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逃出生天
作者:晨曉晨      更新:2020-05-25 07:23      字數:4564
  軟筋散,對習武之人而言,無異於是最狠辣的毒藥。

  神智清晰,言語無礙,卻手腳無力,無法運功抵禦。

  啞婆覺得生平都不曾如此絕望過。她看著那個素白的女子,踏著月光,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最好停在榻前。

  她在審視著自己,那雙清潤的眸子,清清冷冷透著隱隱的殺意。

  “秋嬋,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給你取這個名字嗎?蕪歌問。

  啞婆怔了怔,事已至此,隔壁和院落的動靜,她聽的分明,再裝聾作啞已經毫無意義,她嘶啞著破裂的嗓音:“你早就知道了?

  蕪歌勾唇:“不過是猜的,還當真是你啊。

  秋嬋又怔了怔。

  蕪歌卻俯身,坐在了榻沿:“刺殺父親的刺客,是你吧?

  秋嬋的瞳孔,絕望地縮了縮。她哆嗦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還當真是你啊。蕪歌喟歎。她拔下發鬢的銀簪,俯身把那支鋒利的簪子,輕輕地落在秋嬋的咽喉處:“我之所以給你們取名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就是想你們一年四季、長青不衰。可那七個都被你害死了。還有父親,若不是遇刺,我徐家也不會那麽快一敗塗地。

  甜糯的聲音,清清冷冷,聽在秋嬋耳中,隻覺得瘮人。她周身不由泛起雞皮疙瘩來。絕命崖死士的第一課,就是要大無畏。而她現在卻真真切切地畏死。“小姐。她的聲音很粗噶。

  蕪歌輕輕地收回銀簪,就在秋嬋暗舒一口氣時,她猛地掀開棉被,那著了魔的指尖,順著秋嬋的脖頸一路撫下,精準地落在肋下三指之處。

  又是簪起鈿落,血花四濺。

  隻是秋嬋的痛呼聲,比義隆要大得多。粗噶得近乎是從地縫裏撕裂開的。

  鼻息間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蕪歌的手又開始微顫,她極力鎮住,在棉被上揩拭幹淨那枚銀簪,又插回發鬢裏。她起身,冷漠地瞥一眼榻上的身影:“以眼還眼,這一針算是輕了,念你伺候我許久的份上,今日且留你性命。她說完,轉身即走。

  “你把主子怎麽樣了?秋嬋忍痛急問。

  蕪歌頓住步子,微微偏頭,清麗的側顏映著月光,像鍍了一層清冷的銀光。

  秋嬋看著這樣的小姐,隻覺得陌生可怖。從前的徐家千金,連踩死一隻螞蟻都要可惜半日,如今手刃仇敵,毫不含糊。她好擔心隔壁的男子:“主子他怎麽了?

  蕪歌勾唇冷笑:“我是不是該當真把你毒啞了,你才能安靜點?

  “來人!來人!秋嬋再顧不得主子嚴令她裝啞的死令,歇斯底裏地呼救起來。

  蕪歌不慌不忙地推門而出。

  才一晃的功夫,院落外已圍滿了狼人殺手,清一色的蒙著鐵麵具。

  慶之退回到院落中央,心一挾持著狼子夜出了屋,蕪歌走過去,拔出那支簪子毫不含糊地抵在狼子夜的咽喉處。

  “該你說話了。蕪歌清淡地說道。

  狼子夜偏頭看著她:“你就這麽想離開?

  蕪歌不語,隻手中簪子推出半分,狼子夜的脖頸滲出一點血來。

  “你們統統放下武器。備馬車,放我們走!慶之手持長劍,高聲呼喝。

  那些鐵麵殺手,訓練有素,沒得少穀主令,紋絲不動。

  “狼子夜,當真要我在你脖子上捅個窟窿,你才肯下令?蕪歌的聲音不穩地漂浮在冬夜的寒氣裏。

  “你會嗎?狼子夜凝視著她,不死心地問。

  “你若還不開口,我便隻有掀開你的麵具了。蕪歌威脅。

  這次,狼子夜的喉結滑了滑,終究還是妥協了:“退下,照他說的做。

  一行人正要上馬車離開時,歐陽不治氣喘籲籲地追了出來:“丫頭,你們這是做什麽?要走,也得帶上我啊!哪有病人不要醫者的!

  蕪歌本不願帶上這個多事的老頭子。

  可狼子夜和心一卻異口同聲:“帶上他。

  “那你趕車吧。蕪歌冷冷甩下這麽一句,便夥同心一,合力把狼子夜挾持進了馬車。

  當馬車緩緩駛出狼人穀,心一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他頭一回知曉,原來狼人穀藏匿了這麽多殺手。密密麻麻的鐵麵具在月光下,泛著死亡的寒光,像極了夏夜遍野的螢火蟲。

  若非阿蕪執意要挾持狼子夜,他們哪怕有魏國的暗中勢力和彭城王府的接應,今夜也恐怕絕無可能逃脫。

  心一和歐陽不治在外趕車。車廂裏,隻剩他們三人。

  車廂裏彌漫的淡淡血腥氣,實在是讓蕪歌窒息。她隱忍再三,還是開口了:“你看看他的傷口,止血了沒?

  狼子夜今夜的目光,自始至終都不曾從眼前的女子身上移開過。聞聲,他勾唇苦笑。小幺終究還是舍不得他死的。他想起客棧那夜,她說過的話,“你是看不得我死,可也看不得我過得好啊。既是仇怨難解,繼續糾纏又有何意義?

  他任心一解開衣襟,檢查傷勢,隻依舊直勾勾地看著蕪歌:“你的仇人都在這裏,北去魏國,又有何意義?事到如今,他還是放不了手,他還是想留下她。

  “狼子夜,我給過你機會。如果你肯殺了那兩人,我隻當自己當真是瞎了,與你遠走高飛也好,雙宿雙棲也好。可你,顯然下不了手,更會阻撓我動手。說這些,又有何意義?

  心一夾在兩人之間,隻覺得臉皮像被撕裂開了,漲得通紅,心也像被撕裂開。“止血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

  狼子夜的嘴唇因失血,有些蒼白,此時,微顫著,無比落魄的神色。

  蕪歌已撇過臉去,攏著披風,整個人都往車廂一角縮了縮:“我倦了,想歇息一會。她說完,便閉了眼睛。

  隻餘下車裏的兩個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睡顏。

  狼子夜這枚護身符,用得很是順手,雖然沿途都有鐵甲軍和鐵麵殺手不遠不近地跟著,但總歸是無人敢上前來造次。

  這樣的認知,讓徐慶之幾次想掀開那張銀麵具,一探究竟。

  隻每每都被蕪歌叫停了:“狼人穀的規矩,你很清楚,隻有隕命之時才能揭開麵具。收起你那點好奇心,這個人,在我們離開滑台出關之前,絕不容有失。

  慶之到底還是年幼,對這個處處透著父親影子的姐姐,莫名生出敬畏之心來。

  這一路,他們拖傷帶殘,馬程趕得並不快。行了九天,離滑台還剩一天的馬程。

  這一路,他們俱是靜默。就連聒噪的歐陽老頭,也收斂了許多。老頭子念叨最多的莫過於那句,“你這丫頭,太心狠了。那傷口,如今是老頭子負責換藥,傷口雖小,卻紮得極深,醫者看著莫不心疼,他直歎:“一日夫妻——

  那半句“百日恩還來不及吐出口,就被那丫頭冷冷的眼刀給殺回了嗓子眼,更被那句冷冷的威脅給塞回了肚子裏,再吐不出來,“你再嘮嘮叨叨,立時就扔你下車,你休想再跟心一偷師了。

  老頭子隻好乖乖閉嘴。

  而那個不知死活的狼崽子居然唇角微勾,噙著苦澀的笑意,滿目寵溺。老頭子看著,隻覺得這狼崽子死蠢得無藥可救了。

  軟筋散的藥效早過了,蕪歌吩咐心一捆了狼子夜的手腳。在老頭子看來,這樣的束縛,應該難不住那狼崽子。可不知為何,那狼崽竟然毫無反抗掙紮的跡象,從睜開眼那刻起,就隻專注於一件事,那就是盯著對麵的女子癡癡地看著。好像這一程,不將她看個夠,這輩子就再沒這樣的機會了。

  狼子夜也的確是這麽想的。他不是沒想過逃。可是,逃脫了,也不見得是好事。他深知,到彥之就在不遠處接應。他若逃脫了,這行人該如何處置?

  廝殺起來,刀劍無眼。

  他們之間的仇怨,當真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可不逃,這個他想留卻無論如何都留不住的女子,就要逃走了。或許,今生都沒再見的可能。

  如此想了一路,愁了一路,漸漸地,他竟然釋然了。

  若是逃脫這裏,當真是她想要的。他便成全她吧。他從沒真正為她做過什麽。

  這最後一夜,他們依舊是宿在荒野之地。慶之和心一在車外的荒野之地,燃了篝火放哨,防著狼人穀和鐵甲營的人趁夜色,潛過來搶人。

  車裏,歐陽不治唉聲歎氣:“你說你們——他後麵的話,被蕪歌甩過來的冷硬眼刀殺了回去,隻重重地長歎一聲,“算我沒說,老頭子我快憋死了,要出去透口氣。老頭子說著,便下了馬車。給這小兩口騰出一個說話的間隙,怕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狼子夜這一路,就沒再說過話,此時,是第一次開口:“當真,隻能走嗎?

  蕪歌看向他,他的輪廓依舊很模糊。她輕嘲地勾唇:“你若強留我,就不怕下回我紮的不是肋下,而是你的喉嚨?

  狼子夜也勾了唇:“若你當真紮得下去,或許你我就都解脫了吧。

  蕪歌的麵色滯了滯。

  “不怪你。是我負了你。你說得對,走到今日這步,隻怪我。狼子夜帶著訣別懺悔的意味,深邃的眸子流淌的情緒,紛雜到讓人不忍直視。

  隻是,對麵的女子卻看不見,隻刻意硬了聲線:“說這些,你不覺得可笑?別再拿你那點可笑的心思,來侮辱情意二字。

  狼子夜薄唇微顫:“非得是卿心換我心,你才會信,我有多愛你吧。

  “你若膽敢再說心心愛愛的,我當真會殺了你。蕪歌恨聲,瀲灩的眸光有了皸裂的跡象。

  隱匿在銀麵具下的深邃眸子,此刻也是水霧彌漫,並不比她好得了多少:“若離開,真是你要的,我成全你便是。他的語氣無奈又無力,“那頂熔了的後冠,後來又雕成了從前的模樣,就在承明殿,朕原本是想封妃大典那日送給你的。狼人穀的那片木槿,也是從前的那片。小幺,我是無數次試過忘記你,可每試一次,隻徒勞地把你再深一分地刻在心裏。不管你信不信,萬鴻穀,非朕所願。朕是真心想與你長相廝守。

  蕪歌眸子裏碎裂的光痕越來越多:“那你可知道,徐芷歌曾經唯一想要的,不過是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劉徐氏。可是,你不單把她想要的給了別人,更毀了她原本擁有的一切。現在,她唯一想要的,不過是把毀她所有的人毀滅罷了。

  話落,綴了滿目的星光碎了一臉,她卻笑了,“要不是你帶回了慶兒,那簪子紮的就是你的咽喉。哦。她斂笑,“也許並不會,殺了你,我還哪能留下性命殺劉袁氏?她才是我最大的仇人。

  她微微傾身,湊近狼子夜些許:“狼子夜,你為何戴著麵具接近我?不過是想借一張假麵,隔絕我和我的仇敵,一麵監禁我,一麵袒護他們。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麽長相廝守,不過是你自私自利、妄想齊人之福罷了。

  狼子夜嚅了嚅唇,卻是說不出話來。

  蕪歌別過臉去,惱恨地揩去臉頰的淚痕:“袁齊媯和邱葉誌,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阻我路者,我遇佛殺佛,遇人殺人。當下,我動不得你,不是我下不去手。她垂下手,篤定地自語:“我可以的。

  狼子夜靜默良久。這也許是他今生最後的解釋機會了:“我大概隻有兩歲就認識阿媯了。你也知道,我是沒娘的。在我的記憶裏,娘的感覺,也許就是莫姨那樣的。

  蕪歌有些微怔,她並不想聽他們的兩小無猜,卻又好奇作祟,並未開口阻止他。

  “你應該早猜到邱葉誌就是狼默秋了吧?他還有一個名字,胡知秋,胡府兩百三十七口唯一的幸存者。算來,他還是我的舅舅。胡府出事那會,他也就徐慶之一般大小吧。銀麵具下的深邃眸子閃著冷意,“我在攝政王府一直都是很尷尬的存在。邱葉誌夜裏迷暈奶媽,把我偷去狼人穀,隨便扔個替身在王府,連番如此,十幾年都無人察覺。王府上下,無人關心我的死活。

  蕪歌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拳,對這個狼子傾訴的苦衷,滿腹戒備。

  狼子夜的目光裏的冷意總算褪去了幾分:“莫姨是除了邱葉誌外,唯一關心我是死是活,是冷是暖的人。她與我母親的金蘭之誼,我並不清楚,大抵是一同逃難來京,共過生死。她出身寒門,雖是正妻,在袁府過得並不好,但她哪怕是典當首飾……

  說到此處,狼子夜的口吻變得很是嘲諷:“也會定期打點王府的奴才,對我這個小主子好一些。他正色,語氣陡地染了幾分哀戚惆悵:“十歲那年,她病逝,臨終前把阿媯囑托給朕。朕答應過要照顧阿媯一生一世。若朕當真是狼子夜,朕會為你殺了他們。

  古鬆下相擁的那瞬間,狼子夜當真對那二人起過殺念的,可也隻是轉瞬而已:“可那兩人,是朕不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