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學院塔地下靜室。

  滴滴水珠從高照肌膚中溢出，匯聚成球，在半空盈盈晃動。

  “院長大人的汙垢真是豐盛啊，多謝款待。”

  水球凝出人臉，抒發著吃飽喝足後的感慨。

  它還得寸進尺：“要我招呼姐妹們為院長大人清理全身嗎？”

  高照嚴詞拒絕：“不必！”

  他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用活化水精洗漱了。

  話又說回來，清理得真幹淨啊，高照隻覺神清氣爽，神采煥發。

  身上的外傷還沒好完，不過精神充沛到可以連看十部爛片，高照準備開工。

  桌子上立著根拇指大小的水晶管，裏麵裝著黃褐色的粘稠漿液，高照看了看，努力切斷這種顏色跟某種事物的關聯想象。

  還是不行！

  這特麽就是翔啊！

  這是杜杜連夜趕工調配出的升級藥劑，送來的時候叮囑過，藥效會漸漸消散，必須盡快喝掉。

  不行也得行……

  高照念叨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抓起水晶管，仰頭張嘴。

  漿液觸舌，變作萬千小蟲，伸出肢腿扒拉著舌麵，爭先恐後的衝進喉管。

  萬蟻搔撓的感覺從舌頭蔓延到胃裏，腦子嗡嗡作響，高照隻覺整個人都炸開了。

  視野一片血紅，恍惚中像是長出了無數眼睛，獲得了無數角度的景象，又時刻變換遊動。

  怪異的視覺跟身上的強烈瘙癢同步，似乎真有無數眼睛鑽出皮膚，在身上爬來爬去。

  視覺漸漸牽動精神力，讓那無數視角變得更怪異，看到的不僅僅是靜室裏的景象，還看到了更細微更破碎的場景。每個場景中都有憧憧灰白虛影，毫無規律的閃爍變換，仿佛無數怪誕的夢境。

  每股精神力都探入到一個夢境中，將高照的意識扯得更為零碎，也帶來強烈的疼痛，讓他想要大聲尖叫。

  按照杜杜的提示，高照沒有刻意去抗拒這種疼痛，但又阻止疼痛完全控製心靈，所以他發出了呃啊呃啊的怪聲。

  如果靜室裏還有人的話，一定會縮到角落裏，嚇得不敢出氣。

  高照的身體扯出不同造型，麵目扭曲得像噬人惡魔，肌膚中彌散出淡淡血霧，牽引出氣化的精神力，隨著呼吸如海潮般擴張收縮。

  呼吸越來越緩慢，血霧的擴展範圍也越來越大。木桌被血霧罩住，再露出時多了無數細小孔洞，像被大群白蟻啃噬過。

  血霧漸漸變淡，海潮漸漸無形，範圍卻越來越大，連木床乃至牆壁都被刷出密密麻麻的小點。

  一股股精神力回收，一個個夢境融合，高照的意識也一塊塊拚合。

  許久之後，高照睜眼，幾縷暗金光絲從眼中溢出，散作細碎光塵。

  他吐出深深長氣，也同樣含著淡淡的暗金光塵。

  這是精神力外放的跡象，還牽動了世界之力，高照沒做到收放自如，才有這樣的動靜。

  高照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精神力推送，無形的力量溢出皮膚，扭曲了光線，景象也隨之浮動搖曳。

  激活初火印記，掌心亮起一圈暗金光輝。

  劇烈的刺痛感在高照腦子裏翻滾，他並不驚慌，杜杜說過這是精神力外放必須跨過的門檻，跟捅破那層膜一樣。

  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劈啪破碎，掌心灼熱，暗金焰火升騰，如火把般熊熊燃燒。

  巫師狀況

  等級：中級學徒。

  階段：氣化外放1%。

  冥想術：基礎冥想術/未知

  巫術：基礎強化/燃魂術

  異植：無

  “嘿嘿……”

  確認了狀態，高照終於笑出了聲：“嗬嗬……哈哈……”

  他晉升到了中級學徒！

  此刻他不僅做到了精神力外放，還用燃魂術點燃了精神力。

  火把般的金焰沒了之前那種燒灼感，反而帶來了奇妙的感知，像是多出的手臂。

  正在享受力量充盈的感覺，腸胃劇烈翻滾，像無數個孫猴子在裏麵作祟。

  高照臉色瞬間慘白，暗道不好，巫師升級也會有這樣的反應！？

  下一刻，強烈的排泄感主宰了身心。

  顧不得剛發過的誓，高照急呼：“水精！”

  天花板滲出點點水滴，轉瞬細密如雨，盡數沒入他的身體，擴張為一個巨大水球。

  高照打著哆嗦，水球急速抽離，帶走黢黑漿液。

  許久後，高照顫顫巍巍出了靜室，扶著牆蹭到下麵一層。

  提著燈籠的妖精繞著他打轉，發出好奇的唧唧叫聲，高照沒臉回應。

  靜室下麵是座寬敞大廳，一道弧形拱門立在中心。

  走到近前，高照才看清拱門是兩個蛇身惡魔頭的怪物拚起來的，兩顆腦袋糾纏打結，咬住一塊方方正正的水晶。

  這就是學院的世界傳送門，水晶是通往恩派洛世界的世界石，現在已經黯淡破碎。

  將手按在世界石上，激活學院印記，兩顆腦袋轉動眼珠，鬆開獠牙，嚇了高照一跳。

  是活的……

  晶石魔，世界傳送門的守護者。符合要求的人才能進入和操作傳送門，否則會被隨機傳送到什麽地方。

  取下壞掉的世界石，將克林弗恩世界石插回去，再激活初火印記。

  學院印記的紅光和初火印記的金光在世界石內交錯輝映，傳導到晶石魔的體內，蕩起一圈圈波紋。

  片刻後，獠牙咬合，固定住世界石。紅光金光蕩動，在兩隻看門魔身上鐫刻出同色紋路。

  克林弗恩世界傳送門搞定……

  這是中級學徒才能做到的事情，畢竟得跟克林弗恩的世界等級匹配。

  接下來得完成對克林弗恩的掌握……

  如水紋般蕩漾的光幕展開，高照跨進傳送門。

  下一刻，他跨出吉拉古特石塔頂端的營火，虛弱得兩腿都在發抖。

  “晨星大人……”

  希伊蘭蒂的沁人嗓音響起：“您這半個月都在忙什麽呢，又遇到麻煩了嗎？”

  他的防火女俏生生立在營火旁，語氣雖是埋怨，喜意卻不加遮掩。

  時間流速還沒變，昨晚的事情，在克林弗恩就是半個月前。

  希伊蘭蒂又歉疚的說：“可惜那時候我隻是個投影，不能為您做得更多。”

  足夠了，沒你那一把火，還收拾不了那家夥，何況還全靠你穩住暴走的初火。

  高照看著她，一時千言萬語，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目光忽然一跳，他看到希伊蘭蒂的手背還殘留著黯淡的金痕，自手腕一直延伸到脖子。

  半個月了還沒好？

  希伊蘭蒂微笑：“初火的力量太強大，而我太弱小，隻能慢慢消退，晨星大人不必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呢，不僅是擔心你，下次動手豈不是糟糕了？

  高照正要追問，肚子咕嚕嚕一陣猛叫。

  存貨清空了，現在餓得骨灰拌飯都能吃下。

  奧貝德的石室裏，晚霞斜照，映出一頭怪獸狼吞虎咽的倒影，咣咣的刨碗聲和呼呼的咀嚼聲回蕩不息。

  防火女希伊蘭蒂靜靜看著，默默聽著，老衛士長奧貝德傻傻笑著。

  石室外，無數人聚在一起，也是同樣動靜。

  幾乎把奧貝德的存糧吃光了，高照才停下來。

  抹抹嘴，他不好意思的說：“那個……下次我會帶糧食來。”

  奧貝德老淚縱橫：“吾王啊，您已經給吉拉古特……不，給整個世界帶來了希望，我們還有什麽資格要求更多呢。”

  吾王？

  高照愕然，希伊蘭蒂說：“這是伊蘭娜很早留下的神諭，拯救克林弗恩者，吉拉古特衛士將尊奉為王。”

  說到神諭，高照皺眉：“這些事還是其次，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你。”

  克林弗恩還藏著很多秘密，他迫不及待想得到答案。

  希伊蘭蒂嚴肅的說：“王啊，請先回應您拯救的這些靈魂。他們希望把鮮活的生命獻給拯救者，否則會因無所依憑而惶恐不安。”

  轉頭看到屋外已經站滿了人，高照心說這也是回避不了的事情，幹脆一起解決了。

  他牽住希伊蘭蒂的手：“我們一起。”

  防火女柔聲回應：“好的，晨星大人。”

  兩人踏上石塔，天穹上的斜陽沒有絲毫變化，還跟高照奪取初火那時的景象一樣。

  “大家……”

  奧貝德帶著吉拉古特人圍在塔下，人群密密麻麻，讓高照有些怯場。

  希伊蘭蒂反手相握，柔嫩與溫熱浸入心中，頓時不緊張了。

  “我的確拯救了吉拉古特，拯救了你們，但這不是伊蘭娜的神意。”

  高照的話讓人們訝然，希伊蘭蒂卻沒什麽反應，她清楚當時的情況。

  “這隻是我兌現了一個……好人許下的承諾，而且也不是我一個人做到的。”

  高照激活初火印記，金焰燃起，裹住他和希伊蘭蒂相握的手。

  希伊蘭蒂手中的印記也燃了起來，被高照牽著，高高舉起。

  就在他們身後，營火升騰而起，金焰鼓蕩，仿佛是他們的羽翼。

  不管是希伊蘭蒂還是奧貝德，以及所有吉拉古特人，都是世界意誌的一部分。

  高照必須向世界意誌宣告他的道路，來不得半點虛假。

  這是老豆芽特意叮囑的注意事項，高照可不會忘記。

  “瑪爾納伊、艾蓮娜、奧貝德、希伊蘭蒂，還有你們，所有人……”

  “是你們幫助我，和我一起做到的。”

  高照大聲宣告：“初火現在是人性之火、人類之火！初火為人類而燃，這是屬於人類的力量！”

  金焰仿佛融入了霞光中，給每個吉拉古特人都鍍上了一層金光，同時讓什麽力量滲入他們身心。

  營火旁那尊無臂的少女雕像忽然開裂，粉碎成點點金芒，投入營火中。

  伊蘭娜離開了，祂把吉拉古特讓給了高照和希伊蘭蒂，或者說是讓給了他們代表的人性之火。

  守護了無數歲月的神祇消散，吉拉古特人卻沒有驚恐慌亂，相反，一張張臉上浮起如釋重負乃至解脫的輕鬆表情。

  伊蘭娜是在守護他們，可他們也是伊蘭娜為了點燃世界而準備的柴薪。神祇離去，意味著他們掙脫了這樣的宿命。

  奧貝德手按胸口，單膝下跪。

  “我明白了……”

  老衛士長說：“但您依舊是我們的王，這不是尊奉伊蘭娜的神意，而是尊奉我們自己的內心。”

  他有力的高喊：“吾王！晨星——！”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同聲呼喊：“吾王！晨星！”

  暗金焰火猛烈閃爍，高照和希伊蘭蒂的身影同時蕩出隱約漣漪，跟世界有了更多更深的關聯。

  “克林弗恩，完成掌握。”

  “原素瓶、原素灰瓶和所有不高於巫師等級的物品，可以帶出克林弗恩。”

  視野裏刷過信息，讓高照一顆心完全落地。

  大功告成！

  那麽接下來該是……

  希伊蘭蒂鬆開手也跪了下去，和眾人一起喊口號。

  她說：“這是希伊蘭蒂和艾蓮娜的致敬，吾王。”

  站起後她恢複了淡然笑容：“作為防火女，您仍然是我的晨星大人。”

  高照不解：“你也是灰燼啊，那你的防火女又是誰呢？”

  希伊蘭蒂手撫胸口，很認真的說：“灰燼是希伊蘭蒂，我是防火女。我們既是一體，又彼此獨立。”

  你這身份還真是亂七八糟的……

  高照暗暗歎氣，跟優雅而深沉的防火女比，還是那個活潑而堅強的希伊蘭蒂更有生氣。

  看到她手背和脖子上的暗金火痕黯淡了許多，高照放心了。

  驚呼聲如潮，天穹上的斜陽動了！

  它並沒沉下去，反而緩緩上升，灑下更濃稠的金光。

  這是初生的太陽，克林弗恩……至少是吉拉古特這個畫中世界，終於打破了輪回的宿命，獲得了真正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