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度新語最新章節

  二十二麻衣道人

  明嘉靖中，冀中保定府清苑知縣秦正良，定州人氏也，其性格剛正，疾惡如仇，而立年科第中，為官多年，兩袖清風，口碑極佳。秦因少時家境貧寒，少食體弱，身患肝疾，任職期間，日夜操勞而不得休閑，病漸重，雖四方求醫而仍難愈也。

  城內有豪門黃氏，家有惡少兄弟黃兆虎黃兆彪，仗其姐夫奚世鈞任朝中刑部員外郞，橫行無忌，欺男霸女，為害一方，民皆怨之。

  一日，正值城內端午廟會，四郊鄉民紛至遝來，熙來攘往，摩肩擦背，熱鬧非凡。此時，黃兆虎攜眾惡奴洶洶然至，眾人見之，恐惹禍端，紛紛避之，唯有一遠郊父女不知其故，翁攜姑娘仍前行而不避之。黃飛馬行至，見有人竟敢阻而不避，大怒，舉馬鞭欲抽之泄怒，側鼠目而視之，見姑娘窈窕靚麗，小家碧玉也，頓收鞭，起淫意，欲劫入府而強暴之，遂令眾惡奴劫之，父女大駭，跪地求饒，然黃悍然令眾惡奴強掠之，翁拚命護女，黃下馬，舉足重踢之，正中翁心口，翁口吐鮮血，噗然倒地亡矣！女慟哭求救無以應，黃劫女歸，眾人見之，憤怒不已，然懼黃府惡勢，皆敢怒而不敢言之。

  有不平者告知於縣衙，秦正良聞之，怒發衝冠。秦早有懲惡少之心，今見出此命案，決意為民除害。其置病體於不顧，立即親率眾捕快闖黃府至內室，見女被裸縛於床，黃兆虎欲強暴之，秦急令救女，將黃鎖擒歸衙，升堂審問，黃兆虎供認不諱，畫押，不以為然而笑曰：“吾不懼也，小小縣衙能奈何吾焉？”秦正言曰：“汝休得猖狂，不殺汝，難平民恨矣！”遂將黃打入死牢，百姓聞之，無不為秦之義舉拍手讚之。

  經審，被害老翁周氏，乃本縣望亭村人也，其女周曉燕，其妻王氏。當晚王氏見夫與女兒赴廟會未歸，尋至縣城，聞噩耗，大戚，哭倒於縣衙。秦正良親扶起，慰之曰：“吾為汝做主，定為汝雪恨，汝暫且攜女兒歸，靜候佳音。”

  當晚，秦端坐書房，秉燭伏案，忍病痛持筆書寫呈文，欲報上司。忽門外衙役進室來報，言黃府差人攜重金求見，秦聞罷，拍案而起，怒曰：“凡黃府來者，吾概不接見！”片刻餘，衙役又報，言衙外來一身著麻衣之道人，並送書信一封，求大人過目。秦展信細閱，見上書：……若大人法外施恩，放黃兆虎歸，貧道願獻金丹一粒包治大人病愈矣，……“閱至此，秦憤然擲書信於地，斥曰：”此道人必黃府所遣，又賕於吾，吾安能徇私？以吾命易之，快將其驅之！“

  三日過，保定知府劉立至清苑，秦遠迎入署。秦料定劉知府至此，必為黃兆虎解脫而來。寒暄數語後，劉果然曰：“黃兆虎一案，吾已喻，今京城刑部來函，令吾等妥善處之。”秦明其何意，並知黃府之婿奚世鈞從中作梗也，劉知府受其重賄而來此，其無非欲縱凶犯耳！秦起身一揖曰：“黃兆虎，惡霸也，豈能縱乎？其為非作歹，惡行累累，數日內，民之訴狀已成丘矣！若不嚴懲，如何向民交待？”劉慍然，施上司之威而令曰：“汝務必妥善處之，不可造次也！”秦正顏曰：“受害者亡於市井，民眾皆見慘狀，人命關天，凶犯理應償命，何況王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若不按大明律法處之，恐天理難容也！”劉聞罷，怒然嚇曰：“汝若不明刑部之意，其後果由汝自負！”言罷，洶洶然拂袖而去。

  秦正良知己病危，彌留將至，遂速查黃兆虎之數罪，疾書呈文，報至上司。秦暗忖：此案棘手也，若批文難下，節外生枝，黃或許逃脫正法，豈不便宜惡少耶？若批文下，須待秋後處斬，恐吾已卒也。遂未等批文至，下令將黃推至法場斬立決！正法之時，傾城雀躍，百姓無不歡快。

  此案了卻後，秦正良已病入膏肓，臥床不起，不思飲食。一日晚，秦喚夫人近榻前，欲留遺言。此時衙役稟報，言上次送書信之道人又至衙外，急切求見，秦允之。道人入室，燭光之下，秦細視，見道人眉發皆白，銀須飄然，發髻高綰，雖年已古稀，然骨骼清奇，氣宇軒昂，雙目炯炯，其身著細麻布道袍，手持拂塵，上前行禮曰：“無量天尊，今貧道為治大人之病而至，特意獻金丹一粒，不知大人敢服否？”遂將一小盒呈上。秦因其送信而餘怒未消，今見其來，責問曰：“汝受何人所遣？汝與黃府可有關係？”道人神秘笑之曰：“大人毋盤問，今隻求大人服此丹，大病可愈矣。”遂於袖內又取短香兩支，短香約半尺餘，筆杆粗，送與秦夫人，續曰：“若日後大人遇難，夫人可燃此香，吾嗅而至，可救大人於危難之中，切記！貧道告退。”言罷，退出，須臾無蹤。

  秦正良惑然開盒，果見盒內有金丹一粒，金光閃閃，香味撲鼻。秦手持金丹暗忖：吾見此道人非黃府所遣，若黃府複仇，焉能明目張膽遣人送毒？然吾與其素不相識，焉能無故下毒？再則，其又贈香兩支，言吾遇難之時相救，此道人何許人也？因何救吾？咦！若其下毒，吾求之不得也，吾已病危，黃府公然謀害朝廷命官，必遭滿門抄斬，以己之卒易黃府之亡，值也！”

  秦夫人與眾勸秦正良勿服金丹，恐有毒。秦手持金丹冷笑曰：“吾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民，自幼無懼於強權惡勢，區區小丹，焉能懼之？”秦不顧夫人與眾人勸阻，坦然服下，片刻之後，秦覺腹內絞痛難忍，滾翻於床，突大叫一聲，溘然斷氣！

  秦夫人撲夫身慟哭，痛罵麻衣道人：“汝天殺惡道！害吾夫性命，吾與汝拚命無休矣！”哭嚎之間，猛覺夫之心脈博動，驚喜止啼，細觀之，徹夜候之。如此三日後，秦正良忽長籲數聲醒之，夫人轉嗔為喜，秦醒後，覺口澀，連嘔數口黑血，頓覺心清氣爽，俄而覺腹內饑渴難忍，連呼備食，飽餐一頓，精神煥發。眾見之，無不稱奇也。

  翌日，秦正良下床步行，病痊愈。秦差人尋麻衣道人，欲重謝救命之恩，然數日未果，竟不知其去向矣。秦猛悟：麻衣道人之所以如此，乃試探吾也！當日吾擒惡少之後，其送信至衙，言欲以藥易命而試吾，若吾貪生徇私，命必休矣！待吾斬除惡少，其又獻藥而不言已之所處，意在探吾背後有無虧心事耶？噫！此道人非同一般，定乃仙人也！

  因秦正良批文未至而先行之，遭奚世鈞啟奏，狀告秦目無上司，無視法度。批文未下而擅行刑之。嘉靖皇上準奏，將秦削職，關押於知府獄中候審。黃府聞之大喜，乘機上下打點，羅織秦之罪名，欲置秦於死地而後快。

  秦夫人心似油煎，束手無策，猛憶麻衣道人所贈短香與其所言：“若日後大人遇難，夫人可燃此香，吾嗅而至，可救大人於危難之中，……”遂置案於庭，設供焚其一支，朝天叩拜，香煙嫋嫋，直上雲霄，片刻，夫人聞空中鳥鳴，舉目仰視，見一隻仙鶴飛至，繞庭三圈，長鳴而去。夫人未見道人至，隻見仙鶴至，不解其意，終日悒悒然，祈夫安然歸之。

  秦正良身陷囹圄，倍受淩辱，劉知府譏笑曰：“汝當初不聽吾言，不妥善處之，執意造次行之，落此下場，悲夫！”然秦毫無怨悔之意，毅然曰：“吾為此無愧也，雖死無憾！”秦為已除暴安良而欣慰。一日午後，忽聞獄外呼：“聖旨到，秦正良接旨！”旋即，獄門打開，見一太監手持聖旨入，秦跪迎，心思吾命休矣，不意太監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查明清苑縣知縣秦正良為官清廉，除惡安良有功，原狀告之詞不咎，現官升五品，任保定府知府之職，欽此。”秦沒料皇上會有此恩舉，領旨叩拜，高呼謝主龍恩。

  此何故也？數日前，嘉靖早朝，上殿之時，忽見一隻仙鶴飛至殿前，口銜書信，丟於門前，後展翅遠去。嘉靖驚詫，展信細閱，見此信無抬頭落款，上書：清苑知縣秦正良為官清廉，疾惡如仇，大得民心。惡少黃兆虎搶劫民女，濫殺無辜，罪該處斬，秦知縣因慮朝內權貴作梗，未待批文而先將其正法，得民心大悅也。皇上聖明，應諒之。嘉靖甚驚異，以為天降神意也，急令禦前護尉速往清苑查之。後獲實情，遂下聖旨兩道，一道將秦正良提升為知府，另一道將刑部員外郞奚世鈞與保定知府劉立削職為民，以懲其貪贓枉法之罪，另將黃府財產充公以懲其作惡行賄之罪，並賠償周曉燕白銀千兩。庶民聞之，額手稱慶，無不快哉！

  秦正良歸，行至清苑，百姓夾道迎之，秦棄轎步行，頻頻拱手向民致謝，歡聲震耳，場麵熱烈非凡。數日後，秦離清苑赴保定府上任，百姓挽留不住，遂舉縣萬人歡送，送至十餘裏之外，秦多次勸歸，百姓才灑淚告別之。

  秦正良率數名護衛，攜家小至保定遠郊南溝村外處，忽聞一聲呼哨，從道旁樹叢內躥出十餘名強盜，為首者乃黃兆虎之胞弟黃兆彪也！黃刀指秦狂笑曰：“吾在此等候多時，今汝命休矣！”黃府被炒，家中老少鳥散，唯黃兆彪賊心不死，率惡奴十餘及狐朋狗友數幾匿於南溝村，伺機複仇，聞秦正良上任必從此過，遂埋伏於叢林內以待之。

  黃兆彪率眾惡奴橫刀攔路，眾護衛揮刀向前拚殺，雙方混戰，實力懸殊，眾護衛漸不支。秦夫人見此，急掀轎簾焚次支短香，朝天叩拜，香煙嫋嫋，直上九霄，短時，眾聞空中鳥鳴，舉目仰望，見麻衣道人乘仙鶴飛至，麻衣道人喝曰：“黃兆彪，汝猖狂之極！劫殺朝廷命官乃剮刑也，吾本無意開殺戒，今不得已而為之！”遂向黃揮拂塵以擊之，氣浪力大千鈞，黃五髒震裂，吐血身亡！眾歹徒見神仙下凡以助對方，大駭，五色無主，落荒遠逃之。

  秦正良脫險，跪地謝曰：“謝仙道救命之恩，吾有何德何能？有勞仙道多次救吾，讓吾感激涕零。”麻衣道人笑曰：“勿謝，請起，一者吾慕大人為官清正廉明；二者吾前世乃貧困秀才也，吾赴京趕考，乘船過江，風高浪急，船覆遭溺，汝前世乃漁翁也，仗義救吾脫險，今世吾得道成仙，特來報前世之恩也！”秦起身問曰：“敢問仙道何處修煉？”麻衣道人答曰：“吾乃蓬萊仙境修煉成仙也。”言罷，仙鶴振翅欲歸，臨別之時，麻衣道人高聲曰：“願秦大人再展雄才，為民造福以師表天下也！”其聲震四方，響徹雲霄。

  仙鶴振翅高飛，漸遠，隱沒於彩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