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剛進山門，許多道士就已經在奔走相告。

  那些到處都在竊竊私語的道士們看到他的神情，第一反應是一種很奇特的痛苦之色，而後是一種怨恨，然後才是一種深深的鄙視！

  他從山門開始，連續穿過四殿，一路上都是這種眼神，無論熟與不熟，或者微微拱手打個招呼，或者點頭致意，或者眼神示意一下，便再無其他表示。更有甚者，平時玩得還可以，這時卻假裝沒看見。

  葉秋心裏苦笑，坦然從四殿轉入“承負院”——

  這個名為“天道承負”的小院，就是自己三年來一直生活的地方。西北角的地字丁號廂房，便是屬於自己的房間。

  這青雲道院曆經一千五百年多年營建，形成了“七殿十二樓”格局，前四殿分別寓意元亨利貞，是較為低級的弟子修行的地方，每一殿都是一個建築群，人數都不下三四十人，修士級別也按照元亨利貞來排列。

  後三殿，分別是：黃庭殿、玄都殿、紫宸殿。

  黃庭殿是宗主處理道院事物的地方，寓意為人的五髒六腑，屬於俗塵之境。玄都殿，供奉著祖師和曆代傑出人物，是弟子們修行論道的地方。紫宸殿，則是宗派的禁地，有著諸多的神秘傳說，沒有哪個弟子進去過。

  ……

  承負院的十二個弟子，無不是大長生國五州各地的天賦異稟的少年，自幼便進入道院。人人都有今世就修到大乘境界的資質，乃是玄門中最有潛力的新星。

  當然，除了葉秋！

  因為人人都知道，葉秋是三年前突然出現在後山的。師父彭虛龍特別鍾愛這個異類，才準他住進青雲宗排名第一的“承負院”。

  葉秋自然也明白，也願意發奮修行報答恩師，但卻苦於根本不能起步！師父臨行前交代，這次下山要看看有沒有機緣。如今看來，自己還是沒有修行的可能……

  其實，他剛剛下山不久，就知道十二位師兄容不下自己，何況又經曆了出塵子事件？更糟糕的是——他們還不知道石道生的事情呢！想要繼續留在青雲山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這點已經確定無疑，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他本來想直接去黃庭殿旁邊的“長生院”向師父稟明一切，但此時還是晌午，要到晚課之後，師父才會抽出一點時間麵見弟子。

  於是隻能暫時拋下一切讓人心煩意亂的念頭，先捂著鋪蓋呼呼睡上一覺吧，心想這次的事鬧得這麽大，師父一定會主導召見的。

  ……

  果然，傍晚鍾聲一過。

  黃庭殿的執事便來召見。

  葉秋洗了一把臉，跟著執事師兄上山，從四殿後山石徑繞過主殿，直接進入長生院。

  執事正要推門時，葉秋問道：“請問師兄，還有哪些師兄師叔在裏麵？”

  執事道人臉色木然，答道：“我也不知，你進去便知道了。”

  這長生院中也有一個略小的殿堂，是宗主自己私人修行的地方。此時已經燈火通明，但卻安靜無聲。

  葉秋上到殿門便拜倒，喊道：“師父，弟子葉秋回來了！”

  他不敢抬頭，用餘光一掃，隻見十二個師兄都在左側肅立，右側椅子上坐著四個師叔，都是四殿的殿主，師父則在主位，正對著三清祖師上香。

  “葉秋，進來一起給三清祖師上香吧。”

  宗主彭虛龍清雅溫和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是，師父，各位師叔，各位師兄，師姐。”

  葉秋進殿，對眾人一一行禮，然後站在末尾。眾人也都圍攏到中間，拳抱太極肅立，等著宗主的叩拜指令。

  稍過片刻，彭虛龍唱道：“福生無量天尊！”

  眾人便跟著跪拜。

  葉秋在青雲山三年，從沒有出現什麽磕頭廟塌之類的怪事，這時也大膽地跪下，果然毫無異樣，心中頓時坦然，竟忽生一種回到家裏的放鬆感。

  行過晚課禮後，四位師叔就座，師兄們仍肅立在左側。

  宗主彭虛龍則踱來踱去，似乎心情煩悶，良久，才開口道：“葉秋，你此行有何收獲啊？”

  葉秋本以為他會質問出塵子的事情，卻沒想到是問自己的心得，頓時支支吾吾起來，念頭轉了千百次，才吃吃道：“稟師父，弟子，弟子仍是不能修行……隻是，隻是有了一些體悟……”

  “什麽體悟啊？”

  “弟子，弟子體悟到，修道之路極為艱難……，還有，修道之心務必向善，否則難逃天劫。”

  “嗯，這也很好。”

  彭虛龍說完這句，便再無言語。

  眾人等了許久，也看不出宗主搞什麽把戲。

  成玉奇終於忍不住道：“師父，弟子先前稟報之事都是真的，眾位師弟可以作證！葉秋，葉秋他一下山便有許多妖魔前來拜謁……後來，後來又有許多怪人怪事出現！師叔祖，師叔祖他老人家也，也兵解了……”

  但他始終理不清頭緒，且這番經曆實在太過奇異，竟真的不知道從何說起。

  彭虛龍卻還是一言不發。

  眾人又等了許久，四殿殿主杜虛靜也忍不住了——

  “宗主師兄！門有門規，葉秋他結交妖魔是確鑿無疑的，他收受狐妖贈送的禮物，那件麝香珠，師兄也早已看過了。我們青雲宗乃是天下玄門正統，名聲不可損，請宗主師兄斟酌。”

  三殿殿主何虛清、二殿殿主藍虛真、一殿殿主沈虛靈三人卻深知這位宗主師兄最是城府深長，此時穩穩忍住、一言不發，琢磨著等他有了態度之後再說話不遲。

  彭虛龍自然也知道幾位師弟的脾氣，歎道：“名聲、名聲，我青雲宗是想要天下第一的虛名呢？還是想要修道的真名？”

  一殿殿主沈虛靈聽他的意思還在保葉秋，開口道：“師兄，青雲宗立派千五百年來，哪裏出過這種弟子？此時整個玄門流言四起，都說我們交結邪魔！北州鬥姆宮已經馳書三次，要我們將葉秋的身世公之於眾！”

  “沈師弟，那麽你的意思呢？”

  “師兄，我以為無論如何都要給天下玄門一個交代！”

  “怎麽交代啊？”

  “嗬嗬，師兄，這個人的來曆隻有你最清楚。”

  這下葉秋也聽出一點味道了——

  這特麽是要逼宮啊？

  他很想站出來承擔，卻聽彭虛龍笑道：

  “此人來到我宗，實在是突如其來，我也不知究裏，又怎麽回複天下同道呢？當時他來的時候，你們也都是知情的……依我看，就算葉秋自己也說不清楚……此，乃是天意，玄遠而不可測度啊！何況此兒心術純良，三年來你我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二殿殿主藍虛真聞言笑道：“也許真是如此，但天下玄門已經發起公議，我們也是無法啊！”

  三殿殿主何虛清哼了一聲，笑道：“懲治徒兒，是我們青雲宗門內的事，又豈要他人來指手畫腳？兩位師兄切莫在意別人的言論，我青雲宗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