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師兄弟
作者:木上      更新:2020-04-25 18:34      字數: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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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師兄弟

  西晉元康年間,山東沂蒙山黃莊,村內有杏林師兄弟二人,師兄王雕,師弟李瀟。雖出自同門,然生活卻不同,王雕富者,居村中華屋巨宅,娶妻養子,豐衣足食。李瀟窮者,住山下草廬茅舍,無媒登門,貧窮潦倒。

  何故也?早年,王雕與李瀟同拜於名醫柯端為師,柯端曾得神醫張仲景之真傳,藏有《傷寒雜病論》之醫書。二弟子學成之後,伴柯端左右行醫。王雕巧於鑽營,善於言辭,常當眾奉承其師,甚得柯端之青睞。李瀟忠厚善良,性格內向,澀於言論其師之德,日久天長,倍受柯端厭之。

  柯端年老卒矣,其去世前,將醫書與眾珍貴之藥材送於王雕,並允王雕繼承家產。其去世後,李瀟淨身出戶,自建茅舍而居之。

  王雕憑師之遺產頓風生水起矣,每日求醫問藥者甚多,然其嫌貧愛富,凡貧者或無資購藥者皆拒之門外,富者登門求診,其百般殷勤待之。其放言不做賠本之生意,無利可圖其不診之。

  李瀟之醫術與王雕不分伯仲,其所用藥材皆己采之,雖對患者不分貧富,一視同仁,然對疑難雜症頑疾沉屙無珍貴藥醫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故而登門求醫者漸稀之,唯貧者求診,其盡力而為,診金付之多寡無所謂也。

  一秋日晚,李瀟關門閉戶,正欲寢之,忽聞柴門外有急速叩門聲,疾呼李郎中,李瀟忙起身出屋,開柴門,見門外立一身著黑袍之中年者,月光之下,細視之,未相識,乃一陌生者也。黑袍者拱手問之曰:“先生可李郎中歟?”李瀟還禮曰:“正乃鄙人,君有何病求之?”黑袍者自報曰:“吾姓胡名嵐,一山中村夫也,距此十餘裏居之,不幸吾小兒患病,病情危急,特請先生出診醫之。”李瀟問曰:“汝之小兒有何症狀?”胡嵐告知曰:“高熱不退,呼吸促然,膚呈玫瑰疹多矣。”李瀟當即診斷曰:“此乃傷寒之一症也,需龍吐珠治之,然吾此藥,吾師兄王雕有之,請速至村中吾師兄處求診,吾非不出診,實恐小兒之病誤也。”胡嵐哀求曰:“吾已至村中求之,然王郎中嫌吾貧而不願診之,懇請李郎中救吾小兒之命,若拒之,吾小兒命休矣。”言罷,噗通跪地,李瀟急扶起,曰:“何勞此大禮,吾即刻前往,盡力而診之。”

  李瀟負醫箱,踏朦朧月光,隨胡嵐進山出診。行十餘裏,見山腰處有一茅舍院落,幾間草廬中閃出燈光,胡嵐指燈光處,言乃其寒舍。入院聞屋內小兒啼,胡嵐向屋內呼:“李郎中來矣,勿啼之。”一女子聞聲從屋內迎出,乃胡嵐之妻也。李瀟進屋,見炕上躺一垂髫小兒,痛苦萬狀,掀蓋被而視之,急號脈診之,施針灸治之,用帶來之草藥菜菔數兩,與生薑數兩,搗碎榨汁,開水衝服,一時辰後,小兒稍安,脫離危險,然欲痊愈,尚需幾味昂貴之中藥,李瀟曰:“吾所為至此矣,欲根治,需龍吐珠、人參、綿附、豆蔻、犀角等藥服之,則可愈也。”遂開藥方,讓胡嵐照方抓藥,不可誤也。

  胡嵐感激之極,愧曰:“今吾囊中羞澀,無資付診金,李郎中救兒之恩,吾日後必當重謝之。”李瀟見胡嵐夫妻呈落魄然,權當客套,不以為然,遂負醫箱告辭,胡嵐欲送其歸,其拒而獨返之。

  李瀟負醫箱,借月光按原路返之,然行至五更未歸,聞山下報曉之雞鳴,如夢方醒,發覺己於一片荒地轉行半夜,已迷路轉向矣。如何尋路歸?其思不如回胡嵐之家,明方向再行之,遂回山腰,竟不見茅舍小院,四處尋望,仍不見茅舍之蹤,李瀟頓喻之,可能遇邪也。然再思之,胡嵐非邪惡者,若不然吾之命早已休矣。

  時至巳時,李瀟方歸。聞師兄王雕於村中喝罵,言昨夜三更賊入室行竊,家中龍吐珠、人參、綿附、豆蔻、犀角等藥被盜之。李瀟聞罷,大吃一驚,此失竊之藥正乃昨夜所開藥方之藥也!

  王雕疑李瀟竊之,攜侍者登門尋隙,喝問之:“吾失竊之時,聞師弟一夜未歸,何故也?”李瀟答曰:“吾進山為患者出診,返時迷路,故一夜未歸。”王雕又問:“為何患者出診?”李瀟回曰:“一陌生者,吾不識之。”王雕再問:“陌生者可身著黑袍?”李瀟點首,王雕怒曰:“吾疑失竊之藥材與此黑袍者有係,請指路,吾尋其居所而索之。”李瀟暗思:若吾言其居所已無蹤,師兄焉能信之?遂謊稱曰:“其乃逃荒者無定居,吾亦不知其往也。”

  王雕無奈,命侍者搜之,侍者於李瀟茅舍內翻箱倒櫃,未見失物。王雕氣惱,竟逐令曰:“吾失竊之藥材,師弟必喻之何人所竊,視同門之情分,吾不究之,然請汝遠離黃莊,另尋別處謀生,勿於吾目下擾之!”

  李瀟窮困潦倒,無資於別處再建茅舍,隻得忍之。數日之後,王雕見李瀟仍居於原處,未見其有遠遷之意。狠心之王雕命侍者縱火,侍者夜至李瀟之茅舍,於屋後縱火燒之。火勢燃起,李瀟驚醒,逃出屋外,疾呼救火,然其居於村外僻處,村民聞訊,奔至火場,幾間茅舍已被火吞噬,成灰燼矣。村民盡知,此縱火者非王雕莫屬,然無證據皆不敢言之。

  李瀟無家可歸,負藥箱持醫幡四處遊走行醫。冬一日黃昏,雪花飄飛,朔風呼嘯,李瀟行至沂南城外,忽聞女泣聲,循聲望去,見遠處道側,有一年輕女子撫一老嫗痛哭,至近前,急為老嫗診脈,脈微弱,命未休矣,知因饑寒而至於此。李瀟張望四周,見遠處有一破廟,遂負起老嫗至破廟內,從藥箱內取藥,架柴火,置藥鍋煎之。不多時藥煎成,扶老嫗服之,老嫗漸醒。老嫗與女子乃母女,母女二人感激涕零,跪地謝之。

  經問,李瀟方知母女二人從河南逃荒乞討至此,行至此地,饑寒交迫,母終難以持之而暈倒,老嫗郭氏,孀婦,女兒名玫兒。李瀟取僅有之幹糧給母女食之,己隻得忍饑一晚。

  李瀟與母女夜宿破廟內,取柴添火,烤火避寒。李瀟正饑腸轆轆之時,忽見一人手提大食盒進破廟,此人拂去身上之積雪,火光映照之下,李瀟識出此人乃胡嵐也!李瀟驚呼:“胡兄,汝害苦吾也!”胡嵐上前施禮曰:“吾知李郎中受難於此,故而尋至,欲以汝暢談之。”李瀟疑問:“胡兄因何知吾於此乎?”胡嵐笑曰:“先酒足飯飽,後再言之。”

  胡嵐於火堆旁,席地而坐,從食盒內取出四碟肉菜、四碗飯與一壺酒。尚未相讓,李瀟舉一碗飯,狼吞虎咽食之。胡嵐問其旁母女可識李瀟,母女將適才之事詳敘之,胡嵐讚曰:“李賢弟真乃舍已救人之善者也!”遂請母女共食之。

  二人飲酒,玫兒於一側添柴溫酒。胡嵐曰:“賢弟所遇之難吾盡喻之,王雕失竊之名藥,乃吾之所為也,吾恨其嫌貧愛富見死不救之劣行,故而竊之,不意殃及賢弟,此吾之過也。”李瀟曰:“非也,非胡兄之過,吾師兄早有逐吾之意,吾已欲遷之,然其不該火燒吾居舍,害吾漂泊於外。”胡嵐曰:“王雕之惡行必須懲之,以吐吾快。”李瀟勸曰:“若兄懲其惡,其必疑吾所為,冤冤相報何時休,勸兄勿行耳。”胡嵐歎曰:“賢弟過於仁義,善者軟弱,必更受欺淩,吾意已決,盡管放心,吾自有安排,決不牽連賢弟也。”

  二人談至天亮,胡嵐告辭,李瀟送至廟外,胡嵐實言告知曰:“吾乃修行數百年之狐仙,異類也,今秋日,吾全家欲遭一劫難,躲入深山避之,不幸小兒患大病,虧賢弟盡力救之,方脫險,現劫數已過,吾無以相報。”其從內衣取出一小袋,曰:“此袋內裝有炒黃豆,給賢弟以備餓時食之。”言罷,晃身逝矣。

  李瀟驚奇不已,持小袋回廟,覺小袋沉甸甸,解開視之,見袋內非黃豆,乃閃光耀目之金豆也,其正驚訝之時,見胡嵐返回,李瀟疑問:“胡兄因何去而返之?”胡嵐曰:“尚有一事未解之。”視玫兒,見其雖麵黃肌瘦,非如花似玉之美女,然五官端正,二目炯然,遂問其母:“吾從中做媒,老人家可願將女兒嫁與李郎中否?”郭氏慨歎曰:“李郎中乃天下難尋之好人,恐吾女兒配之不及。”胡嵐再問李瀟:“賢弟意下如何?”李瀟赧色曰:“同乃淪落者,本應一家人。”胡嵐哈哈大笑,隨笑聲,其逝無蹤矣。母女二人驚異,方知胡嵐乃仙也,忙與李瀟齊跪地,向天叩謝不止。

  李瀟雖有重金,然仍以治病救人為業,其於沂南城內購一宅院,懸壺濟世。其與玫兒喜結良緣,其母女苦盡甘來,勤儉持家,玫兒賢惠,善理家務,一家人其樂融融。李瀟醫術精湛,診病仍不分窮富,皆一視同仁,故求診者絡繹不絕,其生意紅火,聲譽遠揚之。

  王雕逐走李瀟,獨霸方圓百裏之醫務,甚得意也。其宅院分前後院,前院寢室診所,後院藥庫廚廁。冬一日夜,其提燈籠欲至後院如廁,行至後院,忽一陣旋風起,燈籠燃之成火球,怪哉!其懼而棄之,火球飛往藥庫,點燃門簾,火勢上房,騰然而起,其見狀,疾呼救火,眾聞訊,趨而救之,然已晚矣,藥庫燒之殆盡。其頓足捶胸,懊悔之極,多年積蓄之珍貴藥材付之一炬,其坐地號啕如潑婦般。眾村民見之暗喜,縱火逐師弟之惡行今得報應也!

  自此,王雕因無珍貴藥材配方,其收入銳減,常以次藥充珍品行騙之。沂南城北有一富戶許享,家趁萬貫,當地首富也。其老母突患傷寒,邀王雕入府醫之,王雕診脈,其老母所患傷寒屬脈浮以火劫之,亡陽驚悸,臥起不安之類型。王雕遂開桂枝芍藥湯藥方,湯內需加龍骨,然龍骨稀少昂貴,原王雕藥庫曾有之,已遭火災焚之,無以求,其遂用蛇骨替之。

  許享之母服之,病情不愈,反而加重,許享亦聞王雕常以次充珍行騙之,其覺藥方存疑,遂將藥渣求人驗之,果見龍骨非正品。許享訴訟於官,沂南縣令即刻將王雕捕之入獄,以販假藥論罪,欲判之。

  王雕鋃鐺入獄,其妻鄒氏四處求人救之,耗盡家財,為救夫,竟將師傳《傷寒雜病論》之醫書典當之,仍無果。鄒氏一籌莫展,無奈,厚顏求李瀟助之,李瀟不計前嫌,義不容辭,至縣衙,登門求見縣令,自報曰:“吾乃王雕之師弟李瀟也,此案不應以原告一麵之詞論之,求縣令大人準吾將藥渣驗之,以求真相而解之。”縣令允之,出示證據,李瀟細驗藥渣之成分,果見龍骨用蛇骨替之,遂辯曰:“龍骨乃世間罕見之物,實難尋之,吾師兄不得已而為之,蛇俗稱為小龍,其骨亦可稱龍骨,然藥效微,故而許享之母難以愈矣,懇請大人釋放吾師兄,許母之病仍用此藥方,吾願無償醫之,若不愈,吾願與師兄同罪論之而無怨也。”

  縣令早已聞李瀟乃當地之名醫,備受百姓之愛戴,遂開麵允李瀟之求。李瀟仍用王雕所開之藥方為許母醫之,采用正品龍骨,再加生薑大棗,許母連服幾日,病果然愈矣。許享大喜,遂撤訟,王雕終出獄而安之。

  李瀟至當鋪,出資將《傷寒雜病論》之醫書贖回。王雕得知乃師弟李瀟救其出獄,銘感五內,赤膊負荊登李瀟家門請罪,痛哭流涕曰:“吾禽獸不如,愧對師弟之極,請師弟任意責罰而無怨也。”李瀟跪而扶之曰:“師兄何至於此,吾兄弟二人應協力繼承師之醫術,傳及後代而不絕也。”遂取出《傷寒雜病論》之醫書,曰:“此書完璧歸趙,請師兄珍藏之。”王雕泣曰:“師弟應得此真傳,吾無顏手觸之。”

  胡嵐聞之,慨讚曰:“李瀟不計前嫌,恢弘大義,怨將恩報,真乃仁之仁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