淵和扶華說道:“隻剩二位了,你們誰先請?”

  “我見二皇子躍躍欲試,那就先請吧。”扶華若無其事的扳動著金指環,笑著看向顧南淵。

  “你!好,請就請。”顧南淵憤憤然用手指著他,而後向沉音先生行了一禮。

  經過禮藝風波,好多人都不看好顧南淵。殊不知顧南淵在琴上也是下過苦功夫的。

  早些年顧丘辭在世時,他幾乎沒有露麵的機會,當今皇後那時還是貴妃,成日裏逼著顧南淵勤習音律,此刻倒也派上了用場。

  顧丘淵坐下,十指按在七根弦上,眼裏的浮躁和驕氣已然淡了很多。

  指動而音起,琴聲和他的為人顯得不甚相符,因為琴音柔和悅耳。

  音裏也有畫,還是幅極美的畫。有一翩翩少年在一片綠蔭之下散步,信步來到一條小溪邊,穿過一座小石橋。過橋後,忽聞少女的嬉笑玩鬧聲。

  少年探頭探腦繼續向前行。沒走多久,就看見一位少女,身邊還跟著兩位侍女,在一棵大樹下遊玩。

  她們順著蜿蜒的小路越走越近,少年趕忙躲在一棵大樹後麵偷偷看著。

  當時好似新雨初霽、和風扇暖,少女帶著侍女,轉入另一條小路,緩步而去。少年靜靜站在那裏望著她,隻見少女帶袂飄舉,環佩鏘然。百步之外,身影綽約如仙人。

  身影越發模糊,書生帳然所失,怏怏離去。

  曲已終,皇後麵露喜色,百溪帝眼裏也射出一縷精光。

  “原來咱二皇子並非是幹啥啥不行,撒潑打架上上等的人。哈哈哈”

  “哈哈哈哈,這下子可給我們扳回一局了。”

  “別高興得太早,你忘了,先前這幾位的實力,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那北筱國九皇子更是高深莫測啊。”

  沉音先生對顧南淵的蠻橫無才是有所耳聞的,然聽完他的曲子後,發現他在音律上是個可塑之才。

  “二皇子對音律頗有感悟,聞時雙耳明淨,若長期練習,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成。”

  “我誌在朝堂政務,音律不過是閑時愉悅的工具罷了。”顧南淵傲然說道,眼裏露出得意的笑。

  在他心裏,所有人的音樂都是些上不得台麵又入不了他耳的。

  顧南淵在琴上莫名的自信,大概就是“舍我其誰”那種。

  “嗬,確實狂妄。”沉音先生輕輕扯起了一抹笑,聲音低低地說。

  沉音先生對上扶華那睥睨一切的目光,輕輕一笑,說道:“該你了。”

  聞言,扶華不緊不慢地抱著自己的琴走到了中間的位置。他並未把琴放在琴案上,而是用手把褲裙往後一擺,然後抱著琴直接席地而坐,盤起雙腿,將古琴平平架在大腿上。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幹淨利落。剛做出一勾一挑的動作,大氣磅礴之音就飄然響起,驚醒了不少心神不寧的人。

  思緒隨著隨著琴音而起,人們仿佛看到一處荒涼的宅園,裏麵枯草叢生,野藤纏繞。雖說外頭是滿山青黛,遍地生機,然此處卻是片綠難尋,屋簷殘漏,崩塌欲危,破敗不堪,毫無半點生機,令人心底發涼。

  突然,一黑衣人攜劍入內,手裏拖著的長劍在地上滑出“哐啦哐啦”的刺耳聲,時不時還擦出小火花。

  一時間,空氣裏全是肅殺之氣。扶華一掃弦,四周便跳出好幾個劍已出鞘的蒙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