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度新語最新章節

  一百二十一鬼仆

  明朝萬曆十一年，仲夏一日，杭州市麵來一術士，身著灰袍，頭戴葛巾，年近知命，其身背桃木劍，腰挎寶葫蘆，手持布幡，幡上三大字：小神仙，下有六小字：通陰陽除鬼怪。其遊走於大街小巷之上，手搖響鈴，多日過後，竟無人問津，未開張矣。

  一日，小神仙於街麵食攤早餐，見側桌有一中年男子唉聲歎氣，愁眉不展，手托餐碗而不食之。其湊而近之，問曰：“汝飲食難進，壹似重有憂者？”中年男子歎曰：“然也，吾近日心緒不寧，常驚醒於噩夢之中，不知何故也？先生可有解救之法？”小神仙端詳男子，笑曰：“汝求解於吾，正吾所操業也，請問貴姓大名，年庚幾何？常做何噩夢？請詳敘之。”

  中年男子姓宋名維，正而立之年，常夢一小鬼隨其行，形影不離之。小神仙聞罷，手拈長髯曰：“據夢中所示，汝被鬼纏身矣。”宋維求曰：“請先生為吾化解，擒住小鬼，吾必有重賞。”小神仙曰：“此不難也。”其從衣袋內取出兩道符籙，續曰：“吾有符籙兩道，汝貼於前胸後背，則小鬼不敢近身，保汝高枕無憂矣。”宋維擺手否曰：“此不妥，身貼符籙顯眼而行動不便，吾之意，乃求先生將小鬼擊斃，萬世不得生也。”小神仙暗忖：此人心狠手辣過矣，然此次生意乃吾攬之，應順其所意，為其除之。遂曰：“請至貴府查視之，吾定有除之良策。”

  小神仙至宋維住所，見其住所乃華屋巨宅，雕梁畫柱，富麗堂皇，後花園亭台水榭，花圃假山俱全，非一般人家之宅舍，甚氣派也。當夜，小神仙置案於後花園，設案焚香，手揮桃木劍，念動咒語，片刻之後，見一黑影從假山倏然躥出，向園外逃之。小神仙喝聲鬼怪休逃！持劍跳出園外，疾追不舍，從園外追至大街，又從大街追至城外一小山之下，鬼怪突不見蹤矣。

  小神仙巡視之，見小山之下乃一片墳地，墳塚遍地，墓碑林立。其取出寶葫蘆法器，掐訣念咒，迫鬼魂飄然而至，被吸入法器之內。小神仙欲凱旋，忽聞身後有人曰：“先生慢走，老朽有言告之。”其回首見一老者現於一大墳之前，月光之下，定睛視之，辨出此老者乃鬼魂也。老者一揖曰：“吾乃宋維之父，宋碩也。”小神仙見其長相與宋維極同，遂信之，回禮曰：“不知老前輩有何見教，請賜教之。”宋碩道出實情，小神仙頻頻點首，原來如此！其皆喻矣。

  次日晨，小神仙返回宋府後花園，宋維已於後門候之良久，迫不及待上前問之。小神仙指葫蘆法器，曰：“吾已將小鬼收入此葫蘆之內，從此大人可高枕無憂矣。”言畢，從袖口內取出一大紙，展開，乃杭州府張貼緝拿逃犯之告示，上書：懸賞緝拿，現有盜取官府銀庫之大盜，姓李名琦，畏罪潛逃，凡緝捕其者，賞銀五千兩，凡提供線索後將其緝捕者，賞銀一千兩。下有李琦之畫影圖形。小神仙指大印下落款處曰：“此告示，吾與城門外揭之，大人與杭州知府姓名同，可一人否？”宋維一驚，後鎮定曰：“然也，本官乃杭州知府，汝膽大妄為！竟敢揭官府告示，汝有何能緝拿逃犯？”小神仙笑曰：“宋大人，吾不僅能降妖除怪，尚能緝拿逃犯，告示既揭之，則必有良策捕之，此逃犯難逃吾掌，取其性命，易如囊中取物也！”宋維轉嗔為喜，惑然問曰：“此逃犯現於何處？若捕之，本官必重賞矣。”小神仙掐指算之，曰：“此逃犯李琦因無舍藏身，現暫夜宿於西城外城隍廟內，今夜吾將捕之，請大人靜候佳音。”

  入夜，宋維親率衙役捕快數人至西城外，將城隍廟圍之。廟內香爐之內焚香嫋嫋，案桌之上燭光搖曳，忽明忽暗，城隍泥塑怒目圓睜，諸陰差麵目猙獰，讓人不寒而栗，甚恐怖也。捕快輕推廟門，宋維向內窺之，見李琦果臥於案桌之側，破褥之上，其持劍入內，猛喝一聲，劍徑直刺之，李琦猛醒起身，尚不及躲閃，劍刺心窩，宋琦倒地身亡！宋維大喜，尚未拭劍入鞘，猛見李琦屍首竟化作一紙人，其大驚失色，眾見之，無不驚駭，正此時忽聞廟內哈哈大笑之聲，宋與眾捕快驚異未定，從城隍泥塑後轉出二者，宋維細視之，原小神仙與小鬼飄然至，宋維惑然問曰：“汝等因何至此？”小鬼上前而怒曰：“宋維，虧汝忠良之後，竟幹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汝卒之後，有何顏麵見其曾祖？吾勸汝盡快改過自新，懸崖勒馬，猶未為晚！”小鬼因何出此言？此何故也？且原來：

  正統十四年，瓦剌入侵中原，明英宗禦駕親征，明軍驃騎將軍宋英，宋維之曾祖父也。土木堡戰役明軍失利，宋英為救駕而拚死搏殺，戰死沙場，為國捐軀，遺骨邊陲，實忠烈也！宋英之馬童劉筱，鞍前馬後伺之，忠心耿耿於主，於主同戰死於疆場。

  北京保衛戰取勝後，宋英被追封忠烈侯，其子孫居江南杭州，成一富豪大戶。後因經營不善，坐吃山空，宋家逐年衰敗，至孫輩宋碩時，已破落矣。

  閻王爺聞之，念宋英之忠烈，命劉筱暫不輪回投生，至宋家做鬼仆，陰佑宋維，為其擋風遮雨，消災解難，助其功成。不意日久天長，此人鬼友誼日漸篤深，幾次閻王爺召回劉筱，準其投胎，然劉筱堅決拒之，決意助宋維功成名遂，再入輪回，其意誌頑強也。

  宋維不負劉筱所望，幾年寒窗苦讀，幾經考場，於劉筱之助下，連中三元，中第進士，被朝廷任命為杭州知府。劉筱欲回閻羅殿交差，輪回再造，然突發現宋維官袍加身後有不軌之為，竟有貪贓枉法之惡行。宋維出入官場之中，於金錢誘惑之下，利欲熏心，貪汙愈行愈烈。劉筱憤然勸宋維改邪歸正，做一清正廉明之官，以不負忠烈之後。然宋維已利令智昏，焉能服勸之？不僅對劉筱之忠言置若罔聞，反而變本加厲，將貪汙之黑爪伸向官府銀庫，其偽造賬目，鯨吞庫銀。劉筱束手無策，暗自為宋維憂之。

  李琦原宋家管家也，為人正直，為宋家忠心不二，然宋家日趨衰敗，宋碩難以維持。李琦見宋家入不敷出，出於無奈，告退還鄉。數年後，李琦聞宋碩卒，宋家小公子宋維成器，長大成人後竟出人頭地，任杭州知府，其喜出望外，遂赴杭州登宋府求見，欲謀生計。然宋維竟不念舊情，推脫公務繁忙，拒不見之。

  李琦暫居旅館待之，劉筱聞老管家至府門，宋維推脫不見，其頓生一策，夜托夢於李琦，將宋維之惡行詳述之，冀望李琦勸宋維幡然悔悟。李琦夢醒，甚驚疑，憂心忡忡，再至宋府，於府門久候之，言若不見宋知府誓不歸。宋維無奈，隻得與李琦麵見之。

  李琦入府，麵見宋維，遂問夢中之事可有之，宋維支吾，無言答之。李琦苦口婆心相勸，望宋維改過自新，宋家忠烈之稱萬不可毀之。然宋維不聽勸阻，竟老羞成怒，翻臉無情，令家丁將老管家逐之。

  宋維知李琦入府求見乃劉筱慫恿之，遂心生毒計，為逃脫罪責，汙李琦盜竊官府庫銀，布告各縣，懸賞緝拿。劉筱得知，預先再托夢，告知李琦，李琦速逃，逃往城外城隍廟暫避之。當夜，劉筱伴李琦，夜至宋碩墓前，哭述宋維之劣行，宋碩陰魂得知，痛心疾首，悲歎宋家出此忤逆而無策也。

  知宋維底細乃劉筱也，宋維不念多年情誼，為保全性命，決意除掉劉筱而後快。其聞近日城內出一雲遊術士，能通陰陽除鬼怪，遂微服尾隨小神仙，至街麵食攤早餐，佯裝唉聲歎氣不思飲食，誘小神仙湊而近之。後請小神仙入府作法滅鬼，當夜，劉筱逃至宋碩墳前，小神仙追至，施法將劉筱鬼魂吸入法器。宋碩見之，出墓，將兒之惡行盡敘之，求小神仙救其兒之命。宋維欲殺李琦，率眾捕快圍城隍廟，入而殺之滅口。不意小神仙早有布局，宋維未得逞，劉筱鬼魂現之，痛斥宋維，冀望宋維迷途返之。

  宋維早已財迷心竅，焉能聽勸？喝令眾捕快殺之，眾捕快一擁而上，小神仙與劉筱晃然無蹤矣。

  李琦見宋維已不可救藥，無奈，至南京告狀，狀告宋維貪贓枉法，侵吞官庫銀兩。斯時，海瑞任南京都禦史，主持南七省政務，有先斬後奏之特權。其剛正不阿，疾惡如仇，尤對貪官，加倍懲之。其接狀紙，即刻派人查之。所查均屬實，海瑞下令，將宋維捕之入獄，經審，人證物證俱全，宋維畫押認罪，被判斬立決！

  宋維臨刑前痛悔之，然已晚矣！其遺言曰：“吾愧對英烈先祖，此生貪汙落千古罵名，願來世清正廉明成百世流芳。”

  小神仙欲雲遊，臨行前問劉筱：“汝日後有何打算？不如回陰曹，盡早投胎，來世再見。”劉筱卻言：“非也，吾堅守宋維之墓，若宋維投胎做人，吾仍隨之，做其鬼仆，鞭策其行正路，成一清白之人也。”小神仙聞之，慨歎曰：“此鬼仆之義舉，實屬寡矣，現世上之人，賣主求榮者，不忠於職守者，大有人在，不如鬼仆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