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悠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體近乎本能地緊張起來。

  滿月！

  今晚滿月！

  對於這一點，他原本應該記的很清晰。

  但因為白天經曆了的事情實在太夢幻，以致於讓他忘記了這點。

  對於其他人，這當然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但他不同。

  每逢滿月的夜晚，他都會聽到從宇宙中傳來的模糊不清，無法分辨含義的聲音，或者說是噪聲更恰當些。

  即便是堵住耳朵，吃安眠藥也不管用，隻能瞪著眼睛，一夜不眠。

  今天，恰好又到了滿月的日子。

  “看來今晚是沒法睡覺了。”

  何悠輕輕歎了口氣，不禁想到。

  按照以往的經驗，也不是入夜就會聽到。

  一般來講，噪音約莫在晚上九點鍾左右出現，然後一直持續到黎明天亮才會結束，十八年來，沒有一次例外。

  眼下……還有約莫半個小時，或者不到。

  確認了這一點，何悠也徹底不準備嚐試睡覺了，而是起身從書包裏翻出兩大包咖啡粉，然後用熱水衝泡，裝在了隻大號保溫杯裏。

  以往，他都是用茶葉或者咖啡來提神，幫助自己撐過去的。

  今天也不例外。

  隻是……泡好了咖啡，他忽然看了眼西屋的暗下來的房門一眼，心想還是不要打擾到她才好。

  以往每次被那些噪音困擾，他都會異常煩躁。

  小時候甚至會控製不住地大喊大叫，摔東西，用來緩解情緒。

  雖然近些年已經可以比較好地控製自己，但撐到後麵，難免還是會有下意識用頭撞牆，或者捶打桌子之類的舉動。

  看著，就很嚇人。

  家裏沒人的時候自然不用擔心。

  隻是今晚終歸是有了客人，何悠本能地不想讓白棗知曉自己的異常。

  或許是因為麵對修仙者的謹慎，亦或者隻是單純地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狂躁失態的一麵。

  總之，想了想，他幹脆捧著保溫杯，又拽了隻坐墊，推門來到了院子裏。

  然後小心地豎起牆根的梯子，爬到了房頂上。

  何悠家裏的平房是那種水泥的，鋪著黑色防雨布的那種，不是瓦房，所以平常上麵也可以晾曬些東西，乃至於放一些雜物什麽的。

  將坐墊平鋪在一塊幹淨的防雨布上。

  何悠盤膝坐在屋頂，感受著盛夏夜晚的涼意與寂靜，隻覺的格外安寧。

  前方的鎮子燈火燦爛，宛如鋪在地上的銀河，隻是距離終歸太遠，那邊的噪音傳不到這裏。

  至於附近的住戶們有些已經熄燈，有些沒有。

  但都還是安靜的。

  隻是偶爾有些狗叫聲，和蟲鳴。

  仰起頭，燦爛的星空背景裏，一輪巨大渾圓的月亮靜靜懸掛著在那裏，今晚天氣晴朗，小鎮這邊也沒有多少光汙染，可以清晰地看到月亮上起伏的山脈。

  “咕嚕。”

  喝了口並不是太好喝的咖啡，何悠抱著杯子望著天空，心緒飛揚。

  今天發生的一切對他都是那麽不尋常。

  進了秘境，結識了個有些粗心但是甜美可愛的“仙女”，窺見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麵。

  雖然說白天的時候他看著一直很平靜。

  可到這時候，那些情緒終於像是噴泉一樣湧了出來，填滿了他的心海。

  “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麽？不會是夢什麽的吧。”

  “這世上真的有那麽多力量超凡的人士？總感覺有些難以接受……”

  “宗門、世家……秘境小世界……甚至還有什麽千年前封鎖消失的仙界，說出去怕是要被人以為是小說看多了，分不清現實。”

  “說起來……我從宇宙中聽到的那些聲音，會不會是從仙界傳出來的？”

  “咕嚕。”

  何悠又喝了口，然後被自己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逗樂了。

  怎麽可能……想太多了啊！

  你以為自己是誰？那麽多強大的修士都找不見仙界，你一個普通人何德何能？

  不要想得太美！

  胡思亂想著，時間過得都快了許多。

  轉眼間，時鍾轉過二十一點，何悠趕忙擰好杯子，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承受一整晚的噪音折磨。

  清冷的夜色中，四野靜謐，猛然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道清越的奏鳴！

  聽起來極為奇特，清冷，仿佛從無垠的宇宙深處，跨越無數距離，徑直灌入他的腦海。

  “嗡”

  何悠的身體下意識微微一震。

  十八年來，他經受過二百多次“折磨”，早已產生了某種應激的反應，隻是聽到這嗡鳴聲，便下意識皺緊了眉頭。

  他知道，這意味著開始。

  接下來，那些層層疊疊，模糊混亂，無法解析，無法理解，令人滿心煩躁的聲音就將會降臨。

  準時，精確，持之以恒，就如同日升月落，從未斷絕。

  “來吧。”

  輕輕歎了口氣，何悠閉上了眼睛，雙拳攥緊。

  然而足足過了五秒，預料中的噪音卻竟未到來。

  “恩？”

  何悠心下不解，正要睜眼向夜空望一眼，便隻覺一道宛如黃鍾大呂的聲音突兀炸響！

  “噹！！”

  那聲音極大，仿佛要震碎他的耳膜。

  然而這聲音又是如此虛幻，虛幻到了除了他自己，再沒有人可以聽見。

  “啊！”

  何悠陡然用雙手捂住了耳朵，麵露痛苦，死死咬住嘴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聲音就如同一隻鐵錘，仿佛要將他的意識轟碎！

  痛苦中，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體表，無數的毛孔中透出縷縷青光，經脈中沉寂的，被樹妖灌注進來的那澎湃的靈氣仿佛被這聲音牽引，沸騰。

  何悠隻覺大腦一片空白。

  隻是本能地大口大口喘氣，嚐試收攏破碎的意識。

  而就在他剛剛恢複了基本的思考能力，腦海中，便再度有聲音回蕩。

  那的確是他熟悉的，足足糾纏了他十八年的噪音，每一個音調都沒有任何變化。

  然而，就在這個夜晚。

  在小青山下的小院房頂。

  何悠抱著頭，愕然發現，那原本無法理解的聲音，竟然清晰明白起來！

  他，竟然聽懂了來自宇宙深處的聲音！

  “昔太荒之歲，吾飛登上界，列仙神之屬……掇眾法之英，略諸子之奧，總為雲笈九卷……習之可以階雲漢之遊，覽之可以極天人之際……”

  一道難以形容的，仿佛直擊心靈的誦念聲於他腦海中回蕩。

  每一個音節都蘊含難以言喻的力量。

  何悠隻覺腦海被那聲音填滿，恍惚間，忘卻外物，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人。

  整個心神都被那誦念講道聲吸引，沉浸於一種奇異的狀態中。

  慢慢的，他放下了雙手，身體近乎本能地盤膝打坐，緊皺的眉頭舒展開，神情變得平靜且專注。

  呼吸也變得悠長古怪。

  而在看不到的地方，他體內的，被樹妖注入的精純靈氣則隨著那玄奧的道音，沿著經脈，開始以某種奇異的方式運轉。

  隨著一個完整周天運轉完畢。

  何悠的呼吸愈發綿長，一股令人寧靜的氣息以他為中心，徐徐擴散開。

  如同一道清風，又宛如平靜池塘裏蕩起的層層漣漪。

  “沙沙……”

  小院中，夜風輕起，周遭草木搖擺。

  黑夜一下子變得愈發靜謐。

  然而，與小青山下，這寧靜的小院不同。

  這一刻，那亙古不變的星空，忽然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