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牧羊女殘篇
作者:恒星儀      更新:2020-05-04 00:20      字數:2122
  在安赫學界最普遍的觀點中,原始巫術的形成往往伴隨著偶然,它們誕生於創作者本人也未必理解的靈感火花,一次次不經意的嚐試。或者一位恰好路過的精靈,為本來尋常的事物賦予了全然不同的意味。

  但亦有一些更激進的學派認為,普天之下並無新事,所以一切知識均為回憶,事物會顯得新奇,或許隻是出於忘卻。畢竟人類本身也是從“不可言敘者”中湧出,那麽任何人體內最初都或多或少地仍殘存神性。盡管這微弱的神性又會在眾移湧們永恒的分裂和下行中不斷劣化散失,而且總是被物質身軀以及心靈的外殼層層束縛。

  但是在某些超驗的瞬間,仍有一部分人可能會在極其偶然中回憶起某些來自遙遠過去的古怪知識,那些知識往往與他這一生的現實經曆毫不相關,甚至,在整個物質世界都找不到對應之物。

  比如窄海以南的鄂圖沙漠裏有一位牧民的妻子,從未受過數理訓練,卻在昏睡兩周之後開始迫切地想要畫下一個神秘的圖形,當時她不可能知道,深埋在自己腳下有一個數千年前早已湮滅的新石器王國,曾將這種圖形稱為神聖幾何“瑪特”,畢竟這一考古成果,是在她死去四十年後才被挖掘出土的。

  但是毫無關聯的他們,對“神聖幾何”的描繪卻離奇一致。牧民的妻子沒有意識到要為出現在她腦海裏那個影子起什麽名稱,隻是說它不可能在平麵上被繪出,也無法用泥塑表現,那是一個極為簡潔的同時卻又無所不包的符號,可以在“旋轉”——古王國的人稱之為“律動”——中派生出一切已存和尚未存在的圖案,祂並非造物主,也不創造任何實體,祂孕育的隻是事物的原型。

  那是在新曆529年前後,窄海北岸的商人們,已經開始將廉價的書寫用紙出口到鄂圖。牧民妻子就是在這些紙張上,用自己研磨的礦物顏料繪下圖稿。在她最終因營養不良而倒下之前,一共留下了一千四百三十五張稿件,保存到今天的殘篇上都沒有使用過任何文字,想必在佚失的部分上也是如此。這或許因為是她從一開始就不識字,也可能是世上還不存在與那些概念對應的詞匯。無論原因是什麽,她不得不用圖例來解釋另一個圖例的意思,並且因此產生了嚴重的死循環,因為所有的圖例都在相互注解,所以後來她發現,在這一工程的最後,根本什麽都沒有被表達出來。

  稿件的前一千四百三十三頁,似乎是在開始短短兩個月內被完成的。而她剩下的十五年生命,則全部用於破解這個循環中蘊藏的謎題,最後的兩頁圖紙直到十三年後才被繪出草稿。那時她已經開始因為長期虛弱而臥床不起,她是那樣出神地投入到構思這最後的兩頁中,所以從來沒有發現她的丈夫其實每天都取用前麵的一兩頁稿紙,作為引火物點燃為她取暖的薪炭。即使她已經莫名發瘋了十幾年,她的丈夫卻沒有太過責怪她,依舊如初婚時那樣對妻子給予盡心的照料。

  所以在七百餘天後,當最後兩頁被完成之時,就像她即將燃盡的生命一樣,那些稿件已經被燒得隻剩下不連貫的一百五十頁。今人已經無從得知那位不知名的牧羊婦,在瀕死前發現這件事時究竟作了何種反應。最後的兩頁稿紙上留存有大片漆黑的血漬,無論它們是為何而留下,結果都是將她最後的成果又損毀大半,因為年代久遠那些血液已經將纖維溶解,使得內容徹底無法複原。

  但是這樣一本殘缺不齊的《牧羊女殘篇》,卻在數十年後成為了解讀一個新石器時代遠古王國奧丹的鑰匙,使得世人得以窺見第三種創世形式,神聖幾何“瑪特”。從那之後鏡像律的相關理論才得以明確起來。

  ……

  所以盡管各地區對虛界描繪各不相同——有些原始部落的觀念中甚至尚未區分出虛界和物質界之間的邊界,但這無數種截然不同的內容卻往往有著微妙的聯係和相似形式,就連巫術也是如此。

  這也是為什麽聖王會認定,那些知識並非來自無意義的隨機想象,它們隻是途徑人類的頭腦,事實上卻是從共同的源頭湧出——從那虛界以及在它之上的事物。

  所以一個獨立穩定,至少不受凡人精神影響的客觀世界,是確實存在的。

  而在此基礎之上,人類的理性才能夠擁有意義。

  所以哪怕遠在喀瑜遮蘭的巫術,亦可以被整理進同盟學者多年來所歸納的基本框架之中。

  甚至可能在諸大陸的某處早已有過它的前身——細節上可能稍有差異,但它們都是來自人們在超驗中捕獲的靈感。

  而在鏡像學說中,這就是同一個鏡像在不同時空中不斷浮現,畢竟紛繁的萬物,隻是幾個有限原型的鏡像。

  但是這些知識會隨著傳承而失去本意,畢竟它們往往違反直覺又難以驗證,所以大多數人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那些真實存在的符號和鏡像,就在漫長的傳承中退化為了無意義的裝飾和修辭。

  時間就像永不停歇的塵雨,不斷地洗去前人艱辛取得的成果,在地表上隻留下一片茫然的廢墟。

  而從這片廢墟中重新發掘出那些有意義的組件,或許難度並不亞於重新感應到那些鏡像。

  “怎麽做的?”季麗安已經在盥洗間的鏡子前洗漱,準備回床鋪上休息了。她手裏還拿著牙刷,稍稍出神地回憶了一下。

  “我也沒辦法完全理清楚,這些儀式中究竟摻雜了哪些鏡像。”口中的泡沫還沒吐幹淨,她就自顧自含糊不清地說了下去。

  似乎也隻有在談及這些方麵時候,季麗安才會表現出真正的興趣,甚至難得地有幾分羞怯:

  “大部分時候,隻是覺得應該這樣而已。”

  柯林放棄了從她身上學會什麽的想法,也深深地明白了人和人之間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