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進宮
作者:一娑煙雨      更新:2020-04-27 19:00      字數:3200
  寧清秋一旦做了決定,又豈是風欒可以阻止了的,便是溫疏晏,也沒能勸住他。

  從他踏上馬車的那一刻起,便意味著風卷雲湧,在那無盡的宮闈等待著的除了未知、還有一場絲毫不弱於上陣殺敵的戰役。連上蒼都有所感應,原還晴晴朗朗的天說變就變了,零散希疏地白雲也不知何時悄悄隱了去,由著烏雲密布遮蓋而來……幾道轟鳴聲閃過,狂風吹起了號角,昏昏沉沉地席卷街道兩旁的臨肆攤主,嚇得各家各處關門收攤。

  熙熙攘攘的街道立時就安靜了,再難尋到半隻人影。唯獨一輛馬車以最快的速度疾馳而過,車夫站在馬後揮動鞭子,一聲聲“駕”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好像在與即將而下的雨做鬥爭,比一比誰的速度更快一些……

  少時,一聲長長的嘶鳴聲……“王爺,到了……”車夫的話尾音剛落。一陣嘩啦啦的雨宛如大豆傾瀉,滴落在紅柚木頭打造的車廂上,發出“劈裏啪啦”聲響。

  這場說下就下的雨沒有給任何人麵子,像極了受了委屈就嚎啕大哭的小孩,隻管盡情的宣泄情緒就好。

  出門前,護衛把一把雨傘交給了車夫。清臒的車夫跳下馬車,撐起雨傘躬身喊道:“王爺,外頭雨太大了……”因著外頭的雨太大,又是電閃雷鳴的,出來定然會打濕衣衫,本想勸句“爺等雨小了再出來”的話未來得及說出口,寧清秋已一縱而下,黑色素裳很快被大雨打個浸濕,沾到了那條並未痊愈的傷口,半披半束的青絲隨風雨舞動。

  車夫見狀,忙把雨傘遞了過去,寧清秋順手接過,雙眸微閉似在隱忍……牽動傷處的痛感。

  隻刹那間,他已恢複麵色。邁著堅定駚穩地步伐向前方印著南門二字的宮殿靠近……

  一入宮門深似海。

  這些年,除了必要的場合,他不曾踏入這龐大又冷漠的宮殿半步,這裏藏著讓他既留念又不想回憶的過往,回憶傷人,越美好越容易侵蝕人的心扉。因為太美好,所以但凡有一點點的汙垢,便會毀了心中的那一抹朝陽,便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深藏在宮廷內的不為人知的醜陋行徑。

  罄竹殿是除了上早朝的金鑾殿外整個皇宮裏最大的殿居,也是皇上單獨的寢宮。有著內侍的指引,寧清秋一路朝著罄竹殿行去。

  亭亭拐拐的經過幾個長亭,在曲徑的花團錦簇中穿過一條小道,一塊懸掛著罄竹殿的小牌子就這麽出現在頭頂。

  殿外,寧清秋一人一傘,內侍進去稟告,卻久候不見音訊。

  天色漸漸黑沉了下來,這才見趙喜提了個燈籠出現,站在殿簷下隔著漫天夭雨喊道:“陛下有令,今日不見任何人……允清王殿下回吧,莫要被雨淋壞了身子……”

  寧清秋抬頭深深地望了一眼緊閉的宮門,握住傘柄的手輕輕一鬆,那把唯一的遮雨工具便順著狂風吹到不知名的角落。

  “這……”趙喜見狀,嚇了一跳。忙二話不說跑進了身後的宮殿,在皇上耳邊輕聲稟報著:“陛下,允清王把傘扔了……”床榻邊扶額小憩地帝王沒睜開眼睛,隻輕輕嗯了一聲。趙喜躬著身子不敢再發出一丁點聲響,怕打擾了皇上的睡意,連呼吸都被刻意壓的很低。也不知過了多久,皇上翻了一個身,似夢語又似吩咐:“送把傘過去。”

  趙喜愣了一下,又湊近聽了聽,這回確定沒聽錯了,的確是說了這麽一句話,機靈的趙公公輕聲輕腳的去辦了。

  殿外,寧清秋依然是方才的站姿,即便是漫天的大雨和呼嘯的狂風,也沒能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彎曲,那種軍人的素養,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淋盡致。

  在皇上身邊侍候數十年的趙公公,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一幕。曾經也有幾位皇子為了求恩長跪殿外過,但是卻不是這幅樣子,他們有的耍些小聰明,在膝蓋上綁了棉。倒也有老老實實地跪著的,隻不過一身榮貴的身子哪撐得過一個時辰?沒一會兒便被抬著回去了……像今天這般,倒是沒見過!

  稀奇。

  足足有三個時辰了……

  寧清秋不同於其他皇子,他沒跪著,因為他沒做錯任何事。他來此,也不是為了求情,而是、申辯!因為他堅信舅舅同樣沒做錯任何事。這一不為求情二不求恩赦,何必要跪?

  趙喜舉著傘走了過來,心有不忍,“殿下這又是何苦呢?陛下說了不見那就是不見……”見寧清秋意誌堅定,不由多說了一句:“舒將軍的事,陛下已有決斷。殿下就算見了皇上,也未必能改變什麽……”

  聞得此言,寧清秋的臉總算是有了一絲變化,隻不過在黑夜和雨水的衝刷下看不真切,不過那周深散發出來的冷意卻是不加掩飾的。他忽地抓住趙喜的手腕,厲聲問:“趙公公此話何意?”

  趙喜雖然被他的氣勢嚇到,不過卻還是搖了搖頭,隻言未發。放下一把傘,躬著佝僂的身子準備回殿……

  “勞趙公公帶句話,父皇不見,兒臣……長立於此!”雨夜裏,傳來一句久久回蕩之語。

  在這漫天雷雨聲中,竟也絲毫不遜。

  罄竹殿內,趙喜再回來時,皇上已經醒了,並從床榻移步到了書案邊。

  “怎麽去了這麽久?”皇上見趙喜進來,坐在龍椅上蹙眉問道。

  趙喜忙過去答話:“適才雨太大了,老奴去換了套幹淨衣服……”

  皇上這才麵色好轉。

  然而下一瞬,卻是拍案而起,“好啊!他翅膀硬了,居然敢威脅朕了?”皇上震怒道:“他想淋雨就讓他淋個夠!傳朕旨意,任何人不準管允清王死活!”哼,長立……朕倒要看看,大華的允清王有多強的體魄!

  在這風雨飄搖的宮殿,你能站著進來可未必也能站著出去!

  皇上摔著東西在罄竹殿發了一通脾氣,宮人們無人敢動,通通縮著脖子眼觀鼻鼻觀心。

  好一會兒,等皇上氣消了一些,趙喜方上前小心翼翼地勸道:“陛下……您看這外頭電閃雷鳴的,萬一傷了允清王……到時再傳到了太後耳裏,皇上怕是也說不清呀……”

  皇帝不悅地瞥了他一眼,“怎麽?朕還怕太後不成?”

  趙喜立刻笑著接道:“陛下向來恩逾慈母,要怕也是怕太後因為這點小事和陛下賭氣,那就得不償失了……”

  眼下皇上氣也消了,自然就該想想怎麽善後了,這會由趙喜搬出太後,也算是間接給了這位天子一個台階下。允清王畢竟不同於其他皇子,皇帝就算再怎麽不喜也不能逼他太甚,畢竟“騎士”……

  果然,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不悶不響地說道:“你說的有那麽幾分道理,看在太後的麵子上,朕就見他一見!”寧永雋眼角輕掃一眼趙喜,“去宣吧。”

  趙公公應了一聲“喳”,又領著命出去了。

  外麵漆黑一片,天色已經比剛才更暗了幾分,趙喜隻好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打著傘,順著熒熒燭火尋到了那道人影,依舊是傲然屹立,紋絲不動。這份毅力和魄力,讓久處深宮見慣了詭譎多變地人心的趙公公不免從心底發出一聲讚歎。隻可惜……在這深宮,隻有一腔熱血和俠義心腸是遠遠不夠的。這麽多年,趙喜早就悟出了一個道理,在這偌大的皇宮,天子也好,皇子也罷,所有權力至上的人要的都是聽話懂事的臣、子。

  這場雨許是要下一夜,雨聲、風聲、雷聲,處處交織,光聽著就叫人覺得人心惶惶。趙喜慢慢走過去,湊近了身,方才大聲說道:“請殿下隨老奴來……”

  寧清秋側目看他,淋了三個多時辰的暴雨早已是麵目難清,可那雙眼睛卻在大雨和黑夜之下異常閃耀,生出褶褶光輝,“父皇願意見了?”

  那目光下的寒芒太盛,趙喜微微撇過臉,重重點了點頭。

  二人一前一後,十幾步的距離到了殿門口。殿內流溢出來的燈火照在身上,趙喜這才驚訝地呼叫道:“殿下受傷了?”

  寧清秋低頭看了看胸口,的確是傷口裂開了,繃帶上的血跡貼到了黑色玄衣上,雖然不太明顯但還是被觀察入微的趙公公發現。

  趙喜再抬頭一看,允清王的麵色蒼白如紙,嚇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寧清秋淡淡說道:“一點小傷。”而後看了看緊閉的殿門,一個眼神落在趙公公身上。

  趙喜會意,忙推開門先走了進去,寧清秋緊隨其後。

  “陛下,允清王到了。”

  案台上,正低頭批閱奏折的帝王猛地抬起頭,慧眼如炬掃了一眼下方,淩厲的目光落在寧清秋身上……沒有他想象中的狼狽,雖然衣裳裹濕發絲淩亂,卻依然鎮定自若,還是那樣一副讓人看不慣的樣子。

  皇帝煩躁的丟棄奏折,自動忽視寧清秋身上的雨水如注,任由著滴答滴答一下一下落在精致昂貴的地板上,沒有一句讓他換身幹淨衣裳的關切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