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識謝紅語
作者:一娑煙雨      更新:2020-04-27 19:00      字數:3690
  紅漆恢宏高牆如砌,殘破的庭院透露著幾股舊時濃厚的氣息。層層疊疊石階堆起的閣樓上,大華帝都的繁榮景象皆可盡收眼底。

  曾幾何時,這也是一座眾多學子高談闊論的地域,曾幾何時,這裏也呈現過多次輝煌壯闊的場景。隻可惜,昔日如昨,不複將傾。

  頂樓之上,一身白色常服,容顏清冷俊朗的男子軒昂而立,他深邃的目光仿佛正透過一層又一層的庭院小巷,直達那幽幽深宮。

  “主子,五皇子派人送來一張請帖。”不知何時,身後多了一個灰袍男子,年紀不大,麵容肅然地補充道:“是去“章台”赴宴的請帖。”

  寧清秋沒有說話,他依然望著那高高圍起的深宮。半晌,他才幽幽轉過身子,目光落在近前的年輕男子身上,平穩的氣息暗藏說不出來的悲戚:“你認為這世間,還會有第二個章台嗎?”

  風巒微怔,眼角飛快低沉地掃過周身的一磚一瓦,回道:“再不會,有了……”

  眼前,這即將淪為廢墟的地方,可不就是十年前大放異彩的章台。

  “風巒,”寧清秋原本就冷清的臉色更加清冷了幾分,“你說本王……該不該去?”

  風巒抬起頭,對上那雙看不清色彩的深淵,幾乎沒有絲毫考慮的回答道:“主子非去不可!”

  “哦,”寧清秋沒有意外,卻有些意興闌珊的問道:“為何?”

  “主子若是不去,陛下必然與主子隔心。”

  “隔心……”這兩個字似乎是天大的笑話,寧清秋唇角勾起。“父皇何時又與本王交過心呢?”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自嘲:“皇權之下,焉有完卵!”

  一切會阻礙皇權發展的人或事,無論是誰,都將不複存在。所以從前的章台,注定要灰飛煙滅!隻是他無法忍受,那些人何其無辜啊……

  風巒低聲勸道:“主子心係蒼生,悲憫楮先生,可主子有沒有想過,如果失去了陛下的信任,那麽往後主子走的每一步,都將更加的無比艱難。”

  “本王何嚐不懂父皇的意思,他不過是想讓本王去見證,另一個章台的崛起罷了……那是一個隻屬於皇室的章台,或者說隻屬於父皇的章台……”

  “既然主子都清楚,為何……遲遲放不下?”

  “你放心,”寧清秋的眼眸閃過一絲冰涼,“本王從來都清楚該做什麽。”

  為了心中的目標,他早已將自身的榮辱舍棄,連楮先生都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又有什麽不可以的?

  日近黃昏,一條與章台背道而馳的深巷裏,一座嶄新的府邸高高建起,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威武的立於兩側。

  此刻,門庭若市。

  來往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車水馬龍,府前好不熱鬧生輝。

  寧清秋下了馬車,頭頂上高高懸起的牌匾格外醒目,“章台”二字是用皇家禦用的純金色顏料染成,在黃昏的普照下,更襯的褶褶生輝。

  “哎呀,允清王殿下稍後,小的這就去稟告五皇子。”這時正好是下人們四處接待的時候,風巒拿出的請帖上麵正好寫明了身份,一個機靈的男仆立即迎上來請安。

  “怎麽?有這請帖……本王還不能進去嗎?”寧清秋在男仆準備轉身的一瞬間開口道。

  “殿下玩笑了,”在接觸寧清秋冰冷的眼神後,男仆額頭上的細汗越來越多,收回了要去稟告的心思,躬身道:“殿下請……”

  寧清秋和風巒一前一後進入了“章台”府門。

  大華三皇子允清王行事低調,因此除了朝中重臣,隻有極少數人識得寧清秋。

  他向來低調,不亮明身份隻是為了少些麻煩,耳朵也能落個清淨。可是宴會開始後,他就知道瞞不住了。

  “三皇兄,”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來到寧清秋近前,滿麵笑容的年輕麵龐上清秀雋揚,“聞擇還以為三皇兄不會來了……看來是聞擇心胸狹隘了。”大華最得皇帝信任的五皇子——寧聞擇。他一開口瞬間成為整個宴場的焦點,一時間眾人紛紛注目這邊。

  說來也奇怪,這位年紀輕輕的五皇子深得皇帝器重,卻唯獨至今沒有個封號。

  寧清秋不動聲色的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五皇弟盛情邀請,本王焉有不來之理?”

  “三皇兄能來,父皇知道了自然高興。”寧聞擇貼近寧清秋,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突然說道。

  血雨腥風隻是一刹那,寧清秋的唇角微微掠起,“聽聞五皇弟招攬了一群能人異士,據說他們的口才十分了得,能讓黑白分明,也能讓黑白相混。不知今日本王可有幸一見?”平平淡淡的聲音,讓人聽不出諷刺,卻字字珠璣。

  “天下之事,非黑即白,皆因人所掌控!三皇兄難道另有想法嗎?”

  寧聞擇這話隱隱約約另有所指。

  寧清秋輕輕一笑,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世間之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話畢,他便轉身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寧聞擇見他如此沉得住氣,暗自冷笑,他們之間的較量很快就會開始。

  十年前,楮先生起初建立章台的時候,那副景象也沒有今日之壯大,可那時去的人卻皆是尋常百姓,尤其是寒門子弟。入座聽講,琅琅書聲,擲地入耳。楮先生滿腹才華,更是用人的能手,哪一個學子不是在他的教導下日新月異,尊他,敬他,仰慕他。

  卻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招至一場天大的禍事。

  “主子在想什麽?”風巒站在寧清秋身側,感受到來自他情緒的變化。

  寧清秋幽幽一歎:“大華帝都,不該變成如此景象的,”風巒順著他的眼光凝目望去,場中盡是舞女高歌,心下凜然。“若是楮先生還在,章台還在,本王所向往的百姓安樂,天下昌盛,不該被這些聲色犬馬,載歌載舞所覆蓋。”

  安逸磨滅人的性格,貪圖這一時之樂,隻會讓大華的子民變得更加脆弱不堪。

  風巒正待說話,卻被一道極纖細優美的聲音打斷。“若是當初……楮先生鋃鐺入獄時,三殿下正在帝都,會怎樣做?”一身紅衣似血的女子款步而來,坐在他旁桌的矮墩上。她抬起芊芊細手,獨自斟滿了一杯,酒氣撲鼻而來,卻有意忽視旁人,倒是自斟自飲了起來。

  寧清秋沒見過這個女子,卻也能猜到她的身份,隻因那一身妖豔獨到的紅衣。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寧清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可語氣卻透露著說不盡地悵然。

  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麵前暴露自己的情緒。

  謝紅語彎彎的柳葉眉皺了一下,隨手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盞,正視起旁邊這位在皇室圈裏曾名噪一時的三皇子。聰慧如她,豈能聽不出來字裏行間的嘲諷,還有那隱藏地極深的……遺憾。

  “三殿下如此尊貴的身份,還會在乎尋常百姓的生死榮辱嗎?”謝紅語似乎不肯放過剛才的問題,“紅語很好奇,如果當初三殿下親眼看見楮先生受冤,是會選擇舍己救人,還是……明哲保身呢?”

  對於這個問題,她有著偏於極致的執著。

  一年前,他奉旨出塞邊關,其實從那時候起,就有一張網傾瀉而下,將他和楮先生一起兜在其中。以至於楮先生出事時,他與他相隔萬裏,即便是知曉了,也是在無法挽回之後。

  寧清秋接觸到她的眼神,那是一種能讓人迷失在碧波裏的柔情,可他卻生不出半點漪念。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麵前的女子與楮先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對於楮先生,他早已敬如師長,也自是不想隱瞞:“楮先生之於本王,亦師亦友。”寧清秋雖然不了解謝紅語,卻能在她的眼神中看到對於楮先生同樣的敬重,所以他如實說道:“本王不才,此生能得一伯樂,足矣!”

  言下之意,便是能舍棄一切。

  謝紅語點點頭,對於他的坦誠似乎意料之外。她執手之間,一枚細小的別針出現在掌心,一閃即逝。寧清秋看到她變戲法般的動作,眸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就在他心思清明間,謝紅語先一步挪近距離,身子就快挨在他的手臂上,卻也很好的保持著外人看不見的距離。用極低的聲音在他耳畔細若聞聲:“殿下若不嫌棄,紅語必當傾盡全力,助殿下一展心中抱負。”

  臉上明媚似花,語氣卻莊重典雅。喧囂的宴會被歌舞覆蓋,自然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即便謝紅語的身份有些敏感,但今天的主角絕不是她。

  這枚別針,他在楮先生那裏見到過,如今是第二次見。

  寧清秋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在楮先生的住所,楮先生那意味不明的三問:“清秋啊,你有沒有想過……如今這天下是誰的天下?你想把它變成誰的天下?你如何把它變成真正的天下?”這三個問題,實際上也正是一個問題,令他至今言猶在耳。

  楮先生的問題,他想過,很認真的想過。答案他不必說,可是一直都銘記在心,也一直在為這個目標所努力。楮先生明白他心中所想,所以在那時就為他鋪了一條路,而謝紅語就是他在這條路上的解路人。

  因為那枚獨一無二的別針。

  楮先生對於自己的遭遇似乎早有預料,一年前,他們唯一的一次鄭重莊嚴地談話就是關於這枚別針,“如果有一天,有人持這枚別針來找你,切記要將此人留下。”

  細細想來,這應該是楮先生的遺言了。寧清秋閉上雙眸,似要掩蓋滿目霜華。於謝紅語,他隻回了四個字:“仰仗先生。”

  仰仗,先生。寧清秋用了兩個尊敬的詞,一是仰仗,二是先生。這四個字的分量何其之重!

  不論別的,單論她是楮先生舉薦的人,就足夠擔得起。

  謝紅語的身子細微地抖動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平常。她巧笑倩兮,顧盼之間拉開與寧清秋的距離,又恢複到方才端坐自飲的模樣,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可隻有他們彼此清楚,從今往後,一個全心信任,一個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