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琊夫
作者:一娑煙雨      更新:2020-04-27 19:00      字數:3287
  尊華榮貴的五皇子府邸,明晃晃的燭火掛在雕龍畫鳳的壁台上,點亮了整間暗室。

  “琊夫,你這盤棋下的不太好啊!”寧聞擇側臥一塊棉蒲上,手執一方黑子,慢慢放到一塊不起眼的白子旁,“這才叫甕中捉鱉。”

  琊夫沒有反駁,隻是輕輕地又落下一子,餘光卻始終不離下方跪著的男子身上。

  寧聞擇瞧出他的失神,冷眸一眯,醞育著幾分嗜血的瘋狂:“你要是輸了,他也不配活下去。”

  聞言,琊夫這才收回心神。半邊麵具下的臉沒什麽表情,隻是暴露在外的手出賣了內心的情緒。

  “怎麽?如今的琊夫,不僅江郎才盡。連棋子都拿不穩了嗎?”寧聞擇瞥過一眼那隻微微顫抖的白淨手掌。

  如今五皇子已經對他們兄弟二人失望透頂,就算是此刻殺了他們,也是不無可能。琊夫屏息凝神,由於他方才的心思不在這局棋盤上,有很多步驟行差踏錯,白子被黑子包圍,已入絕地之阱。

  要想絕處逢生,唯有以死求生。

  “琊夫,本皇子初次見你時,你可不似現在這般無用啊?”寧聞擇見琊夫還在往死路裏跳,嘴邊勾起冷厲的輕蔑。

  琊夫微微頷首,不嗔不躁,等待著五皇子收子。

  眼看棋盤上的白子越來越少。

  勢頭已經很明朗,隻要寧聞擇把他手上的黑子下完,琊夫便是輸定了。

  寧聞擇持黑子未曾停歇,乘勝追擊,不給白子半點喘息的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寧聞擇越下越驚心,因為到了後來,他的黑子一直被白子牽著鼻子走。不知從哪一步開始,白子竟奇跡般的活了過來……

  一棋終了,最後以平局收場。

  “原來你放了一個假眼,讓本皇子忽視了那個不起眼的真眼。”寧聞擇盯著棋盤研究了良久,終於找到自己失誤的地方。

  他已經盡力了,在那種情況下能保證不輸也很困難。

  如果不是寧聞擇自負大意,他是輸定了的。

  琊夫從棉蒲上起身,掀起衣袍跪拜下去:“求五皇子饒阿仲一命。”

  阿仲便是那個長跪不曾動身的年輕人,厚厚鎧甲下的夜行服破碎不堪。

  寧聞擇沒去看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目光不曾從蟠龍棋盤上移開過,手中尚有一黑子旋轉,對琊夫的話充耳不聞。

  琊夫見阿仲腰間的血液像開了閘的洪水滋滋往外冒,沾濕了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終於忍不住麵浮焦色,隻怕再不喚醫救治就要失血而亡了。

  受傷的男子正是今晚行刺允清王的刺客,清風劍的威力向來不容小覷。皮開肉綻已是極清,傷及肺腑才是根本!

  寧聞擇不養廢物,他跟在五皇子身邊七年,早就十分清楚他的脾氣秉性。眼下為保阿仲,唯有向他證明自己的用處。

  撥弄風雲,詭譎人事。

  這,就是他們這些謀士的生存之道。

  阿仲行刺失敗,對五皇子來說已是無用之人。他能感覺出來,寧聞擇此刻心中積滿了滔天怒火,無論是對允清王的,還是對他們這些無用的下人,亦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無憂客棧的打擊讓寧聞擇走向極端,他不在乎毀了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琊夫跪拜在地上,心思卻是轉了幾轉,他必須要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隻有讓五皇子滿意,方能保住阿仲的性命……

  “這些年五皇子派去的刺客數不勝數,試問,可有一人成功過?阿仲雖然失敗了,可是卻也重傷了允清王。”琊夫看著眼前華衣貴服的公子,在寧聞擇陰晴不定的麵容下繼續說道:“寧清秋於皇上而言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於朝堂而言是個沒有任何根基和扶持的王爺。”他很想問五皇子如此執著,究竟是因為什麽呢?可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主子的想法他們不該揣測。

  琊夫眼中浮現一抹寒氣,“五皇子想要他死又豈止一種辦法。既然暗殺不行,不如……光明正大的殺他。”

  讓他死在刑場上。這樣,就算他身邊再多高手,也無濟於事。

  “哦?你倒說說,怎麽個光明正大法?”寧聞擇隨手丟下一枚黑子,砸在棋盤上發出啪嗒聲響。

  在緊張壓抑的低氣壓現場,琊夫給出計劃:“從舒長歌那裏下手。皇上早就忌憚舒長歌的一方勢力,此次突然召他回京,恐怕也是疑心作祟,咱們不妨順著陛下的心意,讓舒將軍背上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如此……允清王斷不會坐視不理,一旦他為舒長歌脫罪,到時五皇子便可聯合朝中大臣,治他個藐視國法,包庇外賊之罪!”

  “聽起來倒是不錯。”

  寧聞擇的視線總算落在了一聲不吭的負傷男子身上,見他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不吭聲不辯解,他想從那雙眼睛裏找到一絲一毫的仇恨,卻看到的隻有漠然。突然一聲大笑,惶然的兩個人同時抬起頭,隻見寧聞擇已從舒適的棉蒲上端坐,雙手將略有些淩亂的衣角撫平,優雅地下了道赦免令:“下去養傷吧。”

  黑衣人麵無表情的站了起來,臨走時深深地望了一眼鬆了口氣的琊夫。

  那目光極度複雜,有掙紮,有埋怨,有怒恨,也有彷徨。

  “看來他還是恨你啊!”寧聞擇不知何時走到琊夫身邊,輕輕拍了拍他肩膀,語氣透著幾分看好戲時的悠得:“可惜了……你琊夫什麽都不怕,唯一的軟肋就是這個不怎麽領情的弟弟!”

  琊夫目光深遠,追隨曆史長河回想起往事。

  七年前為討生計,身為兄長不得不帶著當時僅有十四歲的胞弟投奔五皇子。他永遠記得那一日,當五皇子充滿笑意的臉龐揚起,那高貴的頭顱輕輕點了下,他就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興奮的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原以為是柳暗花明,從此可以衣食無憂,跟在五皇子身邊再也不用受盡白眼,再也不用為溫飽發愁……可是這世間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啊?有回報就有代價,而這個代價就是他們終身為奴,永遠生活在最黑暗的一麵,成為寧聞擇手裏的謀士、殺手。

  慢慢的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痛恨麽?

  他不敢有。

  路是自己選的,再不甘也隻能走下去。

  別無選擇!

  如果沒有阿仲,或許他應該會反抗吧?琊夫望著寧聞擇走了出去,才緩緩卸下半邊麵具,露出一張燒毀掉半邊的臉。青蔥白淨的手指顫抖著撫摸上去,凸凹不平的觸感強烈的傳遞到手掌。

  那一瞬間,早已不能用心痛來形容。

  風欒背著昏迷的寧清秋回到王府。

  護衛見自家王爺受了重傷,一時紛紛圍了過來,手忙腳亂的杵在一起。還是風欒一聲大喝,驅散了不斷湧上來的下人。

  溫疏晏一直跟在身後,她秀眉深擰,對馮管家吩咐道:“快去請鬼神醫。”

  馮管家知道不容耽誤,立刻一路小跑著去了鬼蠱子的廂房。

  片刻後,背著藥箱的鬼蠱子匆匆趕過來。其他人見狀,紛紛讓出一個位置。他快步走近床榻,一把握住寧清秋的手腕開始診脈,脈象粗鄙紊亂,且有一股陰陽交織的氣流,這症狀和前段日子風欒中的毒一樣。

  是儡毒!

  鬼蠱子不敢耽擱,立即從箱子裏取出一排銀針。

  銀針解毒,他也未有十足把握。

  上一回是因為寧清秋及時用內力逼出了致命毒液,他隻要為風欒清理掉殘餘的毒素就行。而這次,他要用銀針放毒,其中凶險未不可知。

  許是他臉上的慎重太過明顯,溫疏晏惶惶問道:“鬼神醫可有幾分把握?”

  風欒等人亦是用同樣的目光看著他,好像在等待一句安定之語。

  “風統領此前中過此毒,應當知道儡毒霸道無比,”鬼蠱子迎著這些期待的目光,雖不忍還是道出事實,“如今隻期望王爺吉人天相,能夠撐過這一關……”

  這話便是說,鬼蠱子並無十足把握。

  風欒上前一步,抓住鬼蠱子欲行施針的手,問:“那我也用內力逼毒呢?”目光堅定有力,隻要鬼蠱子點頭說行,他便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鬼蠱子把他蒼勁的手拿開,打破他的幻想,“王爺內力高深,上一次為你解毒已是耗費全部心神。你的內力遠遠不及王爺,就算是傾盡全力,最後的結果便是連你也會遭受反噬。”

  “那我們呢?我們也可以!”寧伍等人齊聲說道。

  鬼蠱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幾人修習的內功各有差異,如果一同為王爺驅毒,勢必會擾亂王爺心脈,到時別說是救王爺,就是不害了王爺都是幸中萬幸了。”

  他這一番話說完,屋內的人全沒了主心骨,一時竟無人說話。

  解毒耽誤不得,鬼蠱子望著風欒挺拔的身影,催促著他讓行。

  風欒抿著唇,眸色幽深:“萬一失敗呢?”

  鬼蠱子沒去搭話,可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一直守在床榻邊的溫疏晏閉了閉眸,鬆開寧清秋的手,一直退到桌子旁,以命令的口吻說道:“鬼神醫盡管出手,任何人……不得阻攔!”

  解,尚有成功可言;不解,過了今晚隻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