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顯然已經爭吵過多次了，稍稍交接幾句，青雲宗的大佬們便鬧出了火藥味。

  彭虛龍長歎一聲道：

  “葉秋此行下山，交接妖魔是實，但並無惡行……出塵子師叔遭遇天劫，也是咎由自取，天下道門自有公論！我們不可以此怪罪葉秋，否則弟子們都會寒心的……我忝為宗主，隻好先讓事情冷一冷。葉秋就先去後山別苑禁閉數月吧，如何懲治、是否去留，到時候再說。”

  彭虛龍甚有權威，說完便轉身入了後堂。四個殿主師弟也不好反駁，事情便定下來。

  青雲宗的門規極其嚴厲，執事當即把葉秋帶出來，當夜便要到後山別苑居住。葉秋收拾行李，乘著皓月當空，便跟著兩個雜役進山。

  ……

  後山別苑雖然名為“別苑”，實際上卻沒有房子，隻是在懸崖中間鑿出了十七八個洞府，專門禁閉犯了門規的道徒。這裏山勢甚為險峻，名為“黃中崖”，本是中州有名的險地。

  三人先沿險峻的小路爬到懸崖頂上，然後從懸梯下來。

  葉秋一邊爬著懸梯，一邊看著萬丈深崖，竟不知是什麽滋味。

  黃中崖近幾年都沒有罪徒，故而偌大一個險惡山峰，便隻有他一個人居住了。

  按照門規，兩個雜役幫著安頓，再準備好十五天的糧食，便要立即離去，然後撤掉懸梯。十五天後，雜役才會再次送米。這就是聞名天下的青雲宗“黃中禁閉”之法。

  其苦頭，隻有吃過的人才知道滋味！

  ……

  葉秋以前也隻是聽說，這時眼見兩個雜役一言不發而去，一陣細細簌簌之聲中，懸梯也漸漸消失在洞口，頓時感到萬分的孤獨。

  抬眼望去，青雲山整個七殿十二樓燈火通明，鋪排在起伏的山巒之中，排成了一個北鬥七星，而紫宸殿後方突兀的小山峰，就是紫薇北辰，那更是禁地中的禁地，鳥飛不渡，千百年來出了宗主就沒有人進去過。

  葉秋搖頭歎息，自回洞中收拾床鋪。

  “黃中禁閉”乃是師法洞中苦修，一切盡皆從簡，除了一副石床之外，洞中並無其他擺設、洞中深處是一道泉眼，從山腹中汩汩而出。從空洞回響的聲音判斷，山腹必定也是中空的。

  葉秋燃起檀香，思緒萬端之中，渡過了黃中禁閉的第一夜。

  ……

  次日清晨，一陣鳥語喳喳喚醒睡夢。

  葉秋三年來也早已習慣早晚課，便燃起檀香，推開石柵，先對著天地三拜，然後便頌課。三還之後，又自去燒飯，摻著鹹菜草草吃了一頓，躺在石床上讀那本《古真紀》，翻來覆去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燃起火把，又進洞察看，卻發現洞中全是錯綜複雜的通路，稍稍走遠，便心生恐懼。隻好回來睡覺，然後又是頌課，再是睡覺、燒飯……如此反複之中，不覺已經過了三天。

  ……

  第四天清晨起床，便再也沒有前三天那種勁頭，隻覺得這個洞府囚牢比人間的監獄還要難熬，洞裏洞外隻有巴掌大的地方可供活動手腳，才三天就有一種精疲力盡的感覺。

  燃起檀香，靠在石壁上，癡癡想著三年來的往事……

  突然——

  吱吱吱幾聲鳥鳴，撲哧撲哧聲中，一隻翠鳥飛進洞口，對著葉秋吱吱叫個不停。

  葉秋忽然想起便是師姐李玉瓊養的“青兒”。

  “青兒，青兒，你也來了？”

  吱吱吱……

  葉秋啞然失笑，才三天呢，就已經關得稀裏糊塗了，竟然跟小鳥說起話來……晃眼之間，又見青兒腳上綁著一條綠色絲帶，解開一看，竟是一張字箋，寫著——

  “葉師弟，各大派都派人來了，說你是妖魔，要執行七宗雷罰。萬事小心。”

  看著娟秀的字跡，他忽然流出淚來。

  隻有這位師姐還惦記著自己！

  轉念又想——

  “七宗雷罰？那麽狠啊？”

  七宗雷罰是七個主要的玄門宗派共同懲治叛道弟子的最高級別刑罰，根據叛教弟子的修為境界，直接就是形神俱滅，且還要將魂靈攝取，禁閉在紫宸殿中，直至煉盡魔性，才做法交給地府，堪稱幾千年來最殘酷嚴厲的刑罰了。

  葉秋不覺啊哈一笑，喃喃道：

  “我有那麽大的罪嗎？”

  “誰啊？到底是誰非要置我於死地？”

  但想到自己並無修為，在青雲山中出了束手就擒，還真沒什麽辦法了。

  逃吧？但根本出不去。

  聽天由命吧？又心有不甘。

  正心急火燎之中，卻聽一個晴朗的聲音笑道：“閑敲棋子，不期而遇；三山過盡，蓬壺歸晚。閣下既在如此仙境之中，為何又如此愁煩呢？”

  “誰？”

  晃眼之中，一個胖胖的中年道人自洞口閃身進來。

  “你是？”

  “哈哈哈，洞中自有天，何必問前緣？我適才見這位道友在洞府之中甚為愁煩，這三山五嶽之中又找不到人下棋，便冒昧前來，不知道友可否與我手談一局？”

  這道人白淨無須，頭頂盤了一個奇特的發髻，天靈蓋處是一個圓髻，四周卻是綹綹銀須。人隻有中年相貌，而須發竟然是白的！

  葉秋驚奇之下立刻運轉前世心法，

  一念之中，卻如墮冰窟——

  沒有了！

  沒有道眼靈識了！

  原來回到青雲山中，自己的前世靈識都被禁製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覺得自己唯一的護身能力也被剝奪了，頓時後悔回山，沒想到一念之差，竟成了待宰羔羊！

  “你，你是？”

  他驚惶不已，聲音也在發顫。

  銀須中年道人卻答非所問，大笑道：“來來，我們便劃地為棋吧！”說著就捏起一個指訣，幾道無形真氣隨意揮灑，片刻之間便在石床上畫出了一個經緯棋盤。

  他見葉秋手裏仍然拿著那張箋紙，又看看那隻翠鳥，哈哈一笑道：“原來是佳人傳信！去去！我自與道友手談，你這鳥兒在這裏作甚？”說著左手一揮。

  翠鳥似乎怕極了這個道人，撲撲幾下便自飛走。

  道人又自袖中取出一黑一白兩個棋子，說道：“知白守黑，在下定要執白，道友守黑！”

  啪的一聲，棋子飛到葉秋這邊，在棋盤外石床上釘住。

  葉秋見他始終從容不迫，渾身又道氣瑩然，透著一股仙宗神采，心裏也稍稍安定，說道：“上仙，真的是來下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