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亡靈
作者:恒星儀      更新:2020-05-04 00:20      字數:2201
  “還放在我家裏的那些酒,你準備怎麽辦?”

  看似是在關心怎麽處理那些酒,其實是在問柯林下一步的打算。

  幾小時前,柯林將族長會議的結果告訴了她。不需要再累贅地解釋什麽,她自然清楚這件事會對柯林產生怎樣的影響。

  這時柯林忽然想起來,今天早上,伯父也曾問起過類似的問題。

  季麗安和克雷吉,可以說是目前離柯林最近,也知道他最多秘密的兩個人。

  他們都是生活在世俗和超凡邊緣的人,盡管各有各的目的,但利益仍可以被良性地協調在一起,並且相互提供最需要的幫助。

  而他們相對封閉單純的人際關係,也可以為彼此合作的安全性加分不少。所以他們也是僅有的知道柯林計劃全局的人。

  雖然季麗安和克雷吉從年齡外貌到民族都截然不同,他們給柯林的感覺卻隱約有些相似,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經曆多少有些接近。

  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卻從未有過對話。有時柯林會想,如果某天他們能夠見上一麵,說不定會一見如故。

  但他們也可能會因為這種相似而彼此厭惡。

  “如果不依靠禁酒令,沒其他辦法可以在半年內得到八十萬奧裏嗎?”

  季麗安輕聲問道,聽起來有點像刻意壓低聲線的密談,其實隻是她平時發聲的習慣。

  雖然在一些奇怪的方麵知識豐富,但她有時卻總是會問一些缺乏常識的問題。如果是正常人,根本不可能考慮在半年內入賬八十萬奧裏。

  “不考慮博彩的話,我想應該沒有。”柯林說。

  可以在這個時代帶來暴利的技術,最終他想到的也隻有前世那個關於燈泡的著名故事,大概是以鎢絲作為發光體的燈壽命最長之類的。

  但鎢具體是什麽金屬?原本以為是個熟悉而簡單的故事,但最終能從中提煉出來的信息也隻有“鎢”這沒意義的名字,以及原子序數74。至於哪裏開采,如何冶煉則一概不知。

  根本就沒有其他出路。

  “那些酒可以繼續留著,等時機合適就會被賣出去。”柯林說。

  “但又能賣給誰呢?”

  季麗安靜靜地問,她的話語中開始有了一些勸阻的意味。恐怕在旁人聽起來,柯林隻是不願意麵對失敗,茫然地在做著一些徒勞堅持而已。

  “沒有誰能一次買下這麽多,而且……”

  “而且可能和五隻手走向敵對。”柯林把玩著刀柄說:

  “同時這又是違法生意,最壞結果,我會在地上和地下都失去立足之地。”

  “那,你還準備留著那些酒?”

  “當然會留著。”柯林輕聲地說。他微微側目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人在注意這邊後,稍稍在餐桌上前傾身體,低聲做出宣告:

  “不但會將它們留著,我還會替馬裏齊奧去完成一件事——那件原本應該由他來做的事。”

  “一片沃土無人耕耘,讓它一直空著就是一種罪過。”

  私酒市場必然會在槍與血中被建立起來,而第一個完成這樁事業的人,就將成為施塔德的私酒之王。

  即然那些大人物畏畏縮縮地不敢伸手,那就隻好由我親動手。

  “……”季麗安怔神,無意識地緩緩睜大了漂亮的眼睛。

  柯林發覺這又是與克雷吉類似的反應,來自一個博學幽居者的謹慎本能。想必他們是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合作者竟然已經癲狂到準備和整座城市為敵,所以此時會有這種反應也就不難理解。

  柯林從季麗安淡金色的清澈瞳孔裏,捕捉到一絲懼怕滑過。雖然是意料之中,卻仍感到了一絲無趣。

  但他終歸隻是坦然地靜靜望著,沒有為此擔心什麽。

  季麗安這類人從書頁中洞悉宇宙萬物,卻從未參與過現實中原始難看不留餘地的鬥爭。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就全然失卻了平時的機敏。

  無論是克雷吉還是季麗安,都早已經同自己的戰車死死地綁到了一起。

  克雷吉隻能從自己身上獲得與倫茨有關的線索,而且他為自己隱瞞竊聽神學院的事,早就已經脫不了幹係。

  至於季麗安,雖然可以繼續為妓女治病維生,但如果沒有自己為她提供的那些珍貴的資料,她也隻能在絕望等待自己一點點被病魔吞噬,結核病的慢性死亡很快就會窒息地降臨。

  即使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深淵,他們也隻能亦步亦趨地跟隨下去。因為如果自己迎來失敗,他們也會沒有懸念地隨之陪葬。

  所以不必擔心來自他們的背叛。柯林原本沒有想過將他們牽連進來,現在也隻能在心裏說一聲抱歉。要怪,就怪族長會議的保守吧。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下一刻,季麗安卻輕輕地笑了。

  “……嗬。”

  一聲分不清是歎息還是輕笑的聲音,從口罩下幽幽漏出。

  柯林望著季麗安的臉龐,想從中看見這笑聲的意義。口罩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表情,隻能看到她的眼角微微泛紅,卻又隱約地帶著一絲笑意。有些人會在哭泣的時候發笑,季麗安是這一種嗎?又或者,這單純是對自己的嘲笑?

  “超凡對你而言,真的這麽重要嗎?”

  她又這樣問,季麗安明知道答案,卻再次問出這個問題。

  有時候柯林也會問自己,自己不管死活地向深淵狂奔也就算了,甚至不惜為此將身邊所有人都牽連到危險之中,值得嗎?

  “說實話我從來不在乎什麽超凡。”柯林望著來往的旅人說:

  “至始至終,我隻是想奪回那些失去的記憶而已。”

  “可是為了不明不白的五年,就值得放棄如今的十年二十年?”

  可以輕易賭上一切未必是勇敢,也可能是這個人完全不在乎罷了,季麗安問:

  “也許那五年裏什麽都沒有,甚至是你自己為了逃避而放棄的呢?”

  “我不知道那五年裏發生過什麽,卻能隱約感覺到,那是絕不應該遺忘的事。”柯林說:

  “不明不白地活著,就等於從未活過……所以我在十年前就已經死去,現在隻是一具企圖複活的亡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