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度新語最新章節

  三十一劉士春

  明朝天啟年間，河南南陽紫山村，有一富家子弟，姓劉名士春，其自幼喜好琴樂，並樂善好施，弱冠後患悅己症，無論何人求其辦事，其超重情麵，不惜耗重金而助之，以悅己之仁也。其父歎曰：“吾卒之後，士春兒將一無所有，吾無可奈何也！”

  果被其父言中，父母卒，劉士春當家，更視錢財如糞土，琴友來訪，彈琴盛宴待之，貧朋上門，贈送錢財助之。若遇饑荒之年，其典賣田園，則於門前施粥賑災，以顯其仁。如此之行，不足三年，其全部家產蕩然，士春果然一貧如洗。

  劉士春身無分文，隻剩古琴一把，然其豁達開朗，背琴雲遊，漂泊南下，每日於市井村頭彈奏，以賣藝勉強糊口，苦也！

  一日午後，劉士春行至湖北棗陽獅子山，正遇秋雨綿綿，無處賣藝，斷了生計，其饑腸轆轆。見山腳下有一山洞，欲進洞避雨，猛見洞側草叢中有一人橫臥，士春大驚，細視之，乃一須發皆白之老翁，已過古稀，近前撫鼻，尚有氣息，疾呼，老翁醒，詢問，方知老翁乃采藥之人，背簍行於山坡，雨中路滑，不慎滾落山下，摔昏，幸得士春救之。

  劉士春扶老翁入山洞，稍息，老翁活動身軀，幸無大礙，謂士春曰：“幸得恩公搭救，請受老朽拜之。”言罷，欲跪行大禮，士春忙扶起而拒曰：“此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何必如此大禮？”老翁知士春甚饑，遂從背簍中取酒食以餐之，二人邊食邊談，老翁從簍內取出一束草，曰：“吾乃采藥之人，常行於山野，今無以相報救命之恩，將此草送與恩公，此草乃艾草也，稀缺不可求，珍貴異常，可治贅瘤之疾，特效也。”士春救人不圖報，然聞此艾草能濟世治病，遂收下。老翁告知艾草如何用之，士春默記於心。

  二人分手，天色已晚，劉士春見山腰有一寺院，名白水寺，遂扣門求宿。寺院值班老僧開門納入，粗茶淡飯熱情待之。老僧法號惠清，飯後茶餘，士春見惠清耳畔有一蛋大之肉瘤，來回晃蕩，甚可笑，心思：吾有艾草，何不試之以驗其靈。遂言試之，惠清為肉瘤之疾苦惱難忍，豈有不允之理？士春按采藥老翁傳授之法行之，先用艾草一支纏肉瘤之根，後再點燃艾草一支，繞前一支熏烤之。約片刻之後，肉瘤噗然落之，原長肉瘤之膚隻留銅錢般之痕，惠清大喜過望，連讚神奇而薦曰：“吾乃貧僧，四大皆空，無錢財謝之，此山下鄔店村有一財主，姓鄔名萬財，其肩生一巨瘤，大與頭同，其聲稱若有人為其治愈，願分家產一半而謝之，吾與其曾同求醫問藥，同病相憐也。吾為施主修書一封，明日可見之。”

  劉士春無意為錢財，然經驗證，見此艾草神奇之功效，心大悅，既此艾草能治頑疾，何不以此得酬金而資助眾貧。次日淩晨，士春辭別老僧，下山至鄔店村，尋至鄔萬財宅居，投上老僧之書信。鄔萬財展信閱之，喜出望外，即將士春讓進客廳。

  鄔萬財之肉瘤令人駭然，大可如鬥，挺然長於左肩之上，如頸生雙頭，因此肉瘤擠之，頭無法轉動，雙目視物直然，嚇煞人也！萬財身穿長褂，因領口小，難容雙頭，長褂隻得斜披於肩，如和尚身披袈裟般。士春見其病情嚴重，不敢大意，有上次之經驗，如法而行之，其得心應手，熏烤半個時辰後，大肉瘤咚然落地。萬財去掉頑疾，欣然轉動頭部，運動自如也，其激動不已，當即跪地，不悔前言，願分一半家產以謝之！

  當日中午，鄔萬財大擺筵席，請諸親友以賀之，酒席間，其一再申明，必分一半家產付與士春，以表謝意。劉士春聞之，自有打算，欲將所得一半分散眾貧民，以顯己仁也。

  鄔宅巨大，分前中後三院與後花園，屋室儼然，正廂有序，前出廊後出廈，雕梁畫柱，占地百畝。鄔萬財有田產數十頃，分散於村外四方。家產如何分之？萬財尚無準日，劉士春耐心待之，暫住中院廂房，有一仆童侍候之。

  劉士春閑來無事，於鄔宅閑轉，一日傍晚，轉至後花園，院內亭台水榭，花木繁茂，正賞花之時，忽聞後院繡樓上傳出丁丁之琴聲，所彈之曲乃《高山流水》也，琴聲婉轉悠揚，旋律時隱時現，猶如高山之巔，雲霧繚繞，飄忽不定，忽而節奏清澈活潑，猶如山間溪流，潺潺不息，清涼歡快，急速流下。士春頓起雅興，遂命仆童取來古琴，欲於亭內彈奏之。樓上又彈古曲《漁樵問答》，曲調輕盈明快，甘美而優雅。士春遂伴奏之，其琴聲綿綿，低沉委婉，琴聲伴奏琴聲，曲調悠然自得，飄逸灑脫，二琴合奏之，相得益彰，仿佛聞漁樵一問一答，聞搖櫓嘩嘩與伐木咚咚之聲響。

  曲終收撥當心畫，劉士春調試琴弦，欲奏下曲，此時，卻見從繡樓之上走下一女子，年方十八，美豔如花，翩翩作細步，婀娜隨風轉，搖動一身香，隨風撲麵來。仆童介紹，此女子乃鄔家小姐，名麗秋，鄔萬財愛如掌上明珠，每日習書畫，更喜琴樂。士春忙施禮曰：“小生不才，多有冒昧。”麗秋還禮曰：“為吾父割瘤除疾者可乃先生也？小女有禮矣.”二人寒暄數語，亭中落座，談曲論琴，十分愜意，互有愛慕之情，皆有相見恨晚之意也。直至掌燈，二人道別，麗秋戀戀不舍上樓。

  當晚，鄔麗秋向其父表明，願將終身許配劉士春，不予鄔萬財滿口應允，麗秋甚感意外，父何用心也？鄔萬財另有盤算，肉瘤被除之時，其激動不已，不失前言，兌現將一半家產分與士春，然事過靜思，深知一半非小數也，後悔莫及，正無計可施之時，恰女兒提出願以身相許士春，若士春招贅，其所分一半並非他人所有？焉能不允？

  鄔萬財急於事成，次日將此事言明於劉士春，事出突然，士春心慮：鄔小姐年輕貌美，又操琴高手，乃吾知音也，婚後琴瑟共鳴，亦乃樂事也，然終身之事非兒戲，須謹慎待之。士春遂將己之家境與己之為人言出，笑曰：“吾視錢財如糞土，乃散財之人也，請鄔員外三思而行之。”萬財聞之，大為驚異，暗忖：天下竟有如此之人？怪哉！然汝若招贅，無權支配吾家財產，汝如何散之？遂曰：“無妨，若遇急難之人，略施錢財，可也。”士春施大禮曰：“鄔員外若不嫌棄，晚輩應允此婚事，嶽父大人，請受晚輩一拜。”

  時世莫測，三日之後，鄔萬財又生變故，其肉瘤未除之時，四處求醫問藥，百治無效，其肩生二頭，形如怪物也，人皆懼之，親朋好友皆疏遠之，市井店鋪皆拒其入之，其無顏見人，整日蝸居家中，心火愈旺，脾氣暴躁，無故打罵傭人，責怪妻小。其遭眾抱怨記恨，家宅不安。萬財疑宅內有鬼作祟，遂請一位姓單之術士驅鬼，單術士至鄔宅巡視，言宅內確有惡鬼，鬼之妖力極深，難以驅也。萬財聞之而驚曰：“此如何為好？請大師明之。”術士言出禳解之法：每年九月初三日，於宅內設一淨室，取一顆人頭祭之。萬財駭曰：“殺人犯法，吾何處尋人頭而祭之？”術士陰笑曰：“此處偏僻之地，殺一路人有何難哉？”萬財求安心切，允之，遂每至九月初三日，出巨資，命心腹家人至野外攔劫路人，後殺頭祭鬼，已兩年矣！然今年事有變，肉瘤已除，分家將至，明日即九月三日，何為也？

  鄔萬財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終思出毒策：殺劉士春以祭鬼，其乃雲遊四方之外地者，滅其而無人究也，以此保全家產而不被其散之，若女兒知曉，亦無奈何也，此兩全其美之策，何樂而不為之？

  次日晚，劉士春入睡。鄔萬財命心腹家人將屋門鎖之，悄然置祭壇，隻等三更至，取士春之首級以祭之。士春酣睡，心無旁騖，夢中盡思與鄔麗秋婚後散財之美事，忽被急促敲後窗之聲驚醒，聞鄔小姐促曰：“劉公子，速逃矣！”士春起身，撕開後窗紙，隔窗疑曰：“吾擇日拜堂成親，為何臨喜而逃？小姐莫非不如意也？吾已深愛之。”麗秋心急如焚，略敘其父祭鬼之事，催曰：“吾與汝若有緣，再續不遲。吾送汝切刀一把，速斷窗欞，迅逃之！”言罷，鄔麗秋將切刀送入，速然離去。士春接刀，知己臨危，倍感急迫，其不解，己已成坐上賓，因何欲成刀下鬼？其不顧多思，砍斷窗欞，爬出臥室，逃之夭夭。

  三更至，鄔萬財命家人取劉士春首級，家人至其臥室，見士春已破窗潛逃，何來人頭可取？萬財聞之大怒，疑其女兒報信，遂命家人喚小姐，尋之，未見小姐之蹤，萬財愈怒，大罵家人，然罵有何用？無人頭祭鬼如何交代？情急之下，萬財突思對策，吾除之肉瘤似人頭，何不代之以用？遂將肉瘤置供桌之上，燃香焚紙，跪地禱告。

  劉士春逃離鄔家，慌不擇路，逃進田野，一腳踏空，掉進枯井之內，幸好未傷筋骨。熬至天明，呼喊救命，無以應，焦急時，忽見一條粗繩從半空懸而降之，繩頭係入井下，士春驚喜，抓緊繩頭，繩徐徐上升，係士春至井上，終得救之，繩倏然消失，士春惑然之時，采藥老翁忽現於目前，士春知老翁救其性命，行大禮謝之，其明之，老翁非采藥者，乃仙人也！於山洞前巧遇時，乃老翁故作墜崖狀以試吾善惡也。士春曰：“謝仙人搭救，現吾被惡人追殺，請仙人指一逃生之路。”仙人問曰：“何人介紹汝至鄔家？”士春答曰：“乃白水寺之惠清僧也。”仙人曰：“請汝盡快至白水寺暫避，善惡自然明矣。”言罷，仙人閃而不見之。士春望空跪拜，謝仙人指點。

  劉士春至白水寺，惠清見其而疑問曰：“聞施主獲巨額酬金，今為何狼狽至此？”士春苦笑曰：“何來酬金？吾險些送命矣！”遂將連日之遭遇祥述之。惠清聞罷歎曰：“貧僧早聞鄔家年年祭鬼，孰不知乃殺人祭鬼也，世上竟有如此惡事，阿彌陀佛。”士春曰：“鄔萬財殺人祭鬼，濫殺無辜，吾欲至官府告狀，請高僧為此作證。”惠清曰：“施主用奇藥為貧僧治病，吾自可作證，現鄔萬財殺人祭鬼，無證可據，然佛家有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請施主待矣。”

  二人正議論之時，見鄔麗秋匆匆而至。劉士春迎而問之：“小姐因何至此？”麗秋喘息曰：“吾不逃之，即遭殺害，吾父已知吾報信公子，四處尋吾，全然不顧父女之情，聲言欲殺吾而解其怒，吾不得已而逃至此處，不想於此見到公子。”遂將今日鄔宅發生之事祥述之：今晨，鄔萬財與單術士翻臉。前兩次萬財用人頭祭鬼，祭後，人頭不翼而飛，萬財認為鬼取之享受。今用肉瘤代之，孰知術士登門問罪，言萬財敬鬼不誠，鬼大怒，令萬財重用人頭祭之，若不然，欲降災於鄔家！萬財為難，殺人焉比宰雞之易也？士春已逃矣，何處尋人頭？萬財求術士通融而饒之，誓明年定用人頭祭之。然術士不依，萬財激怒，反唇譏之，言吾肉瘤已除，鄔宅安然，鬼奈吾何也？二人爭執不休，險些動手而廝之。

  聞鄔麗秋之敘，劉士春謂惠清曰：“現聞鄔小姐之言，鄔萬財殺人祭鬼乃實也，隻要抓獲單術士，則證據足矣。”惠清允之曰：“阿彌陀佛，殘害生靈，佛亦不容也，現有證可據，貧僧願代書訴狀以訟之。”

  棗陽知縣周大人隻知此地山高林密，地曠人稀，民風愚鈍也，然焉知竟有殺人祭鬼之舉！閱劉士春之狀紙，驚怒，即派人捕鄔萬財與單術士至衙。經開庭審訊，二人招供，萬財受術士之唆使，殺無辜路人，取人頭祭鬼屬實。術士供認，為研製長生不老之藥，需配人之腦漿，借萬財驅鬼之求，行借刀殺人之實，盜取人頭祭品，取腦漿配之，然今年萬財以瘤代之，焉有腦漿可取？術士借鬼之口，索要人頭而生爭執矣。

  案情大白，按大明律法，鄔萬財與單術士被判極刑。劉士春與鄔麗秋結為伉儷，繼承鄔家之全部財產。

  劉士春擁百萬家產之後，又犯悅己症，欲取一半家產施於白水寺，遭鄔麗秋異議。悅己症乃心理疾病也，需心治。惠清和尚見士春出手過於大方，遂勸其曰：“樂善好施固然可嘉，然不能全然顧顏麵不顧己而為之，天下之窮人廣矣，施主雖有萬金之財，安能普救天下之眾貧乎？應救急而不救窮、救難而不救貧，此乃為人正道之處也！”士春聞此言，茅塞頓開，轟然省悟，悅己症愈矣。自此，凡有求者，士春皆斟情而施之。

  惠清又曰：“善有善報，凡善者遇難，神仙憐憫，必救之，善者必得善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