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明顯有些哽咽的呢喃落進自己耳朵裏的那一刹，林小賢的心漏跳了兩拍。

  他清楚，林小書既然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

  林小書，林小賢，是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

  林小賢是很小很小的時候，被收養到如今的林家裏的。

  沐長卿一手養大的小男孩兒，也不是她的親外甥，而是被她好心的姐姐撿回來的陌生孩子。

  ……

  這些東西，林小賢早那個記憶猶新的晚上就知道了。

  可妹妹呢？林小書呢？

  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有些事情不點不明，一點則通，林小賢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些片段，聯想到來七中前，妹妹短暫的幾天反常表現，頓時猜到了個大概。

  那麽，如此算來，自己和沐長卿的事情，她應該也…

  嘖。

  這叫什麽事兒？

  他白天還試圖“守護”妹妹稚嫩純白的小心靈呢，殊不知給小心靈蒙上第一道“灰塵”的正是自己這個做兄長的。

  “……”

  林小賢閉上眼睛，悶悶地長呼了一口氣。

  他無法給自己現在的心情定義。

  茫然。

  輕鬆。

  擔憂。

  自責。

  暢快。

  ……

  要作比喻的話，就好像是自己藏起來的病危通知書終究還是被家人發現了一樣，既豁然又苦澀。

  “離譜。”

  林小賢內心自嘲，居然想出這樣不吉利的比喻。

  可實際上，親子鑒定給一家人帶來的動蕩和改變，確實也不比一張病危通知書小到哪裏去。

  林小賢緩緩睜眼，看著妹妹倔強著不肯流出來的淚珠子，躲在水汪汪的眼眶裏打轉，恍然間像是看到了當初向自己告白的學習委員。

  同樣是暖融融的被窩，同樣是冰冰涼的眼淚。

  在林小賢眼中，學習委員那天萬千委屈的吐露，和此時小書懵懂情愫的泣訴很相似，無非想要宣泄壓抑在心中的迷茫，無非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隻是不同之處在於，林小書是在向一個連題目都不甚清楚的問題尋求答案。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問題呢？

  她知道他們不是親兄妹，然後呢？

  “哥…”

  “……”

  沉默靜謐的空氣被打破，清脆的聲音弱了幾分，也更顫抖了幾分。

  被窩裏的大手和小手還緊緊地絞在一起，林小書不願意放開，也放不開，她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可卻感到好害怕，怕自己一鬆手，哥哥就會像那晚自己大膽索吻時一樣背過身去。

  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樣的一瞬間，哥哥寬闊的肩背再怎麽高大，留給妹妹的也隻是一片冷冷的陰影。

  林小書不要呆在陰影裏，尤其是哥哥的陰影裏。

  林小書的心裏有一點後悔了。

  自己的攤牌是否莽撞了？

  她最重視的哥哥，最喜歡的哥哥，最不能失去的哥哥，如果因為她的攤牌而再一次地轉過身，再一次地避開她…那今後，他還會像現在一樣繼續跟自己說話，繼續陪自己睡覺，繼續把自己當做那個需要他一輩子在身邊的女孩子嗎？

  他看待自己的眼光，還能像以前那樣純粹的溫柔，純粹的愛護嗎？

  ……

  “小書…”

  也不知過了多久。

  可能是幾秒，可能是幾分鍾。

  林小賢開口的時候，林小書那雙力氣小小的手終究還是被掙脫了。

  “哥…哥！”

  當有些粗糙的掌心從她的發冷的柔弱指肚一點點滑走，那刹那的失神就仿若抽走了林小書的魂兒一樣。

  完了完了，真的不該問的，不該問的…

  悔恨和惶然汨汨湧上心頭，林小書甚至都忘記了自己還可以用眼淚來挽留，無措地望著那張看不清表情的麵龐。

  “哥…別…你別轉過去，你看著我…小書不懂事，不該亂說話，你全都忘了吧好不好？”

  小手急切而胡亂地輕扯著林小賢的衣角，一串連珠炮似的話兒竟已帶著幾絲哀求的味道。當哥哥的心裏不禁酸酸地一疼，然後稍微掀開一點被子，把輕盈酥暖的身子緊緊擁入了懷裏：

  “小書，對不起。”

  “誒…”

  暖暖的哥哥的氣息縈繞充斥周身，原來他騰出去的胳臂是為了更好地抱住自己嗎，林小書長出一口氣的同時鼻頭一酸，差點哭出來。

  壞哥哥！

  都要嚇死她了！

  沐浴露的柑橘氣息留存不了多久，隻有熟悉的奶甜味道依然那麽好聞，林小賢嗅著林小書發絲間涼涼的芬芳氣息，好多的心裏話最終化為了一句道歉：

  “…對不起，小書，我不想瞞著你的，但是…唉…”

  “哥，不要唉聲歎氣了，是小書魯莽了，冷不丁地突然這樣……”

  ……

  你一嘴我一句，事情清清淡淡地說開了，沒有預想中的那種雞飛狗跳，林小賢也沒有轉過身去，抵觸地表現出對妹妹的任何隔閡。

  林小書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了，或者說太滿意了，以至於醞釀了半天的眼淚水還是一絲一線地順著臉頰滴了下來，淌濕了兄長溫熱的胸膛。

  “…小賢…”

  “傻丫頭，叫我什麽呢？”

  林小賢嗔她，親她額頭：

  “不管血脈如何，你都是我獨一無二的妹妹，我也是你獨一無二的哥哥，是往後都會一直守護你的兄長。”

  “…真的嘛…”

  “真的！”

  “…永遠嘛…”

  “永遠！”

  “嗬嗬。”

  “？”

  看來今天小姑子和她的佳佳姐相處得不錯啊，絕活都學過來了。

  林小賢盡量溫溫柔柔，卻感覺妹妹對自己的表態並不怎麽開心，垂下眼來一瞧，林小書粉腮輕輕鼓動，唇瓣兒不開心地輕咬著，淡淡的夜色天光覆在上麵，看起來像美味的草莓果凍一樣通透瑩潤。

  林小賢捏了捏：

  “怎麽氣哼哼的？醜死了，都不如剛才哭鼻子好看。”

  “哥，你虛偽。”

  林小賢想了想，不虛偽的男人不就是老實人嗎？拒絕當老實人，可是走向人生巔峰的第一步啊。

  “我怎麽虛偽了？”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你以後還是會把我當做好妹妹，你是這個意思嗎？”

  “是啊。”

  林小賢覺得這是個很治愈的回答，但林小書顯然不這麽覺得，腳兒輕輕一抬，蹬他膝蓋：

  “那如果是這樣，沐長卿也永遠是你的小姨咯？”

  “………………”

  林小賢當時臉就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