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番外篇·前世今生
作者:酒曲忘川      更新:2020-05-10 18:42      字數:3925
  是時,不周山、蓬萊、靈山共稱為三大奇山。

  不周山的頂峰至陰至寒,上有合抱之木,高數丈。有大葉經年常青,花期五十載。其果味甜,世稱啞靈子。

  山穀不分四時,隻有春秋兩季,遍長奇花異草,其中建有古色古香的仙山樓閣,翹角飛簷。更以寒冰為地板,踩之,柔軟舒適。其擺設也極其華麗精致。

  而我就是這萬虛閣的主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曹允是也。雖然身段好,樣貌佳,還有錢有勢,不過我已經一千零十九歲了。

  千年前,這人間也並非五國分治,而是曹氏一族也就是我老祖宗們統管天下。

  不過,總是一家獨大,也忒不厚道了是不是?皇位嘛還是要給別人坐一坐的,所以我們曹家決定放棄榮華富貴,集體修道。

  氣人的是,族人無一例外全都得道成仙,就我還是個凡夫俗子。

  我托母親問天帝是何緣由,天帝竟親自下凡,撚了撚他那黑得發亮的胡須說道:“你機緣未到。今後你會遇到一人,若能助他登上人間至尊位,自可成仙。”

  如此便可?

  我兩眼冒光,追問道:“那人是誰?我怎麽找到他?”

  天帝笑了笑,並未告訴我他姓甚名誰,隻說等個千把年他就會出現了。

  當時若不是天帝老兒消失得太快,我真會把靴子扔他臉上,等千年?那我豈不是成人精了?

  結果,我真等了千年。

  為了打發時間以及讓生活不那麽無趣,我就在不周山造了個還算看得過去的房子,取名“萬虛閣”。

  一直以來,靠著成仙的親友,不僅保證了我衣食無憂的生活,還讓我日漸堆累了一些產業,我大可揮金如土,也能錦衣玉食上萬年。

  不過我這人自小就有誌氣,絕不會將自己的衣食住行寄托在別人身上。故而開始自己做生意,雖然我沒能修道升天,但好歹會一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本領。

  此外,我還會招魂之術,能夠讓生人與已故之人相見,互訴衷腸。要知道,這世間多少癡兒怨女,誰不盼著能與亡人再見一麵?

  數千年來,萬虛閣的門檻都快被財主們踏破了。其中不乏縱橫捭闔的朝臣,運籌帷幄的謀士,以及闖蕩江湖的俠客。

  不是我吹噓,但凡來我萬虛閣都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不得不說我真是天才,不到幾十年就賺了數不勝數的真金白銀,這不,屋子都堆不下了,打算哪天有空把它拿去填海。

  晃眼,已是千年,天下早已變了模樣。

  如今,天下東西南北各有一國,四國之間還有個在他們夾縫間求生存的百溪國,好不熱鬧。

  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入國隨俗,適應能力賊強,很快就習慣了他們的紀年法。

  在昭月四十二年,我從親友那裏得了一壺絕佳的瓊漿玉露,哼著小曲兒,愜意地坐在萬虛閣的琉璃簷上品嚐。

  剛仰望蒼穹,一道耀眼的紅光就亮瞎了我的雙眼,掐指一算原來是帝王星降世。

  我靈光一動,化作一陣風跟著它。見他消失在百溪國的皇宮裏,接著便是震天響的嬰兒啼哭聲傳入耳畔。

  偷瞄了一下那孩子,眉目間透著帝王逼人的英氣。那時,我便知曉他就是我要等的人。

  為了慶祝我的千年等一回,我手一揮,人間便是風調雨順。

  雖然我沒成仙是不假,不過呼風喚雨的能力還是有的。

  後來,我一沒事就各種喬裝著跑去看他。不過我怕世人太過膚淺太覬覦我的美貌,就找了個黑麵具戴著。

  他叫顧丘辭,從小就展現了過人的天賦,所以我也特欣慰,因為那意味著他的帝王之路會平坦一些,而我成仙也指日可待。

  還未滿三月,我便常在夢裏教他識字說話,那孩子竟聽了進去。

  少年異才說的就是他,普天之下人人稱讚敬仰的大皇子顧丘辭。

  本以為他會順利登位,但不知為何,短短幾年災難橫生。

  他各種奔波,有時還會咳血,短命的征兆也不斷湧現。

  我在萬虛閣急得哭爹喊娘的,結果親人們一個都沒出來。

  我算不出他的命格,他的帝王路也荊棘叢生,甚至鮮血淋漓。

  將他對我的記憶一一抹掉後,我開始煉製丹藥,祈求他能多活幾年,至少成為帝王後再死。

  可昭月五十八年,帝王星的光芒越來越暗淡。

  我急忙走出不周山,發現人間有了瘟疫。到處屍橫遍野,民不聊生。

  而顧丘辭已長成翩翩少年郎,風華絕代,不過和我相比,還差了些許。他雖看起來風光無限,但我總感覺他像曆經滄桑一般,眉眼雖是含笑,可那笑容裏藏著無盡的憂傷。

  一日,靈山那個裝神弄鬼的醜老巫來萬虛閣尋我。他的笑容讓我瘮得慌,對他我也一直都很不喜歡,所以沒給他好臉色。

  “瘟疫爆發,百姓苦不堪言。閣主神通廣大,可有救世之方?”

  我早已查出瘟疫乃人力所為,故而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誰造的孽,誰擺平。”

  “不妨告訴閣主,大皇子顧丘辭便是救世之方。哈哈哈哈,既然你已知曉一切,那便莫阻我路,不然…”

  大巫說這話的時候眼臉上的笑更猥瑣了,看得我很不舒服,更何況他眼裏還有殺氣。

  很好,想我曹允何時受過這種威脅?對方還是個醜不拉幾的死老頭?

  既然他要殺我護的人,那我便殺了他。

  我沒想到,這老頭兒還有些功力,將他一掌打出閣外後,我也受到一些反噬,頓時心脈紊亂,不得不調養一些時日。

  一月後,顧丘辭踏進了萬虛閣。

  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憔悴,臉上毫無血色,雙唇幹裂。他看向我的時候,眼神有些閃躲。

  我示意他坐下,給他倒了杯茶,“不用緊張,來我這裏的人求什麽的都有。”

  他問我是否真能讓他得償所願,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確定能否滿足他。

  見我不說話,顧丘辭垂眉,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我乏了。”

  看得出他的確很疲憊,我忍不住想逗他笑,便打趣道:“既然乏了,睡一覺不就好了?”

  他聞言也笑了,笑得很淒涼,“我夢見我快死了。可死後體無完膚。”

  他話音一落,我便看見他身著白衣,渾身血跡的樣子。

  我心裏一顫,那就是他的未來!

  罷了,天命難違,他的死,是命也是劫數。

  “若你死後,有所不甘,便來這裏。”

  雖然我不能成了,但這些年相處下來對他也有了一些感情,能為他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三日後,我親眼目睹了他的死。

  盡管已經見慣了血腥,但在親眼目睹老巫用匕首劃開他血肉的瞬間我還是忍不住別開頭。

  我想阻止,但是無用,那一刻我就像一個漂浮在三界之外的人,聽不見,動不了,甚至連說聲住手都不能。

  隨著一次次的刀割,顧丘辭連哭都哭不出來。

  老巫臉上的笑倒是越來越猙獰,那真是我見過最惡心的笑,史無前例。

  可憐天下百姓無一人看見,他們隻知道災難就要除去,他們忙著觀戲,忙著興奮,唯獨沒有人關心那生割之人是否會痛。

  顧丘辭看著祭台下的百姓,眸裏滿是絕望。被心裏念念的百姓盼著去死,換做我恐怖早已寒到了骨子裏,怎還會為他們而死?

  對別人而言,死亡是一種解脫。但於他,隻是痛苦的開端。

  他接下來所要經曆的一切會比死更殘忍一千倍。

  我不知他前世究竟犯了多大的過錯,這一世才要承受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天道不公,對他尤為不公。什麽帝王死後要受寒氣侵蝕,雨雪融骨,烈火焚身之苦?

  在生祭後的第一百零八天,顧丘辭如我之前所預見的那般,白衣被鮮血染紅,紅得觸目驚心,當真體無完膚的出現在我麵前。

  他雙目無神,如一潭死水,盯著我看了良久,才有氣無力的開口:“我見過你。”

  我努力壓製自己的情緒,淡淡答道:“在你快死之前,你見過我。”

  他搖頭,“不,是更早。”

  我急忙轉移話題:“你既知自己不得善終,又為何從容赴死?”

  “命當如此。”

  “那你又為何來我這裏?”

  “不知。”

  “不知?那你慢慢想。有的是時間。”

  我把他帶去了冰室,那裏可以減輕他**的痛楚,修複創傷,再生肌骨。

  他很是聽話,叫躺著就躺著,叫吃藥就吃藥。完全不作任何反抗,可那樣子更像行屍走肉,不,他本就是行屍走肉。

  死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還未及冠呢。

  後來,我還是用離魂鏡窺探了那一百零八天裏他所經曆的點點滴滴。

  看到最後,我額頭和手心不由得冒出了密密的汗,更不敢去想象作為當事人的他是如何撐過去的。

  等拔光了穀裏的草藥,我就去靈山采,蓬萊尋,不管有毒沒毒,通通給他服下去,死馬當活馬醫唄。

  一晃便已過去四年。

  有日,我兩手撐著下巴蹲在門口靜靜的看著光禿禿的山穀,歎息發愁。

  他突然從屋裏走了出來,驚歎不已,“這裏怎如此荒涼,竟寸草不生。”

  我當時差點想掐死他,要不是為了救他,至於變成這樣子麽?不過所幸他清醒了,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你既已活,有何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將他們加注在我身上的苦難一一還給他們。”

  在他死的那一刻他都沒想過要報仇,他隻是失望。他告訴自己要理解蒼生,畢竟以一人之死救千萬人於水火還是很值得的,更何況他是大皇子,理應為子民流盡最後一滴血。

  重生後,他甚至幻想過,等他再次出現在世人麵前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受人敬仰的大皇子,萬人愛戴。

  可他錯了,他低估了人性的惡,因為不管他再重生多少次,隻要大巫一句話,他的子民依然會毫不猶豫的送他踏上那條不歸路。

  既然如此,那他就做個惡人,把以前的債都一一討回。

  從今以後,隻有他顧丘辭負天下人,休得天下人負他

  我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欣慰,這小子總算開竅了。

  “是該這樣,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不過,天下之大,卻無我容身之處。想想也是可笑。”

  聽到這裏,我二話不說,很慷慨地把萬虛閣送給了他,並把麵具也一並給了。

  在短短一年裏,我已把萬虛閣所經營的生意以及一些道術全部教給了他。

  這麽多年了老守著這萬虛閣我也早就膩煩了,現在也是時候出去走一走了,畢竟我還而我還想成仙呢。

  現在看來輔助顧丘辭榮登帝繼而成仙是不可能了,那我就去別的山頭修煉,從此不問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