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 毒井
作者:木上      更新:2020-04-25 18:35      字數:4460
  異度新語最新章節

  一百三十七毒井

  北宋天聖年間,山東泰安昭真祠有一道士,道號玄虛,獲全真派真傳。其負劍下山,雲遊四方,一路之上,為民除妖降魔,建功多矣。

  盛夏一日,玄虛至臨沂山區,翻山越嶺,熱汗淋漓,覺口中幹渴,欲尋水解渴。其登山遠眺,見前山坳內有一村落,遂疾步下山,欲進村討水飲之。

  玄虛進村,見村內新墳遍地,紙錢隨風飄揚,烏鴉噪啼不止,全村猶如墓地,荒蕪幽寂,陰氣彌漫,雖盛夏三伏,卻覺陰森寒冷,其頓覺驚異,此必有因也。其往村中行之,見數人抬棺送葬,遂上前施禮問曰:“敢問諸位,村內因何新墳林立?逝者因何而亡?”一老翁出麵答曰:“村內不知何故,多人患怪病而亡。”玄虛疑問:“怪病?何種怪疾,貧道略懂岐黃之術,老丈能否詳述?吾或許能醫之。”老翁點首曰:“患病初期並無大礙,身出諸多水皰,不多日,水皰越多越大,遍布全身,稍觸之,則刺痛難忍,水皰破後,膿血滲出,傷口潰爛不愈,流血不止,苦不堪言。數日後,患者全身腫脹,傷口腐爛,流血不斷,患者生不如死,如活地獄般也。”其言至此,目露恐懼,續曰:“病痛非人能受,患者至此,隻求速死,然死後尚不能停屍,屍身血液不凝,反而湧出,猶如化屍,滋滋然響,最後隻剩一堆白骨,令生者恐之又恐也。”

  玄虛聞罷,倒吸涼氣,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首聞此怪異之病,思忖片刻,又問曰:“此怪病從何時有之?”老翁掐指一算,回曰:“約有一年餘,先並不以為然,隻當飯後茶餘怪聞,然不知患者益增,每日皆有人亡,家家送葬,戶戶立墳,現村內已亡近半,十室五空矣。”其歎氣,“吾前幾日亦已患此病,恐命不久矣!”言罷,其擼袖讓玄虛觀之,見其臂上已出水皰,密密麻麻,甚瘮人也!

  玄虛細視之,見水皰發青如黑豆般,與平常水皰異而不同。老翁期冀問之,“道長可有醫之良策?”玄虛搖首曰:“此怪病異也,貧道未曾見過,尚暫不知如何醫之。”老翁目光黯淡,長歎曰:“此乃命也!”玄虛慰曰:“老丈莫憂,凡病患皆有因,若能尋至病因,便可對症下藥,病可除也。”其問眾曰:“諸位可知,村民患此怪病前,村中可出怪事歟?”

  眾皆搖首,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平常,並未有怪事現之。此時有一後生疑曰:“莫非與一婦人有關……”老翁聞言,臉色大變,嗬斥後生曰:“不明事理,休得胡言!”後生遭斥,頓閉口不語,不敢再言之。

  玄虛見此,不便再問,告辭眾人,續而行之。其暗思:此病雖怪異,然必有緣由,吾不能見死不救,定查出患病之因,此乃吾道家義不容辭之責也。

  玄虛於村內四處尋之,未見異常。其至一家門外,正欲敲門討水,見門猛開,跑出一男童,後跟一婦人追之,婦人端一滿水之碗,聞男童喊:“吾不飲!水有死人味,渴死亦不飲!”婦女叱曰:“休胡言!何人告知水有死人味?”男童喊:“吾已見之,井內有死人!”其喊罷,遠避矣。玄虛見此,上前施禮:“無量天尊,大嫂,吾渴難忍,能否討此水飲之?”婦人打量其一番,曰:“道長若不嫌棄,請飲之。”

  玄虛接過碗,見碗中水渾濁不清,適才聞男童之言,不敢貿然飲之,遂口中默念淨物神咒,見碗中水逐漸清澈,其喚男童共飲,飲罷,道聲謝。見日落西山,天色已晚,遂問曰:“貧道雲遊至此,欲留宿一晚,村中可有空閑屋舍居之?”婦人告知:“近來村內已亡多人,空閑屋舍多矣,前槐樹之下有一間,道長若不懼,盡管居之。”頓而又曰,“現村中怪病肆虐,患之則死,道長切莫久留,速離此地,莫遲矣。”

  順婦人所指,玄虛施禮道謝,徑直而去。至槐樹下,見有一屋頗為簡陋,其推門而入,黴氣撲麵,似久無人居,見屋內有床,床上血跡斑斑,汙穢不堪,定患者亡後所留,其又念淨物神咒,床上汙垢血跡

  皆無。其脫長衫鋪於床上,盤膝打坐,閉目誦經,短時,困意襲來,其臥而眠之。

  半夜忽聞屋外驚恐呼聲,玄虛速起身,披長衫持劍出而視之,朦朧月光下,見一男子狂奔,踉蹌惶恐而來,玄虛疾步上前,攔而問之,何事驚慌?男子驚恐之極,口中顫言曰:“癩,癩,癩蛤蟆……”玄虛慰曰:“莫驚慌,癩蛤蟆有何可怕?”男子驚懼呼喊:“非蛤蟆……蛤蟆非也,鬼來尋吾!尋吾,欲殺吾,吾命休矣!”

  見此男子神誌不清,語無倫次,玄虛遂為其念安神咒,欲讓其心安,然念罷卻無濟於事,凝神細視之,見其失之魂魄,短時難以恢複,欲將其帶至屋內,歇息片刻,再招魂救之。此時忽聞身前草叢傳出倏倏聲,玄虛持劍跳至草叢前,用劍撥草尋之,卻未見異常,遂收劍歸之。

  玄虛攜男子回至屋中,男子懼而蜷縮於屋角,渾身仍顫抖不止,口中亂語:“鬼,鬼欲複仇,索吾命!村人亦盡亡,盡亡之!”其聲淚俱下,涕淚橫流,“吾不願亡之!”玄虛覺其定知村中怪病之由,半晌之後,見其心稍安,魂稍定,玄虛遂問之,然無論如何詢問,其緘口不語,目光呆滯,懼而不敢言之。

  玄虛見其不語,隻得作罷,臥床歇息,漸入夢鄉。次日晨,玄虛一覺醒來,見男子不知去向,知其神誌不清,恐其不測,起身四處尋之,忽聞村人喊村東井內有溺亡者,隨村人趨而視之,至井側,見數名村人圍一屍而議論紛紛,“葛粟因何溺亡?”“定遭冤鬼殺之。”“其橫行霸道終結矣。”玄虛近前細視,果昨夜受驚之男子,聞村人所言,其姓葛名粟,平日橫行鄉裏,為非作歹,村中一霸也。其於井內被撈上,圓睜雙目,目光驚恐,身有抓痕,頸有咬傷,麵已扭曲,慘不忍睹也。玄虛見此,憶起昨夜其所言,莫非癩蛤蟆與其有關,亦或其與村人有怨難解之。

  分開眾人,玄虛上前,為其誦經超度,未念幾句,忽一男子上前,滿腮胡須,麵顯恐色,問曰:“道長既能念經誦咒,降妖除魔可行否?”玄虛點首曰:“貧道尚可行之。”男子轉恐為安,喜曰:“即可行之,煩勞道長視井中可有妖邪作祟?”玄虛憶起昨日所遇男童言井水有死人味,遂問之,其吞吐答曰:“有,曾有,哦,一女子失足墜井,亡也。”玄虛見其閃爍其詞,不知真假,至井邊俯視之,頓覺陰氣襲人,遂令村人持桶提水,用手觸之,冰寒徹骨,凝神細觀,水中怨氣充盈,此井內定有妖邪無疑也。遂告知眾人,眾人聞罷,無不驚恐,齊行大禮,求其做法除妖,其慰眾人曰:“除妖降魔乃道家之本分,眾皆可放心,貧道安能袖手旁觀?待明日午時於此設案焚香,做法除妖,眾勿懼也。”

  昨日村中所遇老翁上前,謝曰:“謝大師之仁,請大師至吾陋所歇息,吾將取遠山之泉做炊,設宴待之。”

  至老翁家,經交談,知村名葛莊,老翁亦姓葛,乃村中主事者也。玄虛問葛老翁:“井中曾溺一婦人,隻一溺死鬼而已,怪病焉會與其有關?井中陰氣彌漫定有另因也,村內可有另事出之?”老翁歎曰:“吾已患此怪病,命不長矣,尚有何懼?吾將此村之事皆告之。”其詳述之:

  去年村中大旱,多日滴雨未見,村東一水井即將幹涸,村人恐慌,此乃全村唯一之水井,村人飲水皆靠此井,若井幹涸,村即亡矣。

  正值人心惶惶之時,一則傳聞不知何來?於村內流傳,隻需將陰年陰月陰日出生之嬰兒拋入井中,獻祭井龍王,則井可不幹涸。初始村人不信之,然井水日益減少,形勢危殆,村人世代久居於此,不與外通,畏懼逃亡,何以生存?傳聞猶如唯一救命之法,信者愈多矣,眾遂決定試之。

  村中有一孀婦,其獨生嬰兒恰陰年陰月陰日出生,遂被選中,欲獻祭井龍王。此孀婦之夫,卒不足一年,其與子相依為命,此時又將失子,拚死不肯,然焉能攔住眾人之力,子被強奪,捆手腳,身墜石,沉入井中。孀婦於井側嚎啕,撕心裂肺,後含恨亦投

  井,直墜井底,抱子不動,屍身不浮。村人急打撈,將母子草葬之。

  幾日後,瓢潑大雨降臨,盡解幹旱,井中水盈,然村人再食井水之時,總覺惡心,令人嘔而欲吐之。

  玄虛聞至此,問曰:“老丈可知傳聞從何而來?”老翁曰:“吾疑適才死者葛粟所造也,吾先前不敢言之,恐遭其害,現其已亡,吾將詳情告之。”其續述:

  此孀婦被葛粟視中,其戀孀婦貌美,趁其喪夫,三番五次夜入其門,欲行非禮,孀婦寧死不從,逐其門外,痛罵之。此事村人盡知,葛粟丟盡顏麵,遂懷恨於心,蓄意報複,趁村中旱災,人心惶惶之際,散布謠言,傳聞定其所造也。其欲滅孀婦之子,斷孀婦之所依,再騷擾而強侵之。

  原來如此!玄虛聞罷,沉思良久,問曰:“適才於井邊一滿腮胡須男子與吾交談,其麵帶驚恐,此人與葛粟何關係?”老翁曰:“此人姓段名斐,一外來戶也,其與葛粟交情甚密,二人常合夥行汙濁之事,孀婦之嬰被其強奪,投入井內,乃其惡為也。”

  玄虛與葛老翁交談之時,忽聞屋外驚呼:“段斐亦亡矣!”玄虛與老翁速出屋,尋聲趨而視之,見段斐橫屍於家門外,近而視之,其與葛粟同,圓睜雙目,目光驚恐,身有抓痕,頸有咬傷,麵已扭曲,甚瘮人也。玄虛問驚呼者可有妖孽至此,驚呼者言,見有一大癩蛤蟆飛蹦至此,轉而即逝矣。玄虛聞此言,即刻喻矣,癩蛤蟆,即蟾蜍也,定來自井內,其散毒於水中,飲者皆中毒,此怪病之源也。此妖孽不除,村無安日也。

  事不宜遲,玄虛命老翁即刻派人置案焚香,其欲做法除妖。

  桌案擺於井側,眾人齊聚。玄虛於案前盤膝而坐,揮動寶劍,口念咒語,從懷中取一符籙,插於劍尖之上,符籙無火自燃,玄虛晃動寶劍,將符籙甩向井中,聞砰然一聲,一大蟾蜍從井中竄出,身長約二尺,大肚腹,皮生疥,頭寬大,吻圓棱,頰外傾,眼瞼鼓,卷動陰風,快如閃電,張血盆大口撲向玄虛,眾皆懼而退之,玄虛卻安然自若,口中吐出二字:“風起!”瞬間狂風大作,天昏地暗,此風乃坎位所生,為戾風,又為殺生之風也,厲害無比,可將妖邪肅殺之。戾風迎頭痛擊,將蟾蜍纏繞之怨氣吹散,戾風似利刃,蟾蜍頓鮮血淋漓,遍體鱗傷,伏地待斃之。

  玄虛起身收風,至蟾蜍身前,劍指其首,劍光閃耀,綻放紅光,警告曰:“汝若再執迷不悟,吾將汝魂魄打散,汝將永不得超生!”蟾蜍恐而顫之,口吐人言:“吾與子冤死井中,吾魂附於蟾蜍之身,報仇雪恨,何罪之有?”玄虛叱曰:“冤有頭債有主,害汝母子者已被汝滅之,汝應散盡怨氣,入輪回去也!”蟾蜍卻紋絲不動,冷視眾人。玄虛厲聲喝曰:“汝莫非欲將村人趕盡殺絕?休想!吾再問之,汝可願摒棄怨氣,入陰司再造去也?”蟾蜍眨眼,無奈點首應之。

  玄虛收劍,從懷中又取一符籙,晃而燃之,彈向蟾蜍,火騰然起,頃刻間將蟾蜍燃盡,一縷怨魂自灰燼中升起,轉而入地,奔幽冥去也。

  降除妖孽,眾人感恩不盡,磕頭致謝,玄虛囑曰:“貧道盡知,孀婦與子無辜冤死井中,孀婦冤魂不散,恰井外遇一蟾蜍,遂附魂其身,滿身癩疥泌毒液於井中,眾飲之,皆中毒,患怪病續而亡之。吾至此之時,恰蟾蜍長大成精,尋葛粟與段斐複仇,二惡慘亡。現妖孽已除,井中之毒不日即可自行散之,眾可放心飲之。”眾叩首求曰:“大師言吾等皆中毒,求大師做法醫之。”玄虛笑曰:“勿須做法,請眾放心,現已知病因,此怪病易治也。各家之禽畜皆飲此井水,其因何不患之?因其體內生殺毒之抗力,可取其血塗於患處,再食其肉,則怪病可愈矣。”

  眾聞之,歡呼雀躍,感激涕零,邀玄虛於村內歇息數日,再走不遲,玄虛婉言拒之。

  次日晨,玄虛不辭而別,老翁與眾人追至村外,遠眺前方,不見其蹤。其又踏上雲遊之路,飄然遠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