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知相思苦(上)
作者:
酒曲忘川 更新:2020-05-10 18:42 字數:3580
顧丘辭被生祭的那日,他一心守護的子民沒有哭,誓死效忠的君父沒有哭…那時候他們好像忘記他曾經做了什麽,他就像一個被送上絞刑架的惡人,天下人人拍手相慶。
而那個唯一為他哭泣的人,他卻不知她的名姓,可悲可歎。
——
要說天下美人,北筱國三公主沈溪若的美貌,五國之中無人能出其右,她的婚事自然也備受矚目。
於才華一途,琴棋書畫、詩歌詞賦無一不精,一曲《醉傾城》令宮中最有名的琴師自歎弗如。
可如此才貌,身份又貴重的公主,卻至今未嫁。
倒不是無人求娶,而是公主並無嫁人之意,且近年來脾氣越發怪異,嚇退了不少良家子弟。
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她把頭號追求者虞國公嫡次子的腿打斷了。
打斷了?
這可嚇壞了一眾追求者,他們紛紛望而卻步,歇了求娶公主的心思,定親的定親,娶妻的娶妻。
北筱帝為此頭疼不已,不是沒旁敲側擊過,可公主左右隻一句不願嫁,旁的一句都不肯說。
眼看著公主過了十九歲生辰,北筱帝坐不住了。
公主不嫁莫不是那些求娶之人不夠優秀?那他就找個優秀的青年才俊來。
北筱帝好一番觀察,最後把目光投向了年少成名的少卿薛雲遷,然後越看越滿意。
薛雲遷才華橫溢能力卓絕,又是他欽定的下一任丞相,就是年紀大了點,這都二十六了。不過大點也沒關係,會疼人。
若不是薛雲遷連著守孝錯過了說親,也不能讓他這個年邁的君王撿了便宜不是。
於是北筱帝借機把人招到禦書房,揮退宮人,對著薛雲遷非常和藹地亂扯了一通,最後才笑眯眯地進入正題。
“愛卿啊!”
身姿挺拔凜如寒鬆的青年拱手:“臣在。”
北筱帝摸了一把胡子,暗戳戳地瞅薛雲遷,狀似不經意地問:“愛卿除服了吧,可有中意的女子?”
薛雲遷道:“臣以為國事為重,暫且不談兒女情長。”
“好好好,愛卿果然是我北筱之賢臣,朕心甚慰。”北筱帝點頭,語調未變:“愛卿覺得溪若公主如何?”
薛雲遷總算察覺到一絲不對,斟酌著回答:“公主才德兼備,姿容甚美。”
北筱帝覷著薛雲遷,這一次不是試探,而是直接了當的問:“愛卿可有意娶公主?”
薛雲遷險些就要答應,可還是忍住了,藏在袖子裏的手握成拳狀。
“公主身份尊貴,微臣何德何能,不敢有此念想。”
北筱帝臉上的笑容減淡,神色有些慍怒的說道:“這麽說,愛卿是不願?”
薛雲遷苦澀一笑,垂首答:“公主乃九天翱翔的鳳,自然該配萬中無一的龍。微臣,不敢高攀。”
北筱帝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生氣,遂揮揮手將人趕了出去。
薛雲遷從禦書房出來,轉過一個彎便看見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後的沈溪若。
他嘴角不知不覺揚起笑容,快步走過去。
沈溪若招手:“薛雲遷!”
“公主。”薛雲遷拱手行禮。
沈溪若左右瞧了一眼,確定沒人能聽見他們說話,才拉著薛雲遷到一旁低聲問道:“我聽說父皇今日給你我指婚,你是如何答的?”
見她一臉緊張,似乎生怕嫁給自己,薛雲遷心下苦澀的同時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陛下指婚,微臣不敢拒絕。”
“你!”沈溪若跺腳,瞥了一眼站的遠遠的宮中守衛,見沒人注意,氣呼呼地道:“你怎麽能答應呢?”
一襲鵝黃宮裝的女子生氣的樣子,像極了一隻沒采到蜜的蝴蝶,薛雲遷不再逗弄,在女子發飆前趕緊補救。
“逗你的,我沒答應。”
“真的?”
沈溪若眼睛一亮,仿佛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絲光明,又像是絕望之中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卑微,又決絕,那是他永遠無法擁有的眼神。
薛雲遷盯著少女的頭發,想伸手卻又膽怯地縮了回去。
“這一次能拒絕,可若陛下哪一次鐵了心將你許人,你又如何拒絕?”
旨意一下,便無可轉圜了。
沈溪若抬頭看向遠方,過了很久才幽幽然地開口:“若不能拒絕,唯死而已。”
“你……”薛雲遷捏緊拳頭,後緩緩鬆開,苦笑一聲:“你的世界,便隻有他一人嗎?”
不過是一麵之緣而已,不過是……一麵之緣而已,怎麽就成了她的命呢?
為了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的人,她便恨極了天下人,甚至恨極了自己。
恨天下人愚昧無知不懂感恩,恨自己雖為公主卻救不了那一人。
沈溪若十三歲那一年,也就是昭月五十七年,第一次遇見那個風光霽月的公子——百溪國大皇子顧丘辭。
那年她父皇大壽,各國派使者前來賀壽,她作為北筱國最受寵的公主,自然能出席這樣的宴會。
她在宮中憋的不輕,歪纏著二皇兄帶她一道迎接使團。
在使團裏,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仿佛會發光的人,眉若遠黛,氣質出塵。沈溪若那時才知道何謂“驚鴻一瞥”,從此她看天下人都成了一個模樣,頗為無趣。
壽誕那日極其熱鬧,千百人齊聚宮廷,佳肴美酒滿桌,歌伎、舞伎、樂伎成群,琵琶聲、蕭笛聲、琴瑟聲、笑聲嬉鬧聲更是此起彼伏。
各國使臣紛紛獻禮祝壽,顧丘辭作為百溪國大皇子,自然要親自道賀一番。
期間,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誰讓他是千年一遇的奇才呢。
尤是如此,他的一顰一笑都刻進了沈溪若的心尖上。
宴上的女眷們小聲議論著那個美貌絕倫的少年,就連宮女也對他暗送秋波。搞得平日裏滴酒不沾的沈溪若竟一連喝了好幾杯烈酒。
“若兒,不可貪杯。你看你的臉…”
“啊?”
得到二皇兄的提醒,沈溪若才後知後覺,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好燙!
“扶公主回寢殿息著,好生照看。”
“是。”
在婢女的攙扶下,沈溪若離開了宴席。
行至禦花園,她瞧見獨自坐在涼亭喝茶的顧丘辭。那刻的他和宴席上對答如流,八麵玲瓏的時候完全不像,安靜得好像一幅畫,讓人不敢去打擾,生怕壞了其中的美感。
若是在平時,沈溪若肯定會識時務的走開,可那晚不一樣,酒的後勁實在太大了。
大手一揮,遣退了婢女後,她就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
婢女不敢真離開,便悄悄跟在她身後。
察覺有人靠近,顧丘辭便放下茶杯。剛起身,一股酒氣撲鼻而來,回眸,便看見一女子,雙眼迷離,臉頰緋紅笑嘻嘻的朝他撲過來。
他蹙眉一閃,女子就撲了空,一頭栽在地上。
“公主。”一婢女小跑著過來,向顧丘辭行了個禮,便匆匆忙忙扶起她。
顧丘辭擺手,婢女便帶著沈溪若回去了。
……
旦日,百溪國使團起程回國,北筱帝攜一眾皇子相送。
待沈溪若醒來,已是午時三刻。
雖然記憶模糊,但她清楚地記得她昨晚在禦花園見過顧丘辭,至於其他的她完全不記得了。
從那以後,她每日都會念著他,歡喜之情也隨著時日的流逝而變得愈發濃烈。就連聽到顧丘辭三個字她眉眼都帶笑。
可世事難料,一年後瘟疫爆發,不可遏製。沈溪若沒能等到她與顧丘辭的重逢,隻等來了顧丘辭被生祭的消息。
原來,那日是初見也是永別。
……
薛雲遷見她一直盯著遠方看,就知曉她在念著那人,便不再多言。
那一夜,她在床上蜷縮著身子,不曾閉眼。
天剛破曉,與她最親近的二皇兄推開了她的殿門,徑直走到她床前。
見她徹夜未眠,臉頰還有清淚滑過的痕跡,很是心疼。
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若兒。”
聽見沈溪楠的聲音,她憋了一晚的情緒在此刻徹底爆發,起身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
沈溪楠用手拍打她的後背,心裏有些發酸。“你呀,平日裏如此要強,偏隻在我麵前這般。我可是欠了你什麽?”
沈溪若聞言便不哭了,用他袖子擦幹眼淚,聲音沙啞道:“君父不是說二皇兄還要半旬才回來嗎?”
“昨天是他的忌日,我擔心你…故而提前回來。然還是遲了。”
沈溪若嘟囔著小嘴,從他懷裏掙脫,玩弄自己的手指說道:“二皇兄是怕我心裏不痛快會在宮裏鬧吧?”
“不,不是鬧。是撒潑。哈哈哈哈”說完沈溪楠撒腿就往外跑。
“二皇兄,你竟取笑我?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她鞋子都不穿,就追了出去。
兄妹兩個在院子裏打鬧,驚得樹上的鳥兒唧唧喳喳的叫著。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沈溪楠喘著大氣兒,向沈溪若求饒。
“那我就暫且放你一馬。”說完便坐在了秋千的檀木板上。
沈溪楠倒也沒閑著,上前推動起來。
“二皇兄。”
“嗯?”
“你在人前是端莊儒雅、溫潤如玉的皇子,怎到了我麵前就沒個正經?”
“你不也是?若兒,我們是親人,在彼此麵前不用壓抑本性。”
沈溪若認同的點了下頭,“這倒也是。對了,二皇兄,可有找到靈山那大巫?”
若不是那該死的大巫蠱惑人心,她心心念念的顧丘辭又何至於那般年紀逝去?這筆賬,她必須跟他好好算算。
“沒有。我尋遍五國也不見蹤跡。”
“百姓都說他成仙了,但我不信。”
“我也不信。如此奸詐之人若都能成仙,那才是蒼天無眼呢。”
“他會藏在哪裏?”
沈溪楠突然繞到她麵前,小聲說道:“若兒,我們去趟萬虛閣。”
……
三日後,沈溪楠沈溪若便悄悄離開北筱國,騎著快馬前往不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