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遇故人
作者:酒曲忘川      更新:2020-05-10 18:42      字數:3276
  在霧氣彌漫的小榭裏,兩個男子對弈閑聊著。

  “當無盡的黑夜籠罩大地時,黎明和死亡哪個會先到?”

  “黑夜不會無盡,但死亡鋪墊黎明。”

  “那你來此,是為操控生死的權謀之術,還是為消災解難救濟世人?”

  “世人與我何幹?”

  聞罷,帶有麵具之人突然嗤笑,“你是人間帝王,世人怎和你無幹係?”

  另一男子看似羸弱無比,下棋時手有些顫抖,隨即牽強一笑,將白子放回紅玉棋罐中。

  “你既無心下棋,那便作罷。我們聊點正事。”

  ……

  近來,各國茶樓酒肆,乃至鄉野陌上,但凡有二三人,就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隻因昭月六十三年,天下有五樁大事讓世人津津樂道,並且成為他們酒足飯飽後的談資。

  其一,在顧丘辭生祭後的第五年,也就是如今,各國權貴皆在自家祠堂供奉著他的靈位,日日祭拜。

  其二,靈山大巫不知所蹤,其弟子宣稱他已羽化登仙。

  其三,南笙國五皇子扶華因癡迷青樓妓女,日日買醉。

  其四,閉門百年之久的萬虛閣竟重操舊業。

  其五,西澤國七皇子長孫成憫被封為五國太子。

  雖已時至寒冬,然萬虛閣庭院內仍滿是春意。

  百花盡開,奇香撲鼻,彩蝶蹁躚,還有五六朵紅蓮在一小池清水裏悄然綻放…

  長孫成憫穿著一襲繡有點點白梅的青衣,玉冠墨發,席地而坐,眉眼低垂。白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如行雲流水般撥弄著琴弦,加之俊美異常的五官,整個人此刻猶如畫裏的謫仙。

  曲畢,他抬頭便瞧見一玄衣男子戴著隻露出嘴和雙眼的黑色麵具,坐在他正前方的石凳上悠閑的喝著茶。

  成憫將琴隨意的放置一旁,嘻笑著從鬼麵人手裏搶過剛斟滿茶的杯子。

  大口喝完後又自顧自地倒了一杯。

  “那本是把名琴,你又何至於如此待它?”鬼麵人聲音極其幹淨清脆,還帶有說不出的魅惑。

  成憫聞言,趕緊將琴好好抱在懷裏,隨即繞到他身後,附在他耳畔輕語,“這裏並無他人,怎還戴著這破麵具?莫不是怕我覬覦你的美貌?哈哈哈哈哈。”

  話語裏滿是揶揄。

  鬼麵人倒也不惱,悠悠地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才隨意道:

  “啞靈子可好吃?”

  成憫咽了咽口水,“不不不,我不調戲你便是了。”

  鬼麵人給了他一個寒冷的眼神,嚇得他趕緊用左手捂住嘴巴,使勁搖頭。

  也要知道,他這輩子到目前為止,犯過最大的糊塗大概就是吃了鬼麵人遞給他的啞靈子,而他最不敢惹的人隻有這個看似冷冰冰,實則腹黑記仇的怪人。

  就因為吃了啞靈子,害得他當了三天的啞巴,與人交談全靠手舞足蹈,那畫麵別提有多滑稽。

  他母妃當時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一樣。

  啞靈子類似於棕色小藥丸,生長在極寒極陰之地,五十年才開一次花,結一次果。

  功效嘛,自然是致啞。

  成憫也是在那期間才知曉它叫啞靈子。

  “你貴為五國太子,不應如此聒噪。”鬼麵人提醒道。

  “我知道,言多必失嘛。放心,我也就在你麵前這般多話,換做別人,斷不會如此。”

  “嗯。”

  夙清風原打算去探望故人,路過深深庭院時,看見他二人在喝茶,便小跑著過來。

  “閣主,太子。”他兩手抱掌前推,身子略彎,給二人行了個拱手禮。

  成憫一見他,便把琴扔給了鬼麵人,然後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鬼麵人將琴放於桌上,並不言語。

  “哎呀呀,小風風,才幾日不見,你愈發俊美了,這件月白色的衣服穿你身上簡直是物盡其用。看看,劍眉星目,容貌清秀,還配著上好的寶劍,簡直就是話本子裏說的風流俠客嘛,迷倒萬千少女完全不在話下。”

  夙清風聳聳肩,雙手將劍抱在胸前,然後笑著看向長孫成憫,大概意思就是“我劍在此,你再多說,盡管試試。”

  成憫見狀,撇了撇嘴,很是不滿。

  “你才跟他兩年,怎麽就和他一個德行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話音剛落,成憫便感覺身後有一道目光,來者不善啊。

  隻得幹笑兩聲,擺手道:“哎呦,開玩笑的啦~”

  鬼麵人懶得理會他,直接問夙清風是要去哪裏。

  “那故人來咱萬虛閣已有不少時日,該去見見了。”

  鬼麵人起身,“那就一起去吧。”

  “欸,我也要要去。等等我。”

  三人穿過長長的走廊,行至盡頭處,見一睹高大的灰色牆麵,鬼麵人上前輕鬆敲了兩下,頓時,牆麵坍塌而朱色大門現。

  成憫與他對視一眼,推門而入。

  待他三人進去後,牆麵又恢複如初。

  “清風,點燈。”

  “是,閣主。”

  恍然,一條陰暗潮濕的地道在燈光的照射下若隱若現。

  此地道通往萬虛閣的“虛空”,那裏白茫茫一片,看不見邊際。

  而困在裏麵的人將會麵臨無休無止的恐懼和絕望。

  “閣主,他似乎不行了。”夙清風看見那人蜷縮著身體,不由得有些擔憂。

  成憫眉頭一皺,“他還不能死。”

  看著眼前這個裹著黑色袍子,慘白憔悴,披散著黃色頭發,一雙棕褐色眼睛透著精光,臉上卻皺紋條條的老者,成憫蹲下身,推了推他。

  “嘖嘖嘖,你就這撐不下去了?才剛剛開始呢。”

  鬼麵人從腰間的白色香囊裏取出一粒丹藥遞給夙清風。

  “給他服下。”

  服下丹藥後,地上的人吐出一口黑血,待麵色恢複正常,又慢慢爬起來端坐著。

  成憫也學他那般坐著。

  他看了看那三人,索性閉目養神,不再搭理。

  成憫左手搭在腿上撐著下巴,端詳著他。

  “大巫,多年不見。”鬼麵人壓低聲音,眼神十分深邃。

  他聞言,猛然睜開雙眼。眼前這個戴著麵具的人讓他有些莫名的害怕。

  “你是何人?將我困在此處,意欲何為?”

  “大巫可還記得昭月五十八年。”

  他麵色一沉,心中一顫,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顫顫巍巍的起身。

  自顧丘辭死後,他日日夜夜被噩夢所纏,險些自殺,但這事他對外人甚至是自己的弟子也隻字未提。

  大巫理了理心緒,才慢慢道:“那年,五國國君為退瘟疫共上靈山求我解救天下人。我本以為那法子行不通,卻不料他們都信了。生祭顧丘辭那日,在萬人矚目下,我用匕首劃得他血肉模糊,一刀又一刀,竟無一人阻攔。祭台上全是鮮血,還有溫度。大皇子的確不凡,哪怕遍體鱗傷也不改神色,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呢。在他流幹最後一滴血後,所有人都滿懷笑意的散去…等到他屍體腐爛,我就用早已準備好的白骨替代他。用他灰燼練出的丹藥無論成色還是功效皆是上等。所有達官貴人都搶著買,其中還有他的君父,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大巫忍不住大笑起來。

  聽此,鬼麵人轉身背對著他,神色不明,而長孫成憫雙眼泛紅,緊握的雙拳流出了鮮血。

  夙清風已然拔出了劍,此刻真想把他大卸八塊,明明是欺世盜名之徒,卻被奉為保護神。

  而真正為民謀劃的人,卻血盡而亡,屍骨無存。

  夙清風怒吼著,“他與你有何仇何恨?”

  “無仇無恨。天意如此。”

  “他死後,你可安生?”

  “眾民安生,我自安生。”

  “你這奸邪之人,我今日便也讓你嚐嚐那種滋味。”

  夙清風的劍眼看就要落在大巫脖頸。

  鬼麵人立刻轉身製止了他,對著大巫一字一句道:“他若沒死,你當如何?”

  大巫雙眼突亮,趕緊後退兩步,露出奸笑。

  “沒死多好啊,又可以煉藥了。說不定真能練出冰玉散,使我得以長生。”

  “還有,不妨告訴你們,所謂的瘟疫乃是人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哈哈哈哈哈哈。”

  成憫已經忍無可忍了,狠狠的揍了他一拳,他嘴裏馬上溢出了鮮血。

  “為一己之私,你竟以萬人性命迫害一人。你可知他一人便可抵萬萬人?你蠱惑世人,終將不得善終。”

  大巫擦掉嘴角的血漬,滿不在乎的開口:“不得善終?我又不在乎。”

  有些人就是如此的不講理,你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障礙。所以哪怕賭上別人的命,也要置你於死地。

  或許也怪顧丘辭太過耀眼,遮住了其他人那點可悲的光亮。

  聽此,鬼麵人冷笑一聲,對著大巫緩緩拿開了麵具。

  麵具摘下的一瞬間,鬼麵人看見大巫的雙眼由震驚到不敢相信,再到……害怕。

  此刻大巫雙目布滿可怕的紅血絲,麵目猙獰,全身的筋骨也在搐動著,聲音裏滿是顫抖,一直在喃喃自語。

  “不,這不可能,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是幻覺,一定是幻……”

  話還未說完便已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