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炅十娘
作者:木上      更新:2020-04-25 18:34      字數: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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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炅十娘

  明朝慶曆年間,河南許昌有一官宦子弟,姓詹名睿,年近而立之年,身體健美,棗紅麵色,丹鳳眼,臥蠶眉,五綹長髯飄灑,似關公相貌也。其武藝高強,為人豪爽,不近女色,行俠仗義,疾惡如仇,人稱詹大俠。然家道中衰,父母早亡,漸破落,孤身無靠,難以生計。

  許昌城外有一望月庵,庵內妙香尼姑,頗有姿色,然不守庵規,勾引遠來香客,凡墜入其圈套者,縱欲之後,皆下落不明。詹睿聞之,決意除此害。一日晚,詹睿佯裝入庵上香,妙香見其健美,頓起淫意,上前撩撥之,詹睿佯裝入套,妙香將其引入後齋,欲行之事,詹睿勃然變色,怒斥妙香之惡行,掐其頸,斷其喉,妙香頓亡矣。詹睿恐暴露,牽涉官司,遂放火焚之,將庵宇燒成灰燼。

  詹睿返家,收拾細軟,欲逃之。詹睿有一表弟,姓趙名玄,聞其已中舉,被補官為湖北房縣令。遂騎馬負劍連夜逃出城外,欲投靠表弟以避官府之查。

  時已中秋,詹睿行至河南鄧州郊外,天忽降大雨,詹睿冒雨尋至一旅店,店主稱客滿拒之,詹睿再三求之,店主曰:“店後院有兩間客房,因夜半鬧鬼無人敢住之,客若不懼,請尊便。”詹睿大笑曰:“吾不懼鬼,住有何妨?”遂住之。詹睿安歇於裏屋床上,至深夜,被女子嚶嚶之泣聲驚醒,其豎耳細聽之,泣聲似屋外窗下傳出,其嗬斥一聲,泣聲驟停之,片刻之後,泣聲複起,愈淒慘難忍,似為己鳴冤叫屈。詹睿知鬼為之,其不畏,起身,點燈,坐以待之。

  片刻,泣聲停,一股煙氣從窗隙入室,煙氣旋滅,一嫵媚靚麗之少女現於燈下,伏地跪而拜之,詹睿笑曰:“姑娘不必如此多禮,請起。”少女起身,詹睿細視之,見少女柳眉彎彎,杏眼紅腫,桃花麵掛淚痕,詹睿坦然問之曰:“姑娘來自何處?因何泣也?”少女答曰:“小女行炅名十娘,從小居住於此,二十年前,吾父乃湖北巡檢司也,受奸佞陷害,罷官至此,窮困潦倒,靠買字代書為生。吾習文練字,於父之指教,吾練就真草隸篆諸家之字,求吾字者甚多矣,有一姓馮名過之狂生,相中吾容貌,其以求字為名,胡謅男歡女愛之淫句,讓吾為其書寫成條幅以展之,遭吾斷然拒之,其惱羞成怒,盜吾洗曬之內衣,以此炫耀於眾,言其與吾已風流交之,造謠惑眾,吾父聞之,不解實情,斥吾不貞,行為輕浮,吾含冤難辯,一氣之下,懸梁自縊。吾見君身材魁梧,身佩寶劍,乃習武之人也,吾沉冤二十載,若君能為吾複仇雪恨,吾來世做牛馬以報之。”言畢,深拜之。詹睿慰曰:“姑娘請起,汝之冤情吾已喻矣,吾應允為汝報仇雪恨,吾取馮過之首級如囊中取物之易也,馮過何處人也?請告知。”炅十娘告知曰:“君真乃俠義也,馮過家住鄧州城內,現已過不惑之年,其頸後有一紫色胎記,手掌之大小,特征赫然也。”詹睿誓曰:“待雨過天晴,吾尋其,必誅之!”炅十娘複跪謝之,詹睿複問:“姑娘死後埋於何處?”炅十娘答曰:“吾死後埋於此屋窗下,今夜君之鼾聲如雷,吾難眠,思冤情,不由淚下,請君諒之。”詹睿催炅十娘暫避,炅十娘跪曰:“吾願伺候君之左右而不離,請君入眠,吾於床前候之以待命。”詹睿見外屋有一床位,遂安置曰:“姑娘若不嫌棄,請於此屋安歇,吾外屋寢之。”

  次日天亮,雨停。炅十娘見外屋人去床空,正疑惑之時,見詹睿至,驚問何往,詹睿曰:“吾已為汝報仇,適才吾進城,尋至馮過,將其刺死,剜其頸後皮肉以證之。”遂從懷內取出一小包,解開視之,乃馮過之紫胎記也,炅十娘大喜而謝之曰:“多謝君除惡務盡,小女感激涕零。”詹睿曰:“吾已為汝了卻沉冤,請返陰曹地府,投胎再生,勿飄零之。”炅十娘曰:“吾暫不能返,願隨君前往房縣以侍之,至房縣再做安排。”詹睿忖:若此女鬼隨吾前往,雖有不便,然一路同行,可消除寂寞而樂途也。遂應允曰:“姑娘可與吾同行,應即刻行之,免官府為馮過之死追查至此矣。”炅十娘曰:“吾不能晝行,免遭仙神阻攔,須夜行之。”

  當日,詹睿購一輛馬車,至晚,炅十娘乘馬車於轎廂內,詹睿趕車行之。人鬼同行,夜行晝宿,同食同住,然不同寢,以兄妹相待。一路之上,談詩論文,談笑至武當山。路過崖下,時將拂曉,欲尋旅店歇之,猛聞路側有呼救之聲,循聲望去,見一道童手抓懸崖下一小樹,懸於半空呼救,情勢危急,詹睿見之,急停車,欲施輕功救之,然樹小難負重力,正束手無策時,見轎簾掀起,炅十娘化作一股煙氣飛往之,煙氣纏繞道童,裹其升上懸崖而脫險,詹睿飛身攙扶,道童認為被詹睿所救,跪謝之,問之方知乃武當山紫霄宮之道童也,晨來此樵,天不明,路不清,不慎失足落崖,恰被一小樹接住。此時一老道士從山頂飄然而下,見此道士鶴發童顏,慈眉善目,頭戴綸巾,身著道袍,手持拂塵,腳踏靸鞋,骨骼清奇,神采非凡。

  老道士問其故,知其徒孫被詹睿所救,躬身施禮謝曰:“無量天尊,謝施主救貧道之徒孫。”詹睿笑曰:“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耳。”道士細視詹睿,驚曰:“咦!貧道見施主麵帶妖氣,定被鬼魂纏之?”詹睿驚而否之曰:“吾身健體康,何來妖氣?”道士慍然,施拂塵指馬車轎簾,厲聲喝曰:“休得藏匿!速下轎受縛?”炅十娘知此道士法力高強,己無處逃脫,下轎跪於道士麵前,求饒曰:“請仙道高台貴手,饒恕小女,小女雖鬼魂,然從未行惡也。”詹睿亦跪求曰:“適才救樵童非吾也,乃其出手為之,視此薄情,求仙道饒之。”道士大笑曰:“既然如此!吾不僅饒之,而且助之。”遂問炅十娘:“汝可願棄鬼魂而複原身歟?”炅十娘驚喜曰:“此乃小女求之不得也。”

  道士向炅十娘猛甩拂塵,炅十娘噗然倒地,現骷髏架形,道士運足氣力,向骷髏架吹之,骷髏架頓失,化作炅十娘原身。炅十娘頓覺精神煥發,回首視之,見地上留有自身之倩影,知已脫離鬼魂而成凡人也,其喜之淚出,跪而大謝曰:“謝仙道讓吾還陽,重新做人。”詹睿見之,驚喜萬分,扣頭謝曰:“仙道之恩,沒齒難忘,敢問仙道法名,日後定來報答。”道士笑而不語,道童上前介紹曰:“此乃赤鬆子真人,吾之祖仙也。”炅十娘與詹睿驚訝不已,赤鬆子乃漢朝人也,曾與張良雲遊四方,距此已一千八百年矣!赤鬆子道聲再會,瞬間無蹤矣。二人對空膜拜,銘感五內。

  二人至房縣,詹睿之表弟趙玄尚未補官,等待入職。趙玄見表兄攜一貌美少女,驚訝問之曰:“表兄,何來此少女?”詹睿謊曰:“途中購之,尚未成親。”趙玄遂為其操辦婚事,洞房安置於趙宅之後院。

  婚後,二人恩愛如膠似漆,盡情歡愉。數日之後,趙玄之補官聖諭至,遂上任。趙玄聘詹睿為縣都頭之職。一日晨,詹睿忽昏睡不醒,炅十娘百般呼喊,仍不醒,然食水喂之,皆張口,求醫號脈,如常人也,遍求諸醫,皆束手無策,詹睿成植物人矣。炅十娘心急如焚,憶赤鬆子真人之法力,定能救之,遂打點行裝,驅車前往武當山求之。

  至武當山紫霄宮,炅十娘問之,方知赤鬆子已下山雲遊,不知何日歸還。炅十娘無奈,鬱悒下山,行至山腳,遇所救之道童,道童實言告之,言赤鬆子並未遠遊,其閉門謝客以靜心養性也。炅十娘聞之,欣然也,遂重返紫霄宮,跪於大殿前,長跪不起,苦苦哀求,言不見仙祖誓不還。三日過後仍跪之不起,暈厥倒地,赤鬆子感其誠,命人救之殿後,炅十娘蘇醒,赤鬆子問其有何事相求,炅十娘詳述之。赤鬆子本無心理凡間俗事,然見炅十娘救夫心切,遂閉目,念咒語,片刻之後,睜目開言,謂炅十娘曰:“無量天尊,汝夫詹睿曾殺死望月庵之尼姑妙香,並火燒庵宇,現妙香於地府告狀,告汝夫有殺人毀庵之罪,閻王開庭,攝汝夫之魂入地府,雙方對薄於大堂,各執一詞,數堂之後,閻王難以定案,故而汝夫久睡不醒矣。”炅十娘曰:“吾聞夫曾言之,妙香不守佛規,勾引香客,荒淫無度,並多名香客遭其害,吾夫憤然滅之,何罪之有?”赤鬆子聞罷,向空中招手,取來一白一黃兩張紙,將黃紙交於炅十娘,曰:“貧道見女施主發過命門,中指有膙,必精通書法,請執紅筆用篆字,書寫汝夫之生辰八字籍貫履曆於黃紙之上。”炅十娘照行之。赤鬆子取剪刀將白紙剪成一紙人,然後將二紙焚於香爐內,謂炅十娘曰:“女施主可放心歸家,汝夫之官司了矣。”

  炅十娘返家,見詹睿果然蘇醒,詹睿曰:“吾與妙香大堂對簿,正辯之,忽見一白衣道士翩然而至,盡數妙香之罪狀,閻王當即定案,判吾無罪歸矣,並言吾除惡揚善,加壽十年。”炅十娘曰:“此乃赤鬆子真人助之,皆其所為也。”詹睿感動,熱淚盈眶,向北叩拜,大謝之。

  數月之後,詹睿見官場黑暗,彼此猜疑,相互欺詐,覺百無聊賴,遂謂炅十娘曰:“吾見官場文恬武嬉,糜爛之極,人間榮華富貴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吾無心於官府當差,欲至武當山尋赤鬆子真人,脫俗入道,必有大益也。”炅十娘喜曰:“妾身亦早有此意,吾自死而複生,如一場夢矣,嚐人生如食蠟也,身不足惜,財如草芥,吾此意由來已久矣。”

  夫妻二人主意已定,詹睿辭職,雙雙至武當山。後其修煉如何,尚不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