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夜的夜空真的很是清朗，即便是寒風呼嘯，被薑槐營造的紛繁飄雪遮擋了些視線，也仍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貫穿南北的星河。

  原本，這也隻是今夜這場爭鬥的一麵背景板，沒有人事先會猜想到，那距離眾人極遙遠的星空會與今夜的交戰有任何一絲聯係。

  然而……

  就在這一刻，人們終於意識到，自己仿佛……忽略了什麽。

  ……

  隨著何悠抬起右手，朝向天空，做出抓握的手勢，海域上的紊亂的風都仿佛停滯了，然後，原本因為大雪而黯淡下來的天地，重新明亮了起來。

  星光盛放。

  天地明媚。

  那一縷縷星光仿佛在這一瞬間，都調高了亮度。

  偌大海域，光亮如晝，而伴隨著星光降臨的，還有無窮森寒的劍意！

  遠處，傳出一陣驚呼。

  對於江南的修士們而言，這一幕並不是太陌生……雖然，放在曆史長河中，類似的天象也是罕見的。

  可不巧的是，就在兩個月之前的月圓之夜，星空便曾有過類似的明媚。

  “天地異象！”

  不知道是誰喊出了這個詞。

  旋即，那連綿戰船之上，無數身著各色道袍的修士們便再無一人不為之動容！

  天地異象！

  時隔兩月，他們竟然再次看到了盛放的星光！

  人們的記憶雖易磨滅，但好歹不至於健忘到這般地步，因此，在看到這變化的天象的刹那，他們心頭便陡然生出了一絲明悟……

  “原來如此！”

  肖雅所在的船隻上。

  這個穿著運動服的女孩尚且還未反應過來，未曾想明白，眼前這一幕與海上交戰雙方的聯係，便隻聽到人群某處，傳來了一聲感慨。

  她當即望過去，旋即，發現開口的竟是那位懷中抱著一隻貓的，戴著眼鏡的女人——那是自黎州來的大修士。

  茅青靜靜地站在船頭，微微仰頭，鼻梁上，兩隻眼眸定定地凝望著星光盛大的宇宙，心中豁然開朗……

  趴窩在她懷中的盹盹同樣發出了一聲喵嗚。

  兩個月前的那個夜晚，在何悠第一次聆聽仙法的那次，剛剛抵達江南的者一人一貓便清楚地目睹過相似的一幕。

  隻是始終未曾找出，引發這天地異象的線索……隻好將其歸結於這漸漸複蘇的世界。

  卻不曾想，竟然在今日找到了答案。

  原來……引發這異象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

  不遠處，白氏船隻甲板上。

  白澈同樣引發了相似的聯想，隻不過，他掌握的信息更多，想到的也更多些……

  “原來是你……”他輕輕呢喃著，然後扭頭看了眼旁邊攥著拳頭，一臉緊張的小妹。

  心中默默算了下日子，便已確認，上一次異象恰好是何悠開竅後的那個夜晚。

  隻是當時……白澈怎麽可能會想到，這個被自家妹子撿來的，頗有天賦的家夥，會是那震動了整個江南的“根源”？

  念及此，白澈心中原本的擔憂突然消散了。

  反而有些期待了起來……心想，莫非，他的依仗，他敢於直麵薑槐這位踏空境強者的“後手”便藏在星空之中？

  那是什麽？難道真的如他所說，是一柄飛劍？

  可是……在哪？

  “他的飛劍藏在哪？”

  想到這裏，他猛然扭頭去看身旁的母親。

  須知，飛劍無形，隻有大修士等階才能感應。

  “在星光裏，”白夫人屹立於甲板最前方，周身彌漫著吹卷飛雪的輕風，眼神無比複雜，仿佛明悟，又仿佛，多了無數的疑惑：

  “我不知道他的劍從何而來，但我如今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麽有底氣接受這場挑戰……

  原來早在夜幕降臨，戰場未開之時，他便已經做好了準備……

  原來……他竟然把那柄劍，藏在了我們頭頂的星光裏！”

  “匪夷所思。”錢思驚懼。

  “天人手段。”桐仁讚歎。

  這一刻，無數觀眾都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來。

  他們隻以為薑槐藏劍於飛雪，籠罩整片海域，便已經是令人驚歎的高妙手段。

  卻不曾想，何悠的手段竟然布置的還要遠遠早於薑槐。

  現在想來，當夜幕降臨之時，這片大地之上，所有人頭頂便已懸起了一柄殺劍。

  “怪不得……怪不得他從始至終那般平靜……“

  “原來他的底牌，早已掀開……”

  一位位宗門、家族高手醒過神來，驚歎不已，也畏懼不已。

  相比之下，在另外的一側，那由鯨龍組成的隊伍中，薑氏族人也於這一刻變了顏色！

  “家主……”

  “兄長……”

  “老家主他……”

  鯨龍群中，一陣紛亂，原本，在薑槐說出那番話後，他們所有人都已然放下心來，卻不曾想，形勢急轉直下。

  然而麵對著族人的詢問，人群前方的薑洪卻隻是死死盯著前方海域中的那個背影。

  那是薑槐的背影。

  當何悠抬手，喚來那無數道星光的刹那，這位老牌強者臉上的笑容便已徹底凝固，滿心勝券，蕩然無存。

  他不知道何悠究竟是如何做到了這一點。

  然而，感知卻清楚地告訴他，那無數道星光中，的確藏著一道道冰冷的劍意，它們似乎已經存在了很久，隻是隱而不發。

  直到何悠此刻終於主動釋放出來。

  “這不是你的力量……這絕對不是你能駕馭的力量……”

  他聲音沙啞而急促地說著，身上的袍袖卻已然在那無數劍意中撕裂開一道道細碎的裂口！

  蒼髯抖動，眼珠發紅，死死盯著不遠處的何悠，聲音越來越大。

  “你說的沒錯，可殺你已經足夠。”何悠語氣平常，心中卻也是感慨。

  即便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昨晚第三次月圓，自己聽到的竟不是功法，也非仙術，而是模糊感應到的一柄，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飛劍。

  準確來說，應該是一段“禦劍口訣”，亦或者是密碼。

  當他成功與其連接後，便感應到了它的存在。

  並隨之明悟，以自己的修為幾乎無法驅動它。

  然而，很不巧的是……他恰好擁有一道仙氣。

  ……

  心中念頭閃爍。

  何悠可以清楚地感應到體內那一縷仙氣正在快速的消耗。

  大概估測了自己能駕馭星光的時間，他不再猶豫，那高高舉起的右手，虛握著無形之劍，於這一刻，無聲無息，徑直斬下！

  劍氣縱橫，摧枯拉朽！

  “殺！”

  與此同時，感應到致命殺機的薑槐也同時下達了相同的命令。

  於是，那漫天飛雪同一時間凝固了，定格在原地，不再飄動，每一片都鋒銳如刀。

  “啪！”

  “啪！”

  “啪！”

  一道又一道細碎的聲響於這寂靜的天地間浮現。

  這一刻，兩人同時出劍，彼此相對。

  晶瑩湛藍的雪花與星光抵消，發出清脆的破裂聲，一片片消融。

  肉眼可見的，幾乎隻是眨眼間，那千萬朵飛雪便一一消融，化為虛無，天地間寒意盡散。

  與之相對的，同樣也有千萬縷星光湮滅。

  隻是……

  “你的劍再多，又如何抵得過我？”何悠輕輕搖頭，果斷掐斷了自己與漂浮在大氣層外的那柄飛劍的聯係。

  丹田中的仙氣，也隻剩下小小的一截。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端坐於海麵之上的薑槐飄起的須發陡然垂下。

  老邁的身軀不正常地僵立在原地。

  停頓了幾秒，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後仰栽倒！！

  “哢嚓！！！”

  與此同時，其身下，早已被凍結成了大塊浮冰也裂出數道粗大的痕跡，仿佛行將崩塌！

  天地一靜！

  繼而，遠處那無數鯨龍突然齊齊發出一陣哀鳴！

  薑氏族人隊伍，頓時亂做一團。

  另外一側，無數船隻上，來自江南各地的修士們靜默失語。

  即便早在明悟何悠星空藏劍的手段後，便已經對這場戰鬥的結果有所猜測。

  可是……當真正目睹一位老牌踏空境強者吐血倒下，所有人，仍舊感受到了極強烈的心理衝擊。

  有人扼腕歎息。

  也有人兔死狐悲。

  還有一些，在這幾日的風波中曾經散播過惡意針對何悠言論的修士們，則是恐懼。

  在此之前，沒有人相信何悠可以戰勝薑槐。

  畢竟，紙麵上的數據實在太過懸殊。

  卻不曾想，竟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這就是一位大圓滿境的手段麽……分明隻是金丹修為，卻能施展出這般強橫的手段。”

  “那飛劍……莫非是他當年所留？就是為了奪舍重修後，可以多一層依仗？”

  人們議論了起來，這個猜測也的確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

  他們無法解釋眼前這一幕，隻能將其歸結於大圓滿境的手段。

  事實上，這似乎……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今日之後……怕是在無人能阻擋他崛起之勢。”某位相鄰府城的大修士搖頭歎惋，有些忌憚，也有些羨慕，他不禁扭頭看向白氏所在的位置，心想：

  怎麽偏生是你們這般好的運氣……

  是的，這一刻，在場的大大小小的勢力在震撼、畏懼之餘，也對白氏生出了類似的羨嫉的情緒。

  ……

  “媽，哥……何悠他……”船上，修仙少女在方才兩人同時出劍的刹那，便已經閉上了雙眼。

  直到此刻，終於看清了這場交手的結果，心中驟然鬆緩下來，一顆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轟然落下，眼眶中，仿佛都要有淚水落下。

  勝了！

  竟然真的勝了！

  何悠竟真的正麵戰勝了一位踏空境強者，饒是一切看上去都已塵埃落定，可她甚至都還有些恍惚，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幕。

  她急切地想要從身旁的人們的表情上的確認這一點，並成功地看到白澈露出笑容。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忽然聽到母親發出了一聲輕咦。

  “不對……”

  這位剛剛回過神來的大修士皺起眉頭，沒有喜悅，也無哀傷，隻是焦急與憤怒：

  “不對勁！薑氏那幫人……”

  就在她開口的同時，附近，其餘船隻上的修士們也發現了異常，重新望向前方，顯露出愕然的神情。

  “薑氏！”

  “薑氏在做什麽？”

  “那些……鯨龍！什麽時候多了那麽多鯨龍？！”

  散修船上。

  穿著運動服的肖雅好不容易從方才的那一幕中恢複思考的能力，還沒來得及為何悠生還而欣喜，便重新被周圍的陣陣聲浪吸引。

  “鯨龍！”

  “快看！”

  她愕然抬眼，便隻見，原本還算平靜的海麵，竟陡然沸騰，隨著那一陣哀鳴聲落下，薑氏隊伍竟重新穩定了下來。

  並在薑洪的帶領下，列成了一個圍殺衝鋒的陣型。

  紛紛抽出兵器，駕馭鯨龍，排開海浪，朝向何悠殺去！

  不隻是如此！

  與此同時，那偌大的海域上，竟同時破開一朵朵純白的浪，一頭頭巨大而猙獰的鯨龍從水下躍出。

  一頭……兩頭……十頭……百頭……

  無數鯨龍竟不知是什麽時候，早已經埋伏在了東海之下，深淺海底，始終未曾露麵，直到這一刻，仿佛到了某種命令，終於同時躍出。

  剛好組成了一個完美的“圈”。

  而圈的中心點，恰好，便是何悠！

  “這是早有預謀的！他們竟然早早就安排了這個包圍圈！難道……他們早就料到了薑槐會敗？”有人吃驚道。

  “未必……或許，這隻是防患於未然的一手埋伏……亦或者，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我隻知道……何供奉危險了！”

  某個門派的掌門眸光閃爍，語速飛快道。

  危險？

  眾人一怔，繼而醒悟。

  是了！

  修仙界的基本知識，飛劍鬥法，即便是勝利的一方，同樣也會精神震蕩，受到反噬……輕則虛弱，重則精神失常都是有的。

  雖然說，何悠說那飛劍並非是他自己的，這大概可以規避這方麵的反噬。

  然而……任何一個修士，用指頭思考也能想到，以區區金丹修為，強行驅動劍光，這必然也要付出巨大的消耗。

  而剛剛結束戰鬥的何悠，恰好應該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

  薑氏於這一刻發動鯨龍圍殺，其中凶險不言而喻。

  他們能想到這些。

  白氏眾人自然也能想到。

  看到這一幕，白澈破口大罵了一聲卑鄙，繼而看向母親，知道這時候，大概隻有大修士出手才能救下。

  然而，白夫人卻也是一臉驚怒：

  “來不及了！我們距離太遠！而且……他在我的飛劍範圍之外！！”

  是的，身為通玄境修士，白夫人的飛劍覆蓋範圍遠遠比不上薑槐，隻有幾百米而已。

  這時候，根本來不及救下何悠。

  聽到這話，一旁的白棗臉上剛浮現出的笑容陡然僵硬，小臉蒼白如紙，繼而，便看到母親袍袖飛舞，便要縱身，跳下船隻：

  “希望他能撐到我趕到那……”

  然而，白夫人這句話剛說出一半，身體便是猛地顫抖了下，繼而，竟停止了飛躍的動作，隻是愕然地望向前方，眼神中閃過一絲異彩！

  ……

  遠處，海上。

  怒潮翻卷，駭浪滔天。

  無數龐大凶惡的鯨龍以及正不斷接近的薑家修士將他團團圍住，喊殺聲整天，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然而，處於“絕境”中的何悠臉上卻是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並未看向那些正不斷逼近的龐大生物，隻是看向那飄在海上的老人，輕聲道：

  “對了，還有一點要糾正你，我的確一直在捏著手訣，隻不過，我從來也沒打算用這個對付你，我隻是……防患於未然……”

  “現在……‘未然’出現了。”

  何悠淡淡一笑，垂下的手訣變幻，牽動了方才他專門留下的那最後一縷仙氣，輕輕一拉。

  旋即，便見他一字一頓：

  “天……下……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