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皇帝的試探
作者:一娑煙雨      更新:2020-04-27 19:00      字數:3333
  秉著外府馬車一律不準入宮的宮訓,寧靜之早早的在宮門前下了馬車。他一路向南麵走去,高高圍起的深牆一堵一堵在眼前劃過,路上也時不時的碰到三兩個宮女含羞向他打著招呼,他隻是嘴角掛著沒有半點架子的笑意,輕快平健的步伐沒有一絲猶豫。

  按照往年的慣例,他應該先去禦書房給父皇請安,然後再去安樺宮見皇祖母。

  雖然這兩個地方一南一北,但是這是免不了的禮儀。

  走著走著,竟也不知不覺的到了禦書房。

  禦書房外,如往常一樣,兩個黃金侍衛一左一右的站在那,如磐石的身姿讓人望而生畏。

  他還未說話,這時趙喜從裏麵打開了門,迎著笑道:“六皇子來了,皇上等你許久了……”

  寧靜之微怔,趙喜的話雖然很平常,但也實在太不尋常。以他那位父皇對自己的態度,哪一次不是走個過場就被打發走了,怎麽今日好像特意在等自己呢?

  不過他來不及細想,趙喜已經彎著腰請他進去。

  怕什麽,又不是龍潭虎穴,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幾個大步踏入,隨著咯吱一聲,趙喜從外麵關上了房門。

  禦書房裏的窗台四麵八方的開著,倒也不覺得昏暗。

  “來了就進來,杵在門口像什麽話。”似洪鍾明亮的聲音隔著屏風傳出。

  “是……”寧靜之一麵應著一麵往裏走去。

  “兒臣給父皇請安。”待到近前,這一抬頭時才發現,原來除了父皇還有一個人。

  “五皇兄也在,”他的視線落在下座紫衣男子身上,不溫不和的打了聲招呼。

  寧聞擇看到他原是沒什麽表情,直到皇上開口,“坐吧。”

  他選了寧聞擇的對麵坐下,雖然臉上很平靜,可是不知為何心中越發不安。

  禦書房賜座,從他記事起就沒這等待遇。

  “朕聽說,允清王府昨日進了刺客?”

  他一坐下,父皇的聲音就從頭頂上傳來。

  “回父皇,兒臣也聽說了……”寧聞擇快速接下話頭。

  皇上悶了半聲,手上的毛筆卻不見停頓,在那張宣紙上盡情舞動。半晌,也分不清是在問誰,“老三可有傷著?”

  不鹹不淡的聲音實在聽不出來關心之意。

  “這個,兒臣說不好,隻是聽了一些傳言,三皇兄好像傷的不清……”寧聞擇的視線突然轉移到寧靜之身上,“不過兒臣想,六皇弟應該更清楚些。”

  想來自己去過允清王府的事已經被寧聞擇知曉,寧靜之隻好說道:“回父皇,三哥安然無恙,至於允清王府有沒有進刺客,兒臣不清楚。想來……應該是那些要害三哥的人最為清楚了!”寧靜之不是傻子,相反他還很聰明,隻不過是向來不喜那些爭鬥罷了。可如果涉及到他的三哥,一切就要另當別論。

  這般含沙射影的話寧聞擇又怎會聽不懂,他眯起雙目,嘴角無邊的笑意掩飾了眼中的陰茫,“既然三皇兄無恙,父皇自然也就能無憂了。”

  隨後隻聽見上方歎出一口氣,“這幅書法朕練了許久,終究是一字之差啊!”皇上隨手把毛筆一丟,癱坐在龍椅上,似在歎息因為一個筆畫的勾勒錯誤而錯失掉一幅好的書法。

  寧聞擇低頭不語,寧靜之襟危正坐。

  禦書房陷入無邊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皇上站起來朝寧靜之招手,“老六,你上來看看,朕寫的如何?”

  寧靜之仲愣,起身緩緩走了過去。他低頭,滿目玲琅的字入眼,卻也在刹那間失色。

  皇上未曾注意到他的臉色,隻自顧自道:“朕記得,七年前老三的一首木蘭辭惹來太上皇稱讚,那日大殿之上群臣熱議,比比皆是讚歎之語,朕立於人群之中,那時候就在想,這首木蘭辭朕也一定會寫出來。”那時候他尚為太子,卻被自己的兒子搶盡風頭,總覺得自己的地位朝不保夕,時刻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

  離這萬人之上的寶座隻有一步之遙,誰會甘願任它擦身而過?

  “六皇弟看了這麽久,莫非是覺得父皇的書法還不及三皇兄嗎?”寧聞擇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寧靜之置若罔聞。

  “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那張密密麻麻的宣紙上,仿若又回到七年前朝堂上的那一幕,那一年,他僅十一歲。而他的三哥,也才十八年華。那時那景,那時光那身影,還有這首驚豔了世人的木蘭辭,無一不深刻的印在他的腦海裏。

  寧靜之知道,在天子麵前,帝王之尊永遠大過父子之情,所以在此刻,他絕不能說半點三哥的好話。否則,就是害了三哥。

  他退後一步,從中回過神來,聲音染上一點悲戚,“此詩詞藻太過真實深刻,令兒臣仿佛能看到詩中景象,所以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六皇弟說了半天,隻是說這詩如何如何,難道是父皇的書法入不得你的眼?”

  寧聞擇句句挑刺,他自屹然不動,低聲道:“父皇一字千金,豈是兒臣可以隨意置評?”

  如果可以說實話,他一定會說七年前三哥的木蘭辭字字犀利,筆鋒不折不彎,大勢自成一體,予有渾然天成之象。

  而父皇的這首模仿之意甚重,技巧顯著,雖筆鋒幾近相似,卻獨獨缺少意境。

  高下立判,一眼可分。

  “罷了,既然老六評不出來,朕也不予勉強,”皇帝重新坐回龍椅上,目光灼灼的望向微低著頭的六皇子,“朕記得婉妃和舒妃一向親如姐妹,你和老三走的親近些也沒什麽錯,隻是凡事要知分寸,莫要忘了本分。”

  “兒臣明白。”寧靜之伏身低道。

  “好了,無事你且退下吧!”沒有聽到自己想聽到的消息,皇帝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寧靜之也巴不得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當下也不猶豫,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外麵蔚藍的天空和裏麵壓抑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還是天空比較適合我!”他重呼一口氣,好似要吐出禦書房的渾濁。

  璀璨一笑,又是那個明朗少年。

  “勞煩通報,雲華書院謝紅語登門拜訪。”府門前,一隻玉手伸出一張手柬,遞給門衛。

  “稍等……”一名門衛接過,轉身進了府邸稟告去了。

  片刻後,那名門衛小跑著回來,將手柬遞還給她,恭敬道:“閣下請……”

  謝紅語點點頭,跟隨著下人的指引邁著腳步往裏堂行去。

  未至堂內,路過亭廊的拐角處,走出一個中年胡須男子,一身素色常服,精神抖擻大步向前迎過來,“不知是紅語姑娘到訪,有失遠迎……”

  “巡撫大人,”謝紅語微微一笑,停下腳步,“紅語未打招呼就冒昧來訪,還希望李大人勿怪呢!”她調皮一笑,紅色妖豔的浣紗半遮麵。

  李勉大手一揮,長臉一拉,“紅語姑娘哪裏的話,我李勉看起來像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嗎?就是紅語姑娘不來鄙府,本官也打算去雲華書院親自致謝!”牢獄之時,謝紅語曾去獄中探望過他,並且告訴他很快就能出去,且讓他安心。所以他下意識的以為雲華書院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兩人並排行走,一左一右穿過廊間,“李大人自身清明,隻是被小人構害,不過這天下總歸是有正義之人,為世間的渾濁除去塵垢。”

  “沒想到紅語姑娘一介女子,也能有這番覺悟,實在是叫本官汗顏。”

  “李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其實您能堅持本心,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李勉麵泛憂容,歎出一口氣:“若是皇室之人都能像紅語姑娘這般大義,何愁我大華不繁榮昌盛呢?”想起被權利掌摑的皇上,想起勾心鬥角的皇子們,在想想朝堂之上的奸佞小人肆行,李勉從官二十餘年的心中被一股寒氣盛滿。

  到了堂廳,下人們奉好茶水後便被李勉遣了下去。

  見四下無人,謝紅語方拉開正題:“李大人可曾想過,將來要輔佐哪一位皇子?”

  此話若是問其他臣子,定然會引來惶恐,但李勉不會,他正直廉明,需知這不是一個惺惺作態的問題。

  謝紅語眉間的朱砂一點一點揚起,含笑望著陷入沉思的李大人。

  半壺溫熱的茶水漸漸冷涼,期間有下人來添換了幾次,李勉不為所動,仍低頭深思。

  似乎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若是李大人回答不出,紅語正好有些想法,可以和李大人探討一番?”

  雲華書院的人個個學識淵博,能得謝紅語一言他自然喜聞樂見,“紅語姑娘請說,本官願聞其詳……”

  “朝堂之勢,想必李大人也有所了解,如今最受寵的皇子無外乎五皇子和八皇子,李大人覺得這二人如何?”

  幾乎沒有猶豫,李勉脫口而出:“不堪大任!”

  僅僅四字。

  謝紅語錯愕了兩秒,後而婉約一笑,“那麽煊武王和允清王呢?這兩位王爺在軍中的影響力不差,也是很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人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