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五國會盟大典篇(三)
作者:酒曲忘川      更新:2020-05-10 18:42      字數:2980
  等宮人把碟筷收走後,他五人又凝神端坐著。隻是長孫成玨和沈溪楠身子略向後傾。

  “飲。”

  禮司大臣話一出口,七個太監依次把青樽放在他們麵前的桌案上。

  酒是同菜食一道上的,但有酒無杯而飲是大忌。

  “斟酒。”席上一直不曾開口的婦人此時對那七名太監說道。

  七人樽裏的清酌皆是盈而不溢。

  老者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離席舉樽,其餘六人也紛紛起身避席。

  朝老者彎腰作揖後,他們學著他的樣子,將青樽裏的酒倒出一點在地上,以祭謝天地生養之德。

  而後也都用袖子掩著嘴小呷一口,老人的酒尚未飲完,沈溪楠、扶塵等人見狀也不敢多飲。

  萬俟書素來愛酒,他心想:總不能這點酒要喝個兩三次吧,那顯得多小家子氣呀。且這青樽本就小,不想飲盡都難,所以他很是豪邁的將那樽酒一飲而盡。

  剛美滋滋地喝完,就聽見老人說:“再飲。”

  等了半天也不見太監來斟酒,這下好了,酒杯裏啥也沒有,要怎麽飲?他感覺自己好似一個正要被淩遲的罪人,登時冷汗岑岑。

  而此刻,同他一樣的還有顧南淵。

  萬俟書見他也麵露難色,遲遲不舉酒樽。仔細一瞧,果然酒也喝完了,想來應是先前仰杯而盡了。

  顧南淵雖說不嗜酒,可他倒了大半在地上,這不往嘴裏一送就沒了嘛。

  他轉頭,正好對上了萬俟書的眼神,看他酒樽空空也猜到了為何,四目相對,一時間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真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他倆怎麽也沒料到小青樽裏的酒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飲。

  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婦人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朗聲說道:“給東淩國三皇子、百溪國二皇子斟酒。”

  太監又往他們樽裏倒了少許酒。

  這次萬俟書仔細看了看,確定老人是一飲而盡後,才心有餘悸地將酒喝完。

  ”與人飲酒時,小口細品是為禮。“老人入坐而言。

  “諾。”

  萬俟書和顧南淵兩人隻覺甚是尷尬,之前還彼此看不順眼,此時卻同是天涯淪落人。

  隨即,禮司大臣五宣:“言。”

  五人坐正後,婦人從袖中拿出一個黃色折子,走到正中間的位置。

  “今日有幸得與在座皇子一同踐禮,實為五帝厚愛。折上有三惑,望諸位出言相解。”

  “諾。”

  “第一惑:天燥熱,有一新婚婦人踞屋內而衣衫不整,其夫歸家,悄然於戶外視之,憤然離去。告父曰:‘婦無禮,請去。’父該應允否?”

  顧南淵不及細想便答道:“自該應允。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此婦衣衫不整,有失婦容。”

  正當他為自己的回答洋洋得意時,卻聽扶塵說道:“否。一來天氣燥熱,衣衫嚴實不易於消暑。二來屋內無人,踞坐也無傷大雅。不必小題大作。”

  “哼,此言荒謬,所幸是其丈夫親見,若被旁人瞧了去,徒惹口舌不說,還有損家風。讓人誤以為是粗鄙的娼家。”顧南淵說這話盡是傲慢與嘲諷。

  扶塵自然不會讓他這般猖狂,便還嘴道:“二皇子之言恕我不能苟同,若女子在自個兒屋裏還要拘謹,且不是顯得家主不通人性卻食著人間煙火嗎?”

  顧南淵還欲說點什麽,卻見老者用拐杖在地上敲了兩下,這才住口。

  “南笙國六皇子那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沒聽懂呢?”台下的一年輕男子拽著另一男子的衣角問道。

  “欸,你這都不知道?這和活人說鬼話是一個理兒。”

  “哦。原來如此。”男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今兒並非讓諸位辯論些什麽,隻須說出自己的看法即可。”婦人用有些生硬的語氣說著。

  隨即用目光掃視了還未發言的另外三人。

  萬俟書見長孫成玨和沈溪楠都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便先說了:“依我拙見,其父該應允。倒不是因婦人的坐姿和儀容與禮製不符,而是其丈夫對她已心懷不滿,即便今日能留下來,他日又豈知會以何種理由遣她歸家。”

  “那皇子是從何得知其丈夫對她心懷不滿的?”婦人聞言,饒有興味的問道。

  “自結為夫妻的那一日起,二人便該相敬如賓。男子不走正門而是通過窗戶悄然視之,是因心中有猜疑,見她踞坐且衣衫不整,他並未提醒,而是憤然離去。想來應是情有所失,已有二心。”

  “縱是丈夫有意為之,然女子被夫家所休,是為一大恥辱。想要再尋個可以安穩度日的人難如登天。經此一遭,她將如何存世?”

  “這…”萬俟書被這麽一問,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婦人莞爾一笑,看向長孫成玨和沈溪楠。

  沈溪楠先是起身,後朝著婦人微微作揖,恭敬地回答:“否。是其丈夫無禮,非婦無禮也。‘將入門,問敦存。將上堂,聲必揚。將入戶,視必下。’不掩人不備也。所謂大丈夫當光明磊落,非禮不為。是男子舉止不妥,非婦人之過。”

  長孫成玨也補充道:“男子入戶不有聲,令婦踞而視之,是其之無禮也,當自省。故而我與北筱國二皇子的答案一致。”

  婦人點頭,看了眼折子問:“第二惑:有言曰‘帷薄之外不趨,堂上不趨,執玉不趨’,今有一人手中執玉,恰逢其父召見,又須與玉俱上。當如何?”

  眾所周知,父母長上有所喚召,當疾走而前,不可舒緩。可偏偏又執著玉,委實進退兩難。

  台上台下一幹人都交頭接耳,仔細思慮著。

  而此時,在南笙國皇宮外休養身子的長孫珞雪躺在床上咳嗽不已,麵頰蒼白毫無血色。府裏下人無不恐慌擔憂,既是因為她平日裏待他們不薄,也是因為長孫成憫對她的疼惜。

  若是這個身子孱弱的公主有個好歹,他們估計都要陪葬。

  雖說長孫成憫不是手段凶殘之人,可他曾說過:但凡她有丁點損失,誰也別想安生。

  “嬤嬤,顧公子來了。”一個小丫鬟興奮地跑到屋內,對著正在悉心照料長孫珞雪的老嬤嬤說道。

  原本憂心忡忡的嬤嬤看到她身後的鬼麵人後,霎時喜上眉梢,急忙放下給她擦拭雙手的帕子,行禮問安。“顧公子,你快看看公主。公主她……”

  “嗯,你們先下去吧。”他打斷了嬤嬤的話,讓她們各自忙活去。

  府裏人見他來了,也都放心了。這兩三年多虧了他,長孫珞雪才得以安然無恙。

  下人不知這個一直戴著麵具的男子家住何處,是何來曆,但見長孫成憫待他親如兄弟,他們自然也該畢恭畢敬著。

  長孫珞雪見他來了,想要強撐著起身,卻被他輕輕按下去了。“好好躺著。”

  “是。”她有氣無力的吐出一個字。

  他從腰間香囊裏取出一枚丹藥,端來一杯溫水喂她服下。

  “你若不好生將養著,你皇兄回來還不得拿這一屋子的嬤嬤丫鬟們開刀。”

  長孫珞雪每次吃完他給的藥,身體上的疼痛總是消失得很快,說起話來也不覺吃力。

  “公子不去參加會盟大典嗎?”話音剛落,她就後悔自己竟一時口不擇言,信口說出言不由衷的胡話。以他現在的身份,他又怎能去?

  “三十年後再去也不遲。你,我,還有你皇兄一起去。”

  “三十年…那時我恐怕早已入了輪回。”她一想起自己的命數就不由得眼眶濕潤,悲不自抑。

  “不許如此。我有法子保你活到白發蒼蒼。”

  他的話,總是能讓她不由自主的相信。

  長孫珞雪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嗯。好。”

  “你先息著,我明日再來看你。”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心裏念叨著:“公子,不要再迷惘徘徊,不要再為失去的痛斷肝腸了。”

  可是他背負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世人欠他的也太多太多了。

  究竟得是什麽樣的結果才配得上他受過的那些罪與苦?

  ……

  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下。堃山校場上斜陽成碧,景色清美。

  “今日便先到這裏,還有一惑暫且留到明日。”老人有些疲憊地說道。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