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貌合神離
作者:晨曉晨      更新:2020-05-06 05:17      字數:4270
  蕪歌能感覺得到身側男子的情緒波瀾。她偎依在他的懷裏,托著他的手仔細端詳著,像極了從前的老時光裏,她總愛托著他的手掌,對著耀眼的日光,在一片金光裏端詳他掌中的紋路。

  “阿車,老人說,斷掌能掌乾坤。你這雙手都是斷掌,果然就為帝了。可老人們也說,姻緣線繁雜的男子,妻妾成群,你瞧瞧你的姻緣線,好雜亂啊。記憶裏的自己,對著阿車總像個時不時就想要糖吃的孩子,天真到近乎癡傻。

  蕪歌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背,停在虎口處:“我記得,從前這裏是沒傷痕的。她又翻過他的手,指尖落在他右手掌心新添的一道傷痕上,“還有這裏,從前也是沒有的。

  義隆順勢翻手握住她的手,有些慵懶地摟緊她。貼著她的額,他道:“想你想得緊的時候,非舞刀弄槍不能舒緩,這才有了鐵甲營。鐵甲軍是朕親手訓練的狼兵,馴狼,隻添這幾條傷疤算是輕的了。

  多美妙的情話啊。蕪歌聽著,隻覺得荒涼。她翻身,曲肘微微撐起身,伸手一扯他的裏衣衣襟,露出一片蜜柚色的肌膚來。她的手貼上他的肩,拇指落在肩窩那處新愈的傷痕上。她歪著腦袋,眼神無辜又透著心疼的意味:“手上的也就罷了,這裏也是那些狼兵傷的?明明是劍傷,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義隆斂眸,勾唇笑了笑:“狼子夜就是頭狼崽子,他有何不敢的?跟朕切磋時都是下死手的。

  “那你還由著他。蕪歌忿忿地嘟囔,“為何不殺了他?

  義隆的笑褪了去:“你恨他?

  蕪歌噘噘嘴,躺了回去。她盯著明黃的帳頂:“我才不屑去恨一個劊子手。她偏過腦袋,微仰著看向義隆:“倒是阿車你,是怎麽馴服這匹野狼的?

  “是人就會有弱點。義隆的聲音很沉。

  “那你的弱點是什麽?蕪歌問,清透的眸子映著這滿室的明黃,像霧了一層薄霧。

  義隆側身,手插進她的鬢發揉了揉,深邃的眸子像種了一點霞光。他淺笑:“朕的弱點當然是你。

  蕪歌也笑了。她的指落在他的肩上,漫不經心地交錯點著,笑得嬌憨又柔媚:“那是不是我做什麽,阿車你都不會生氣呢?她抬眸,一雙黑瑪瑙似的眸子亮得驚人:“我昨日去找阿康,是想求他自請為關中牧。

  義隆的眸子閑散之中透著壓製的精明。今日一早,那傻小子的奏請就已經呈上了宣室殿。徐家的子女,尤其是懷翼裏的女子,盡得那老匹夫真傳,沒一個是省心的。不過,他既然愛著她,便少不得是要寵著她的。

  他扣著她的腦袋,按入自己懷裏,有些無奈地歎道:“小幺,你若想要什麽,跟朕直說便是。不用試探朕。老四的奏請,朕一早就允了。

  蕪歌偎在他懷裏,無聲地舒了口氣。她又仰頭:“承明殿是皇上的寢宮,我是罪臣之女,留在這裏多有不便。她的聲音有些酸溜溜的,“今日是皇後娘娘來,明日可能就輪到四妃了,還有那些數都數不清的采女美人。

  “那你想如何?義隆問。其實,她的去處,他昨夜就想好了。清曜殿是最好不過的,夠僻靜,因為曾是皇帝年少時的寢宮,賜給她,宮裏那些勢利眼也不至於看輕了她。

  蕪歌吸了口氣,搖了搖頭:“隻要不是承明殿就好。她當真不想日夜與這個男子耳鬢廝磨了。而且,若她當真隻能困在建康宮裏,就不宜樹敵太眾。雖然,依她的身世,在這宮裏注定很難生存,樹不樹敵都是一樣的。

  義隆自然知曉她的處境。他用力地攬了攬她:“再陪朕一些時日。他吻她的額,濃情的蜜語,信口就來了:“朕太想你,有些離不開你。

  蕪歌微怔地看著他。從前的阿車,也沒他這般膩歪的。

  義隆一邊撥弄她的青絲,一邊說著:“潘文朗那裏已經安排妥當了。等過段時日,朕送你去蘭陵,再以三房嫡女的身份入京。朕知道,改名換姓,你未必樂意,但潘家是你的外家,終究還是自家人。到時,我們就住在清曜殿。你不喜宮裏人多聒噪,除了大祭之日,不必與六宮眾人碰麵,椒房殿請安的虛禮也可免了。

  聽著倒像是花了些心思的。不過,蕪歌對這些早不在乎了。她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好。她現在滿腹心思全在哥哥們身上,後日就要登上流放之旅了,而心一還沒消息,她該如何保證哥哥們安全抵達關中?

  義隆見懷裏的女子神色恍惚,似有不滿,翻身壓在她的身上:“小幺。

  蕪歌不得不回過神來,與他四目相對地凝視著。

  “我們生個孩子吧。義隆凝重又問詢地看著她,“嗯?

  蕪歌不懂,他為何每每都要糾纏於她的願意。她是曾經幻想過,與這個男子兒女繞膝,白頭偕老。可那些幻念早隨著封後大典綻放的煙花一起化做了灰燼。

  “一個哪夠啊?我們曾經說過要生兩兒兩女的。耳畔甜糯的嬌語,聽不出違心的意味,卻也半點都不像自己的聲音。蕪歌心底覺得悲哀,可當那男子輕笑著俯身親吻她時,她未遲疑便回應起來……

  翌日,義隆很早就去早朝了。早膳前,蕪歌便收到了乖順帶來的獎賞。心一終於出現了。其實,他早在四天前就快馬加鞭抵達了建康,不過是被軟禁起來了。

  蕪歌領著義隆徜徉在承明殿南側的小花園裏。隔牆有耳,她是不放心在那個人的寢殿,與心一商量接下來的計劃的。

  隻是,身後,秋嬋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從這趟出宮,秋嬋的習作身份被撕破。那個人索性不藏著掖著了,就當著她的麵,命令秋嬋好生伺候她。

  反正沒有秋嬋,也會有別人。蕪歌對這個安排並未抗拒。

  “姨娘她們還好吧?

  “文夫人憂鬱成疾,又染了傷寒,我雖給她開了藥,但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心一輕歎,“隻望她能自己想開吧。

  蕪歌想起那個總是堆著一臉笑,對母親很是尊崇的妾侍,有些唏噓:“她是真心思慕父親。

  “她是有心求死的。

  蕪歌深吸一口氣:“她是想與父親合葬吧?

  心一微怔,文夫人確實流露了這個心思。

  蕪歌看著心一,目光清冷,說出來的話也有些殘忍:“你下回去郯郡,麻煩轉告文姨娘。我們兄妹雖感念她一片癡心,但生同衾,死同穴,如何能三人同行?勸她好生休養,頤養天年吧。

  不等心一應下,她已扭頭吩咐身後的秋嬋:“你就留在此處,我要與哥哥去涼亭說說話。

  “是。秋嬋做回了宮婢裝扮,聞聲恭順地福了福。

  初春,乍暖還寒。涼亭,並非說話的好去處。隻是,這處涼亭,地勢頗高,登上亭子,可以將周遭的景致盡收眼底。有沒有暗哨眼線,自然也能瞧得分明。

  進了亭子,蕪歌掃一眼四下,便快言快語道:“我長話短說,勞你此行護送哥哥們去關中的流放之地。聽說,那是處開石場。那裏,終不是長久之計。等阿康赴任安頓後,你就領著那一百火凰劫獄,取道北鴻去魏國。至於怎麽調配那一百人,就看你了。她說著從手腕褪下那個從百日起就伴隨她的金鐲子,遞給心一:“這是我和火凰約定的信物。

  心一接了過去:“你放心,我會竭盡全力。

  蕪歌點頭:“如何打通北鴻去鴻野的通道,我舊年轉程拜訪過鴻野的大魏守將,洪雲龍。你若以永安候的身份見他,他應該會給你放行。

  “你放心,我知曉如何做。心一斂眸,猶豫了一瞬,才道,“而且我此去郯郡,見到拓跋燾了。取道鴻野,那邊的守將會出城接應的。

  蕪歌微怔,才兩個多月,平城的種種似乎都已隔世般遙遠了。複又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底還是有些紛雜的。她刻意平淡了語氣:“他如何會在郯郡?

  “他很擔心你。他叫我轉告你,你的家人在郯郡,叫你直管放心。他——心一振了振,才接著道,“他說他等你回去。

  回去?回不去了。蕪歌斂眸:“替我多謝他。他若能接應哥哥們去郯郡,那之前的買賣便算是兩清了。

  “你明知他的心意,又何必出口傷人?這話,我是不會轉告的。

  蕪歌抬眸看著心一,無奈地扯了扯唇角:“隨你吧。

  “你?心一是想問她作何打算的,但話到嘴邊,卻不忍問下去了。

  倒是蕪歌主動回答了,語氣是刻意的滿不在乎:“我恐怕隻能留在建康宮了。我會有個新的身份,潘家三房的嫡女,若是我猜得沒錯,潘文朗應該是想用早夭的七妹妹做文章的。

  心一微嚅著唇角,似乎是在斟酌如何說話。

  蕪歌無所謂地笑了笑:“能保住哥哥他們,已經是我賺到了。別的,我真的無所求了。隻是——她斂笑,正色道:“徐家樹敵太多,哪怕劉義隆真的願意放過他們,恐怕多的是人想為君分憂,或是為己報仇。此去關中,必然是凶險萬分,你要多加小心。

  心一鄭重地點頭:“你放心,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必不負所托。

  蕪歌的眸子驀地騰起一抹輕霧。她移眸看向花圃裏初綻的花骨朵,笑了笑:“心一,你當真是我的佛陀。謝恩的話,我便不說了。你保重。明日,我怕是不能為你們送行。勞你轉告哥哥,我在建康一切都安好,讓他們不必掛念。

  她笑,眼角卻有淚滑落:“你跟他說,千萬別犯傻,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娘前些日子托夢給我了,千叮萬囑要我一定要替她守住他和慶兒。求哥哥一定成全我,別讓我一番心血白費。我留在建康也沒什麽不好,劉義隆能為我放過他們,我便不覺得委屈了。

  心一隻覺得心口酸澀堵悶到近乎窒息。許久,他才悶聲道:“好。

  這天,宣室殿很不太平。

  蕪歌在這宮裏,雖然消息閉塞,卻也預料得到,流放聖旨一出,群臣免不得前仆後繼地勸諫皇帝三思。

  蕪歌唯一能做的,莫不過是牢牢抓住這個男子的心,不予他反悔的間隙和餘地。這兩日,哪怕再難,她也竭盡全力地編織著情網。

  以色侍人,曾是她最不屑的。可如今,她卻無時無刻不在如此。

  有時,她不僅覺得自己陌生,連那個男子也是陌生的。在平阪,他們就是有過夫妻之實的。那幾日,阿車也很是濃情蜜意,但回了建康,他們就恪守禮數,再不曾越雷池半步。

  她曾以為,那是阿車尊重她,愛護她。可事實證明,十年隻是欺騙,一切不過是她天真。

  而現在,那個男子口口聲聲愛她成毒,可所謂情意卻更多的是床第之間的恣意和糾纏。

  蕪歌覺得他對自己,更多的是欲望。所謂色衰愛馳,說得的確是不假。他們之間橫著那麽多家仇,留給她的時日當真是無多。她要趕在那個男子厭倦她,反悔之前,妥善安置好家人。

  她再不信所謂天長地久的情意了。若他真愛她,就不會逼她至此。他就該明白,現在的局麵,於她是何等度日如年的。

  這日的午膳,蕪歌沒等到義隆,到了晚膳,依舊沒等到他。

  蕪歌有些忐忑是否生了變數,隻好問茂泰:“皇上呢?還在宣室殿嗎?

  茂泰搖頭。他原本是不該泄露主子行蹤的。但今日,邱先生求見,他雖隻是候在外麵,並不知曉兩人說了什麽,但裏麵的打鬥和爭吵,卻是依稀聽到的。

  不止邱先生,王大人、檀大人也都輪番求見,主子的心情越來越差。午膳都沒用,就去了練功房。自己去請他用晚膳,也被轟了出來。

  茂泰歎氣,也許能疏解主子心頭悶氣的,隻剩徐家小姐吧。他道:“皇上在清曜殿。他心情不好,沒用膳,也不許奴才伺候。徐小姐若是能去勸勸皇上,興許皇上能聽。

  蕪歌容不得流放一事橫生變數,自然是即刻就趕去了清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