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點征兆，似乎也沒有一個說法。

  一千五百年的青雲宗就這樣崩塌了。

  瘋道士仍在手舞足蹈，向著眾人這邊過來。下方眾人見他瘋瘋癲癲，盡說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嚇得人人麵如土色。

  瘋道士又來到右弼台，手持一把木劍，見誰不順眼就捏訣除魔，罵道：“妖孽！打得你形神俱滅！”

  彭虛龍浩然長歎，喊道：“虛鶴！不可嚇了弟子！”

  瘋道人正是巫虛鶴，他原本在青雲宗這代排名第二，悟性奇高，卻因走火入魔而瘋癲，但也時好時壞，有時候又特別毒舌。

  這時，巫虛鶴似乎在人群中找人。

  看看這個不是，又去看看那個，神態嚇人。

  他見右弼台上沒有，又蹭蹭跑到左輔亭，忽然大叫一聲，捏訣做法，衝著葉秋大叫道：

  “妖孽！我殺！”

  東王公紫袍一揮，巫虛鶴手中木劍便一下子化成飛灰，被山風一吹便無影無蹤。

  巫虛鶴兀自握著手指，怔怔看著東王公。

  鎮元大仙也斥道：“去去！”

  巫虛鶴似乎忽然清醒了，兩眼不再迷茫，黑溜溜的眼珠一轉，對著葉秋喊道：“是你！就是你！你三年前來到這裏，我就知道是你！你是中土異人！”

  “中土異人”！

  這四個字猶如雷霆再臨，比方才造成山崩殿塌的巨響更讓眾人驚心動魄！

  人人心中隱藏的話，被這瘋道士說出來了！

  怎麽不對？

  東方卯蛇、北方子魚、西方雞鹿、南方赤鸞，唯獨少了中土的異象！三個月來，天下玄門、仙界，人人苦苦思索中土異象到底是什麽？卻勞而無功。於是人人懷疑葉秋這個少年！

  此人不是天庭的使者，就是中土異象所應者！而這點一旦確定，那就意味著“仙凡古劫”正式開始了！這自然比平地驚雷更讓這些修士驚恐萬狀？

  更巧的是——今天，青雲山也崩了。

  那就更說明這個少年本身就是中土異象。這個瘋道士腦筋好得很，一口就道出了來曆。

  對！“中土異人”！

  這下連東王公、鎮元大仙都驚呆了！

  ……

  葉秋隻見前前後後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流露出來的全都是驚恐、敬畏、崇拜、仿佛自己已經是天下道門主宰一般。

  這一點他是絕對清醒的——

  自己前世肯定是一位大仙，且修的是無上正道，渡劫飛升乃是逼格最高的金針白鶴，那可是仙帝級別！怎麽可能是異獸一類？現在雖然隻覺醒到散仙境界，但終有一天會回歸到固有的位置。自己在原來的世界這二十多年也好，在這裏的三年也好，都是一個淪落的過程，自己終會飛升，拿回自己的東西！

  他被瘋道士這話真的激怒了！當即不由自主地運轉前世仙法，想要看清這個瘋師叔到底是人是妖！

  咦？

  怎麽會？

  “我的靈識又恢複了！”

  “青雲山崩塌之後，我的靈識又恢複了！”

  他用道眼靈識通觀遍山和人群，隻見紫宸殿廢墟中似有一種氤氳之氣在地下流動。那股真氣無形無相，竟然有一種深深的熟悉感！再看七個如北鬥七星相連的鬥坪和峰巒，盡皆朝向右弼台前方的紫垣峰；而紫垣峰下，這種真氣更加充沛，隻是深鎖地下。

  “玉璧！石道人給我的那塊玉璧，也有這種熟悉感！”

  他悄然將玉璧握在手心，突然發現玉璧與殿底的真氣是能夠呼應的！

  “這，這，難道，難道我也曾在青雲上修行過？”

  他放眼望去，隻見樓殿削平之後，山勢也忽然開朗，他清晰看見，七殿十二樓原址之上本來就是有殿宇的！

  對！

  跟大蒙山所見的三辰觀一樣，這裏很可能也是自己某一世修仙的地方！名字也突然想起來了——

  對！

  就叫七星觀！

  我曾在這裏修成了天仙！

  一念至此，滾滾靈識便噴湧而來，昔日的畫麵如在眼前——

  那一世，自己已是散仙，身穿太極道袍，一派堂皇氣象，端坐在紫宸殿原址上的天樞台，掐指演算著天地人三界運數！入關七天之後，忽然天地色變，整個眼前世界猶如方才的山崩地裂一般。悲風怒號、愁霧慘淡，方圓數百裏的樹木花草、鳥魚蟲獸盡皆顫栗發抖。

  觀中弟子們全部都在天璿台上閉目端坐，連山前山後的山民們也都躲在茅屋洞穴之中。

  忽而，天地晃動、星河搖曳，眨眼之間，整個世界的時光如流雲飛逝，一會兒是草長鶯飛，一會兒是萬物肅殺，轉眼又是冬閉陰藏，樹木枯了又發、發了又枯，魚蟲鳥獸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竟連台上端坐的弟子們，也忽而變成骷髏，忽而變成少年，轉眼又是老態龍鍾……

  自己堪堪數算七輪，竟如過了數十百年一般。

  再睜開眼時，隻覺生死已盡、萬念已灰，天地竟也如同生同死、同存同廢，既像經曆了千百次輪回，又像是隻在一刹那之間，眼前的青雲山七星觀乃至整個天地萬物，忽然像是新生一樣，重生在自己眼前，自己的一念，就宛如曆經天地的一劫……

  一切皆可廢去，唯獨道炁長存！

  自己長歎一聲，悲憫無限，抬眼望去，天空已然不見了，雲氣之中，南天門大開，一隻瑞獸從天而降，自己跨坐而上

  ……

  眾人眾仙見他望著紫宸殿怔怔出神，隻在一刹那之間，突然覺得這個少年渾身透出一種超級牛逼的仙宗氣息，連東王公、鎮元大仙都忽覺自慚形穢。

  但這種氣息隻在似有似無之間，忽而強烈，忽而暗淡。包括兩位大仙在內的十位仙家，眼力自然不是凡人能比的，這時全都有了一個篤定的念頭——這少年一定是真正的天仙！

  滿山的凡人也是一樣，肉眼凡胎也好，從金丹、元嬰、出竅、分百神、合體、洞虛、大乘的各個境界的道徒也好，人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從未見過的仙氣。

  “這個中土異人會帶來什麽？”

  “他是仙凡渡劫的執行人嗎？”

  “他會滅了我們嗎？”

  人人都生出一種恐懼，有的甚至覺得：這個少年會不會把這個世界都滅了？

  ……

  然而，真相隻有葉秋一個人清楚——

  自己仍然沒有聚氣，方才的一切跟在三辰觀時一模一樣，都隻是靈識空運，仙儀仙表可以透射而出，但真氣卻仍是無限空蕩的，或者說無限充盈的。

  瘋道士巫虛鶴也不再像方才那樣狂暴，他用一種沒人聽得懂的話，在呀呀自語，不斷令人毛骨悚然。

  青雲宗主彭虛龍則是第一次見到葉秋身上的真仙之氣，忽然想到三年前初見他的那一刻——

  一個少年突然出現在紫宸殿後的山林中，一臉懵逼的表情，一身奇裝異服也掩蓋不了超然的仙宗氣度，正好應了五十年前師父飛升前夜帶自己在紫宸殿中看到的讖語。他回想起師父異樣的神情，猜到了必然是關涉整個玄門仙界的人物，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少年卻毫無實際的特異之處？

  五十年來，他也從未悟那幾句讖語，

  隻記得師父石靈箴告誡的話——

  “虛龍啊，你今生不可能飛升……你要等待一個人，你見到他的時候，才會步入天劫境界，往後兩世，為師自會來點化你。”

  但這個人出現三年了，他完全沒看出任何修為精進的征兆，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見到”了這個等待五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