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宮羽輕辰:我的人生從25歲才算開始
作者:餘溯      更新:2021-08-20 19:07      字數:5247
  宮羽輕辰生於一個寒冷的冬天。

  如同鵝毛一樣的雪花簌簌從空中墜落,將整個世界覆蓋成銀白。

  半人高的厚雪層不僅阻斷了外界到達這裏的道路,也阻礙了信息的傳播。

  深山裏寂靜無聲,方圓千米不見一隻活物,但在被厚厚的大雪覆蓋的地下,一個生命正在出生。

  疲憊的母親用盡所有的力氣將他生下,但那孱弱的孩子她還未看上一眼就被抱走。

  宮羽輕辰對於世界的認知是從三歲開始,在三歲之前,他大部分時間都是昏睡在保溫箱裏的。

  不僅隻是他,這個溫暖又明亮房間裏還有不少像他這樣的孩子。

  透明的玻璃將他籠罩,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爬行,即便他爬的很艱難。

  他每天都會費力的湊到玻璃邊,看那些同樣躺在玻璃罩裏的小娃娃。

  但那些小娃娃好像都沒什麽活力,大部分時候都是在睡覺,偶爾醒來也隻會哭鬧。

  他是這裏麵唯一的一個異類。

  穿著白大褂的人員在旁邊走來走去,他們手裏拿著紙筆,不停的對每一個小娃娃寫寫畫畫。

  他們會用泛著寒光的針孔紮入他嬌嫩的肌膚,注射進一些他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液體。

  針刺破肌膚的感覺很痛,他每次都會大聲哭鬧,然而哭聲並不會給醫護人員帶來絲毫憐憫。

  當他開始對世界有認知之後,一個男人將他帶回了家。

  這個男人自稱是自己的父親,但當對方抱著他時,他卻並沒有感覺對方有多少喜悅。

  男人抱他的姿勢很僵硬,他被抱得很不舒服,但男人完全感覺不到這些,自顧自地將他報回了家。

  離開那個房間時,他努力伸長脖子回望了一眼。

  那些同樣裝在保溫箱裏跟他一樣的孩子已經少了很多。

  後來過了很久他才知道,那些消失的孩子們並不是被父母接走了,而是生命逐漸流逝,悄無聲息的成為了被銷毀的失敗品。

  男人的家很大,隻是在家的時間並不多。

  每次父親回來,都是他最開心的時候。那個男人雖然並不懂怎麽帶小孩子,但他各種笨拙的嚐試依舊填補了空缺的父愛。

  他依靠著保姆的照顧逐漸成長到了五歲,五歲的時候,他生了一場大病,昏迷了好多天。

  醒來之後,他看到了他的那位父親,同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白色的房間中。

  隻是這個房間與原來不一樣,原來的房間有很多玻璃罩子,裏麵放著小孩子,而這個房間有一張柔軟的床。

  他躺在床上,臉上帶著氧氣罩,手臂上插著輸液管。

  他的父親,就坐在床邊。

  父親說,自己的身體很差,必須要在醫院裏進行治療,他需要努力的賺錢為他治療,一有空就會過來看他,問他想要什麽禮物。

  對於小孩子來講,禮物什麽永遠都是其次,父母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很早熟,知道父親工作很辛苦,所以很懂事的並沒有要求父親經常來看他。

  他沒有上過學,但父親給他帶過很多書。

  從啟蒙教育,到簡單的學校課程,他依靠著幾本書,學完了普通小孩子需要六年才能學完的東西。

  那時候,他六歲。

  他開始對世界產生好奇,對萬事萬物都抱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醫院”裏的醫護人員並不友好,他們大多沉默寡言,隻有一個很年輕的,笑起來很甜的姐姐願意跟他說話。

  他想看看醫院外麵是什麽樣子,想知道醫院為什麽看不到窗戶,想知道醫院裏為什麽隻有他一個小孩子。

  當他問出這些問題時,那個姐姐笑的很艱難。

  他好像懂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懂。

  後來,他的身體好了不少,便被父親接回了家。

  他坐在車裏,整張臉貼在窗戶上,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外麵的風景。

  原來那個醫院外麵是這個樣子,鬱鬱蔥蔥,生機勃勃。

  他坐在車裏,順著蜿蜒的山路回到了同樣位於深山的家。

  即便一年沒見,保姆和管家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家裏也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沒有絲毫變動。

  他的記憶力相當好,能記得每一樣東西一年前所放的位置,並且絲毫不差。

  或許是出於某種自我保護,他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這件事情,不管是父親,還是那個穿白大褂的姐姐。

  這棟別墅坐落於離那個醫院並不算遠的深山中,除了管家,保姆和父親外,他從來沒有在別墅中見到過其他人。

  即使他走出別墅是一樣。

  他會詢問起母親,書本裏的小孩子都有母親,為什麽他沒有?

  父親說,他的母親用盡全力生下了他,然後過世了。他是凝聚著母親的所有期望出生的,他要好好活著,健康長大。

  他聽到之後很開心,因為他是被愛著的,他是凝聚著愛意而出生的。

  那位不存在的母親就像是幹涸沙漠中出現的一汪清泉,滋養著他,也滋養著這片沙漠。

  他並沒有上過學,但管家先生十分精通教育,即便是國中或者高中的知識,知曉他能學,管家都會教給他這個還未滿十歲的孩子。

  他們好像一點都不驚訝為什麽他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能學這麽深奧的知識,隻是從沒有接觸過外界的他對於這些認知是匱乏的,意識不到這一點。

  他在別墅裏待到了十歲,但他的身體並沒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樣變得健康,相反越發孱弱。

  在十歲那年他又昏迷了一次之後,父親將他送進了原來的那個醫院。

  他那時候才意識到,那個地方並不是醫院,而是一個位於地下的實驗室。

  他躺在潔白的房間中,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們用儀器檢查著他的大腦,詢問他這種各樣或簡單或深奧的問題。

  他呆呆的望著天花板的燈,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好像變成了各種各樣的怪獸,他們虎視眈眈的,仿佛要一口將他吞下。

  他壓抑著心頭的恐懼,回答著他們的問題。

  他有些答出來了,有些沒有。

  並不是他回答不出來,隻是單純的不想回答。

  各種檢測結束後,他聽到領頭的那個白大褂低聲呢喃了一句:

  “看來,隻是個半成品......”

  即便他從沒有接觸過外界,但他依舊能聽懂半成品是什麽意思。

  半成品?為什麽他是半成品?如果是半成品的話,是不是還有失敗品和成品?

  爸爸呢?爸爸在哪裏?我為什麽要待在這裏?他為什麽不陪著我?

  深藏著的恐懼和壓抑爆發出來,從那一刻,他對自己,對周圍,對世界產生了懷疑。

  他大聲的質問他們,哭鬧著要找自己的父親。

  那些人對於他的反應很是冷淡,按住他,給他注射了一支鎮定劑,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他在這個基地裏生活了十五年,這十五年,他從一開始的不安,焦慮,害怕,到最後的絕望、沉寂、瘋狂。

  他一直很聰明,隻是由於認知有限,很多東西看不清罷了。

  父親依舊是那個父親,隻是由於心態便了,他便發現了很多以往看不到的東西。

  父親對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冷淡的,十歲之前還好,他還會嚐試著學習著如果做一個父親,但自從他十歲進入實驗室之後,每次見到那個男人,對方都是冷漠而疏離的。

  對於為什麽送他到這裏,也隻是說他的病很奇特,隻有這裏能醫治。

  對於父親的疏離,他逐漸收斂了對父親的依戀,對方察覺到了,隻是沉默,也隻能沉默。

  他看的書逐漸從趣味性的兒童讀物變成了深刻的而又刻骨的文學著作。

  那些文字將赤裸裸的現實一點點剖開在他麵前,回望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他無比深刻然而殘忍是意識到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他並不是什麽包含父母期望而誕生出的孩子,他隻是一個試驗品。

  是從眾多嬰孩中存活下來的一個半成品。

  實驗室裏的小白鼠是痛苦的,但精神上的唯一慰藉消失讓痛苦愈發加倍。他整日泡在書本的世界裏,企圖用這些東西來麻痹自己。

  實驗人員並不阻止他看書,甚至於他們會送來各種各樣的書,以此來測試他的學習能力。

  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他穿著單薄的衣衫鑽出了這個位於地下的實驗基地。

  天空中的雪花從空中飄落,白色的,薄薄的一片落在他的臉上,然後迅速的化開。

  四麵八方的冷風襲來,他打了個寒顫。

  他裹緊身上單薄的衣衫,用偷來的鑰匙躲進了一輛車裏。

  他並不會開車,但那本跟汽車相關的書他反反複複看過很多遍,更是在心裏演練過很多遍該如何開車。

  但想的再好終究抵不過真正上手,他艱難的操控這輛車,按照記憶中的地圖去往外麵的世界。

  等他從山區駛到市區時,這輛車像是被揉捏了千百遍,引擎蓋都在冒煙。

  這個是他第一次看到真實城市,然而他卻並沒有逃離的高興。

  相反,迷茫和無所適從將他整個人包裹。

  他不知道該走那條路,不知道該去哪裏吃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好像與這世間沒有任何聯係。

  一個衣著單薄的少年站在大雪中,雙目中全是迷茫和恐慌。

  路邊的好心人帶他去了警局,警局大概是唯一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地方了。

  然而警局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好地方,警方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離家出走的小孩子。他們詢問他的父親姓名,詢問他的家庭住址,試圖將他送回自己的家裏。

  世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這扇牆本身就沒有遮擋。

  父親很快就找了過來,從警局中帶走了他。

  他知道回去之後他依舊會被送去那個實驗室,然而戸籍謄本已經證據他是對方的兒子,他隻是一個耍小性子、任性離家出走的不聽話的小孩罷了。

  他掙紮著,但沒有人幫他,那些警察哄勸著他好好聽話,然後熱心的將他送進了車裏。

  被綁進車裏,他顯然是有些認命了。

  他雙目無神地看著窗外的景象從城市逐漸變回山林。

  這場他謀劃良久的戲劇化的逃離,僅僅過了一天,便宣告失敗。

  “為什麽要跑呢?”前頭開車的男人問他。

  “為什麽不跑呢?”他反問。

  車內許久沒有回音,顯然是男人也不知道該回什麽。

  良久,前頭緩緩傳來一聲歎息。

  “你做的太不幹淨了,即使跑了,也會被抓回去的......”

  “那我該怎麽做?”他認真請教。

  “......”

  明明兩人誰都沒有說,但雙方好像心照不宣的結束了這段父子關係。

  男人將車開到了那棟他住了很久的別墅前,下車時,他說:

  “你沒有跑,隻是我接你回去了一趟......”

  宮羽輕辰抬頭看他,好像是要抓住那最後一絲火焰,“你真的是我的親生父親嗎?”

  男人沒有回話,他隻是沉默的將他的繩子解開,帶他進入了熟悉的家。

  家裏的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隻是原先會一直待在家裏的管家和保姆不知去了哪裏。

  他又被重新送回了基地,隻是他這次逃跑終究是被發現了。

  組織裏來了兩個人,一個年紀看上去四十多歲,氣質冷漠,而另一個留著一頭長長的金發,麵孔尚且青澀。

  天空無光,夜晚昏暗。

  他們將他帶到了那棟他長大的別墅前,讓他看到了從小帶他長大的管家和保姆。

  他們被捆在一起,被堵著嘴,留著淚看他。

  “這是組織對於你逃離的懲罰。”中年男人站在大廳的門口,平靜的開口。

  陰影下,宮羽輕辰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不用看他都知道,他的表情絕對是冷漠的。

  “動手吧,琴酒。”

  製住他的年輕人點點頭,掏出手槍,冰冷的子彈擊中了管家和保姆,赤色的鮮血將他整個視野染紅。

  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從雲層中露了出來,緋色的月光將整個別墅覆上了一層鮮紅。

  他雙目中的光徹底消失,如同一條死魚一樣被抓了回去。

  他不知道的是事,離開前,那個中年男人的視線停留在他的那雙眼睛上,神色複雜難言。

  從那之後,他在組織裏待得很安分,就像一隻被提線的木偶。

  他一天一天的長大,小時候尚還能顯露出一些非凡的特質,越是長大,也越是泯然眾人。

  漸漸的,人們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他的存在逐漸被忽視。

  但他並沒有真正泯然與眾人,他隻是學會了隱藏,學會用普通來偽裝自己。

  幾年後,他收到了父親的死訊。

  告訴他消息的人給他送來一條項鏈,說是十歲的時候父親為他準備的生日禮物,隻是沒有送出去。

  那是一條魔方項鏈,他記得他當時想要一個魔方,隻是在生日前夕昏迷了,然後被送到了基地了。

  這條項鏈就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的一根稻草,將本身就千瘡百孔的他徹底擊垮,也將他與世界的聯係斬斷的幹幹淨淨。

  埋藏在心底的恨意噴湧而出,他恨那兩個殺死保姆和管家的兩個人,恨拋棄他一個人在這世上的父親,恨這些將他當成試驗品的研究人員,恨這個困住他的基地,恨造就所以這一切的組織。

  他又大病了一場,身體愈發孱弱。

  他開始不著痕跡的打探那個父親的身份,打探基地,打探自己。

  他想知道父親是怎麽死的,又是誰殺了他。

  然後隨著知道的越來越多,他發現他的整個人生就像是被刻意謀劃好的一場鬧劇,他隻是當年眾多試驗品當中不起眼的一個,因為活了下來,所以才有了父親。

  無數陰暗滋生著,他就像是陰暗的陰影中的惡狼,一點點地積蓄著力量,妄想著將這個他一生的悲劇源頭傾覆。

  終於,在他25那一年,一場史無前例的意外發生了。

  原本隻是實驗人員調配藥劑的時候引發的一個小小的爆炸,但爆炸的藥劑揮發在空氣中,與一種揮發在空氣中的試劑相遇之後,產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藥劑順著空氣蔓延在整個基地中,基地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

  於此同時,爆炸也隨之發生了。各種易燃易爆的試劑被混合在一起,轟隆轟隆的爆炸聲在這個深埋與地下的基地各處發生。

  基地外表的山體塌陷,灰白色的煙塵驚飛了森林中的飛鳥。

  宮羽輕辰冷漠的看著這一切,也平靜的迎接這場他為自己準備的葬禮。

  然而,他沒死。

  在那樣的爆炸中他居然活了下來!!

  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與不敢置信,以至於他每次想起都有些恍惚。

  當他從廢墟中爬出來的時候,陽光灑落在他身上,帶著他從許久未感受到的溫暖。

  他呆愣愣仰頭看天上的太陽,時隔十幾年之後,他再一次感覺到了日光的照耀。

  好像重新活了過來,覆蓋在心頭的烏雲輕而易舉的被這陽光驅散。

  有飛鳥停在他眼前的樹枝上,兀自梳理自己的羽毛,自由的伸展羽翼,振翅飛向高空。

  看著空中的白雲和飛過的飛鳥,他突然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