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借屍還魂
作者:木上      更新:2020-04-25 18:34      字數:5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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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九借屍還魂

  唐朝大曆年間,洛陽柳泉鎮有富戶柳府,府主柳聚財,其早年家境貧寒,出生之時,父母為其取名聚財,寓意為成人後聚巨財,而成富豪也。其未辜負父母之期望,未至弱冠,外出行商,十餘年後,其大發矣,騎高頭駿馬,攜妻率子,帶銀萬兩,風光返歸故裏,果成富豪矣。

  柳聚財歸,置田建房,多種經營,發財益富,成洛陽首屈一指豪門也。州府官員皆讓其三分,然其子孫不盛,香火稀薄,膝下隻有一子,名續業,此令其悵然。

  柳續業自幼嬌生慣養,為所欲為,年近弱冠之時,越發飛揚跋扈,整日遊手好閑,經常攜手下眾仆,至荒山野嶺狩獵以消遣取樂之。

  斯日,柳續業食罷早餐,於府內吆喝馬夫備馬。其帶弓箭,攜眾仆躍馬揚鞭出府,欲至鎮外靈山狩獵,恰遇其父於府外,嗬斥其曰:“汝休要貪娛!慎行之,早歸也!”續業應一聲,揚鞭絕塵而去。

  靈山諸峰聳碧,左右兩翼翩翩欲飛,伸頸,飲洛河之流;舉目,睇邙山之勝也,西側黃帝山峻峭入雲,東側雞冠山巍巍壯觀。野獸出沒懸崖,禽鳥翱翔山林,續業攜眾仆馳馬揚鞭,盡情享樂其間。

  殊知,至黃昏,聚財不見其兒歸,遂命仆尋之,仆欲牽馬出府。正此時,見隨公子外出狩獵一仆歸,噗通跪地,聲淚俱下嚎曰:“老爺,大事不妙,公子落崖而亡矣!”柳員外聞之,如五雷轟頂,難以信之,其扯仆之衣領,顫聲問曰:“狗奴才,可,可當真?汝,汝若胡言,吾,吾扒汝之皮!”仆詳曰:“老爺,千真萬確,吾焉敢胡言?公子騎馬至黃帝山,追逐一山羊至懸崖,馬狂奔難收蹄,連人帶馬摔落懸崖,吾等下山尋之,見公子早已亡,吾等隻得歸之。”言時,其餘仆歸,眾仆跪之,皆言屬實也。

  柳員外頓覺天旋地轉,暈倒於地,眾急救之,半晌方醒。其哭天抹淚,嚎啕不停,柳府上下,哭聲一片。

  柳續業騎馬落崖而亡,此訊不脛而走,瞬間傳遍柳泉鎮。柳聚財將兒屍尋至,已摔成肉餅矣,購棺重裝殮之,並請廣化寺僧人為其兒超度。

  廣化寺主持善元乃高僧也,傳聞其有通陰之法力,其率弟子數人至柳府。超度中途,忽停之,其謂柳員外曰:“汝之子柳續業陽壽未盡,恕老衲停之而告退,望施主好自為之。”柳員外疑其兒能起死回生,然兒屍已成肉餅,安能還魂複生?其惑然問曰:“吾兒能否起死回生?請大師告知。”善元雙手合十曰:“此天機不可泄也,阿彌陀佛,恕老衲告退。”善元遂率眾弟子歸。

  柳員外未至知命,一夜愁白雙鬢,其夫人曹氏肝腸寸斷,數次欲覓死,虧眾苦勸之,方罷休。其兒媳範香蘭,剛入柳府不足半年,年輕守寡,苦也!

  七日後,一仆匆匆然入府,稟報曰:“鎮東破廟內有一年輕乞丐,因患重病,無資醫治,昨日晚病亡,今晨被人發覺,欲拖野外葬之,忽死而複生,稱己乃柳府之柳公子也,實屬蹊蹺,讓人難信之。”柳聚財聞之,不由一怔,暗忖:世間竟有如此怪事?難怪善元言吾兒陽壽未盡,奇哉!遂領仆趨而往視之,以探其究。

  柳員外至鎮東,見一乞丐蓬頭汙麵,麵黃肌瘦,身著破衣爛衫,其尚未問之,乞丐跪地,淚流滿麵,親熱呼曰:“父親大人,可來也,眾狗才,竟不認吾,吾乃柳續業也。”柳員外聞其語聲與兒同,然相貌截然不同,質問其曰:“大膽,汝何人也?竟敢冒充吾兒,吾兒早已葬之。”乞丐曰:“父親大人,不認兒乎?彼日吾騎馬追逐一山羊,不幸馬失前蹄,將吾摔落懸崖,吾醒後即至此處。”柳員外斥曰:“大膽乞丐,待吾將汝縛之見官,嚴刑拷打之下,必將水落石出矣。”乞丐曰:“父親,焉能不認吾?莫非吾將臘梅之事言出,汝方可認乎?”柳員外一驚,嗬曰:“住口!休得胡言。”

  臘梅何許人也?原柳員外於府外私養一小妾。幾年前,柳員外欲納妾,曹氏聞之,大怒,一口回絕,正言告知,若納妾,遂攜續業返回娘家,此生永不見矣。李員外懼內,因其當年發家之時,靠嶽父相助而發之,其聞曹氏之言,不敢輕舉妄動,隻得罷耳。然其賊心不死,遂於嶺村購一小院,尋一小妾名臘梅,金屋藏嬌,時而避曹氏耳目,入小院風流交之。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一日至小院快活,恰被續業偶爾窺之,其懼兒告知母,於其軟硬兼施之下,續業發誓不告知母,方稍安之。

  柳員外惑然困之,暗忖:世間果真有借屍還魂之事?吾暫且信之,將此乞丐帶回府中,待見機再做道理,若有破綻,再逐之不遲。

  聞仆人言,此乞丐姓單名斐,河北人氏,安史之亂時,全家遇難,其孤身一人逃出,以小商為生,不意遭強盜洗劫,身無分文,淪落為乞丐,至今已半載餘。

  單斐被帶至柳府,沐浴更衣。曹氏聞此怪事,趨而視之,見單斐身材容貌與續業無相似之處,而單斐見曹氏,忙跪下親熱呼曰:“母親,諒兒之不孝,母受驚乃兒之過也。”曹氏聞單斐之語聲與兒同,頓目驚口呆,質問曰:“汝何人?為何語聲與吾兒同也?”單斐確然曰:“吾乃續業,無疑也,吾不知為何變成如此之模樣。”曹氏疑問:“汝聲稱續業,有何憑證?”單斐舉目視之,見妻香蘭立於側,忙言:“吾妻香蘭,其右臀側長一紅斑,可為憑證。”

  香蘭怔之,麵泛赧色,閨中之事此陌生者焉能知曉?,未等曹氏問之,其附婆母耳語曰:“婆母,此真也,此事隻有吾與相公知曉,無第三者可知,確然也,”曹氏呆之良久,世上果真有借屍還魂之奇事,事已至此,不得不信以為真,其淚水奪眶而出,與單斐相擁而泣曰:“兒歸則好,則好也。”

  柳續業借屍還魂之事,不翼而飛傳,眾說紛紜,有言柳府降至福緣;有言柳公子仙人保護,借屍還魂而再生矣。然柳員外仍半信半疑,覺此事荒唐,遂私下謂夫人曰:“夫人,此等蹊蹺之事,吾總覺荒唐,吾恐此乞丐為謀家財而來,需慎也。”曹氏卻堅信不疑,駁曰:“世間之大,無奇不有,豈容吾等探秘也,可記善元大師之言?吾兒陽壽未盡,單斐聲同吾兒,並知曉兒之之事,定乃吾兒借屍還魂再回陽間,汝莫疑也。”

  從此,單斐倍加孝敬雙親,與以前判若兩人,棄目中無人飛揚跋扈之氣勢,待人和藹可親,從不呼奴喚仆以逞威矣。然柳員外卻懷有戒心,不讓其觸及財務,令香蘭與其分居,由曹氏監視之。單斐除每日晨例行請安問候雙親之外,遂躲入書房讀書安睡,呈一副乖巧之然。三月過後,單斐經於柳府保養,變成健壯之男子,眉清目秀,已成一俊俏書生矣。

  一日晨,柳員外借口巡視田園,告辭曹氏,騎馬出府遠去,其從田園側過,改道西行,行至鎮外十餘裏嶺村,至一所農家小院駐步,翻身下馬,輕叩院門,門開,見一妙齡女子現身,此女姓郭名臘梅,麵色嬌美,風姿卓越,腹鼓起,已身懷六甲,乃柳員外府外私養小妾也。柳員外對臘梅極喜愛,視為心肝一般愛之。

  二人關門進屋,臘梅依偎柳員外懷中,委屈曰:“老爺遺忘奴家否?讓吾等待何時,一月後,孩兒降生,恐事難辦矣。”柳員外深情注視女良久,唏噓歎曰:“汝知吾處境,汝知,數年前,多虧夫人娘家相助,方有今日之榮華,吾本想,待過一月,吾擇日言出此事,續業已亡,家中無後,夫人定能諒解,殊知,竟出借屍還魂之事,單斐入府,如若言之,恐夫人難以應允,難也。”臘梅冷笑曰:“吾卻不信,小心單斐另有所圖,吾疑夫人安排活局,演戲耳,欲獨霸家業而謀之。”柳員外摸臘梅臉頰,慰曰:“吾至今仍疑之,心肝,汝暫且稍等,吾自有良策,待吾尋其破綻,水落石出之時,讓其難堪,吾再明媒正娶汝過門,為時不晚矣。”

  柳員外正甜言蜜語之時,屋門猛被撞開,一身材魁梧之莽漢奪門而入,伸手抓柳員外之衣領,厲聲喝曰:“柳聚財,吾不管單斐真假,限一月內,汝必須將吾妹娶進柳府,若不然,白刀進之,紅刀出之,吾欲殺光柳府以圖快哉!”

  此莽漢何人也?此人姓郭名亮,乃臘梅之胞兄,柳員外之內兄也。柳員外惶恐起身,其知此內兄難惹,郭亮乃屠夫也,以屠宰牲畜為生,其生性暴躁殘忍,乃當地出名之暴徒,手持一把利斧,宰殺牲畜無數,曾因打架,傷過人命,江湖人稱郭斧子。當初,柳聚財相中臘梅,殊不知背後尚有此等之劣兄,早知如此,決不會將臘梅招之。

  柳員外顫曰:“良兄之言有理,吾定依之,一月之內,吾定設謀,將臘梅娶之入府,勿憂也。”郭亮問之:“汝有何良策,能平息此窩心之事?”柳員外謂兄妹曰:“汝兄妹寬心,吾今至此,欲言一良策,定將單斐暴露,後驅之。”遂將計謀道出,兄妹聞後,拍手讚之。

  次日午後,柳員外正欲午睡安之,門衛慌然進屋,疾呼:“老爺,大事不妙,鬧鬼矣,公子歸之!”

  柳員外起身,出門視之,見一發髻高綰之年輕男子,翩翩進門。眾人驚聚於院內,注目視之,此男子與續業相貌同,身材相仿,然細端詳,相貌仍有異,其自稱柳公子。該男子衝向前,一把扯住單斐,喝曰:“大膽賊人,竟敢冒充本公子,汝恐難活矣!”然其語聲卻非續業之聲。單斐洶洶然斥曰:“汝何人?竟敢冒充本公子,汝必死無疑矣!”

  眾人蒙矣,前者單斐語聲與續業同,然相貌非也,後者貌似柳公子,然語聲非也,難辨孰真孰假。曹氏疑問後者曰:“吾兒早亡,汝從何而來?”後者答曰:“母親,容兒實言,待兒詳述之,彼日,吾不幸落崖,虧崖下草窠墊之,並未亡,被一樵夫所救,吾觀四周,見崖底另有一屍,已血肉模糊,摔成肉餅矣,此實蹊蹺,吾思定有人圖謀不軌,欲害吾至死,為尋出何人謀害吾,吾暫不回府,樵夫將吾背至其家中療養,吾頸與臉部受傷,故語聲與容貌稍有改變,吾聞單斐欲與吾妻同房,忍耐不住而至府中明之。”曹氏疑問:“汝自稱續業,有何憑證?”後者言:“吾妻香蘭右臀側長一紅斑,可為憑證。”曹氏聞罷,沉吟不語,香蘭附曹氏耳側,低聲曰:“婆母,兒媳尚有一法可辨真假,請婆母隨兒媳進內室詳敘之。”

  婆媳至內室,香蘭脫褲,露右臀,謂婆母曰:“吾右臀確有一紅斑,似小葫蘆形,若二人其中一人言中,則真也。”

  曹氏出內室,至院中,命丫鬟取文房四寶,謂二人曰:“現有一法,可辨真假,吾兒媳香蘭右臀長有一紅斑,現給汝二人各一張紙,畫對紅斑形狀者,真也。”

  二人持筆,各自向背而畫,須臾畫成,曹氏展開視之,單斐所畫乃小葫蘆,後者所畫圓形也。曹氏大怒,命眾仆將後者亂棒擊之,逐出府門,後者抱頭鼠竄,哀嚎逃之。

  後者何許人也?後者姓潘名瑞,乃洛陽城外潘村一書生也,其相貌與柳續業極相似。一日,其入城購物,恰遇柳員外,柳員外見之一驚,誤以為其兒起死回生,然細端詳,潘瑞與續業容貌雖相似,然仍有異。柳員外遂心生一計,欲讓潘瑞冒充續業,將單斐擠出府外,後再尋借口將潘瑞逐之,最後將臘梅娶入府內,以安之。

  柳員外遂與潘瑞搭訕,請其入酒店食之。酒席間,柳員外道出原委,出資請潘瑞冒充續業入府,事成則以重金賞之,二人一拍即合。柳員外教潘瑞入府後,如此言之,定能騙過眾人。經演練,覺萬無一失,潘瑞壯膽入柳府,按柳員外所教,施行之,不意,被香蘭識破,弄巧成拙,反遭毒打,被逐之。

  柳員外之計謀落空,一籌莫展,苦無良策。數日後,其正於臥室午睡,殊知,郭亮破門而入,手持利斧,喝曰:“柳聚財,一月限期將至,汝若不應,吾大開殺戒,先從汝兒開刀,吾既然能殺續業,又何不敢殺單斐?老子卻不信,世間真有借屍還魂之事?”柳員外聞此言喻矣,原來續業果遭人害之,亡於郭亮之手,續業亡之,其妹臘梅即可嫁入柳府。柳員外嚇曰:“汝如此殘忍,不懼吾報官,將汝淩遲乎?”郭亮哈哈笑曰:“休得嚇老子,吾隻有此親妹,為其下油鍋,吾不懼也。汝兒續業飛揚跋扈,殘忍之極,幾次欲至吾妹於死地,吾焉能不抗之?既然其不仁,休怪吾不義也!”

  柳員外仰天歎息,事皆因己而起,從始至終,己乃禍端也。臥室外,曹氏豎耳聽之,屋內對話一清二楚,其怒不可遏,遂呼喚眾仆,持械闖入室內。曹氏厲聲曰:“郭斧子,原來汝害吾兒至死,今自投羅網,休走!”眾仆持刀劍,一擁而上,欲將郭亮縛之見官,郭亮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戀戰,揮動利斧,欲奪門而逃,眾仆堵住屋門,欲甕中捉鱉,情急之下,郭亮將利斧擲向曹氏,曹氏猝不及防,頭部中斧,頓腦漿迸裂,血光四濺,倒地而斃之。

  眾仆將郭亮縛之,送入官府。經審,郭亮供認不諱,供出害柳續業之過程。彼日,郭亮聞續業至靈山諸峰狩獵,常至黃帝山懸崖處,遂將絆馬索暗設於此,恰續業騎馬逐一山羊至懸崖,馬中絆馬索,失前蹄猛跌之,將續業甩出,摔下懸崖而斃。郭亮連傷母子二命,被官府判斬立決,押入刑場,梟首示眾,休矣!

  柳府上下,皆著孝袍白巾,為曹氏發喪。柳員外撫棺痛哭流涕,然悔之晚矣!其又請廣化寺善元為其妻超度,善元率眾僧至柳府。超度中途,忽停之,善元謂柳員外曰:“汝之妻陽壽未盡,恕老衲停之而告退,望施主喻矣。”柳員外疑其妻能起死回生,然妻首已迸裂,安能還魂複生?莫非又欲出借屍還魂之事?其惑然問曰:“怪哉!吾妻亦借屍還魂?請大師告知。”善元雙手合十曰:“阿彌陀佛,此天機不可泄也,恕老衲不敢言之。”善元遂率眾弟子歸。

  香蘭屋內,單斐與香蘭相擁於懷,如膠似漆,激情互吻。單斐曰:“娘子,受父母之約束,吾與妻已百日未歡之。”香蘭嫩聲曰:“吾終與公子隨心所願矣。”

  幾日後,又一奇聞轟動柳泉鎮,瘋傳嶺村有位未婚懷孕之女,乃郭亮之胞妹臘梅也。其分娩一男嬰,產後血崩身亡。次日後,欲置棺裝殮之時,忽睜目醒之,稱己乃柳府之柳夫人也,語音與曹氏同,後被柳員外接入柳府,成續弦也。又一借屍還魂之奇事,成眾人飯後茶餘之閑談,奇哉!

  善元聞之,歎曰:“噫!若柳聚財不沾花惹草,本分寵妻,焉有連喪子與妻之命乎?人暴斃而陽壽未盡,借屍還魂乃極寡矣,此怪亦不怪,奇亦非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