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深山老翁
作者:木上      更新:2020-04-25 18:34      字數:3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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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深山老翁

  民國初年,河北薊縣有一後生,姓韓名紹秋,一破落官宦子弟也,其幼年曾念私塾,粗通文史,亦曾拜師學武,然武藝一般。後父母早逝,其既無兄弟亦無姊妹,孤身無靠,其一無手藝,二無經商之能力,靠采藥為生。

  韓紹秋英俊魁梧,膀闊腰頇。其生性膽大,進深山,入險灘,毫不畏懼。為脫困境,其欲獨闖關東,去東北長白山采人參以試運氣。

  此年春,其典賣家產,備足盤纏,攜帶采藥工具,隻身獨影,騎馬北上,風餐露宿,櫛風沐雨,行程兩千餘裏,行近半月,至吉林通化縣,於長白山下一客棧住之。傍晚,其探向店中夥計采參之進山路線,夥計告之,欲采參需入深山更深處,深山處狼群虎豹甚多,有生命危險。邵秋意已決,既來之,則闖之,焉能怕死退縮?

  次日晨,紹秋將坐騎寄養於店內,整裝出發。其頭紮青巾,身著緊身衣褲,足蹬皮靴,腰挎單刀,身背毛毯行囊,內裝幹糧、米袋、水壺與酒瓶,手持短鏟,獨自進入長白山。

  進山采參談何易?紹秋於深山尋覓一日未見一棵,至次日午後仍一無所獲,其累餓難忍,尋避風處,取出幹糧水壺,吃飽喝足欲前行。其起身極目四望,見山巒重疊,荒野茫茫,尋一棵人參似大海撈針也,其無可奈何,棄前行,欲返店後再做安排。

  山中氣候變幻無常,原本晴空,忽陰雲浮起,暴雨驟然襲來。雨停天未晴,山路泥濘,紹秋迷路,其艱難前行。天漸暗,陰風驟起,忽一聲長嘯,中於草叢內躥出,吊晴白額,張牙舞爪,咆哮厲聲,向紹秋撲之而來,紹秋驚駭,急向後閃躲之,虎撲空,返身欲縱起再撲,紹秋慌了手腳,其哀歎:吾命休矣!吾將遺骨荒山矣,然吾不能束手待亡。其奮力將短鏟擲向虎,虎側跳,躲過飛鏟,其趁勢抽刀,準備拚殺,虎於刀光之下,不急於進攻,步步向前緊逼,紹秋雙手握刀,步步後撤,不慎,足絆於凸石,撲通摔倒,虎趁勢撲之,眼看其欲喪虎口,於此危急瞬間,猛聽一聲吼:“著!”半空中飛來一石卵擊中虎前額,虎咆哮一聲,翻身倒地,滾動,爬起,負痛逃之。

  紹秋起身,見一人似兀鷹般撲下,落於麵前,定晴細看,驚駭見此人須發眉皆白,上身,下身圍獸皮裙,腰間緊紮皮帶,赤腳,手握寶劍。紹秋暗思:此老者人乎?神乎?為何如此穿束?不管其如何,其救吾一命,吾應致謝。邵秋欲棄刀,上前跪謝老翁。

  孰料之,老翁劍指紹秋,疾喝一聲:“著!”揮劍刺向紹秋,紹秋大駭,忙舉刀相迎,二人戰之,老翁之劍上下翻飛,快如閃電,劍吐銀光,倏上倏下,精奇運化。紹秋非其對手,未過三招兩式,其將邵秋刀擊飛,飛腳,將邵秋踢翻,劍刺向喉嚨,紹秋無法躲閃,閉目等死,歎曰不想剛出虎口,又遇強人,吾命必休矣!

  不想,老翁之劍尖距紹秋之喉嚨半寸餘驟停,“誰?”老翁隻用一字喝問,紹秋睜目,明老翁之意,忙答曰:“晚輩乃進山采藥者,迷路至此,請老前輩饒命!”老翁打量紹秋一番,將劍收回。紹秋起身,上前跪謝曰:“多謝老前輩救命之恩,多謝老前輩不殺之恩。”老翁擺手曰:“來!”然後轉身而去,紹秋明老翁已無敵意,讓其於後跟隨,其收刀撿鏟,轉瞬老翁已行數丈,其快步追上。老翁雖赤腳,然行走如飛,邵秋暗讚:此翁工夫深厚,必乃隱居山林之武林高手也。

  短時,二人行至一窯洞前,此時夜幕降臨,月牙高掛。窯洞無窗,隻一石門,門縫射出一道光線。老翁推門,紹秋隨其入洞,洞內寬敞,壁插鬆明火炬,洞內亮如白晝。洞內設有石桌石凳,石盆石碗擺放石桌之上,石桌側置木床,床用粗棍捆紮而成,上鋪獸皮。

  賓主坐定,紹秋拱手曰:“敢問老前輩貴姓大名,貴庚幾何?”老翁不語,用木炭在石桌上書寫:“吾乃大明袁崇煥將軍麾下一部將,吾姓耿名德生,山東萊州人氏,現已三百歲矣。”紹秋見此文,大驚,倒吸冷氣,天乎!明朝人!三百歲!無人敢信也,紹秋有生以來隻聞天下有百歲之人,孰不知,世上竟有三百歲老壽星!

  老翁近喪語言能力,談吐結舌,然能懂紹秋之語。紹秋驚訝未定問曰:“耿老前輩因何至此隱居?且能如此長壽?”老翁邊寫邊語,敘出經過:原老翁乃明末武舉人,當年奉命關外戎邊,於袁崇煥將軍麾下,守遼西城,曾數次擊敗清軍,後袁將軍遭內奸所陷,其氣憤難忍,借出城送信之機,逃入此山中,與世隔絕,獨自隱居。其先靠打獵為生,後棄葷食素,靠飲山泉、食野果人參度日,每日習武健身於此寂靜之深山中,在此度過二百七十餘春秋!

  紹秋聞之,瞠目駭怪。老翁言之興起,從床下抽出一小皮袋,打開,抽出一封信,曰:“此乃吾送……之信。”紹秋接過,見信封已發黴,然信未開封,讓人不解,出於好奇,紹秋欲拆開一閱,老翁見狀,急將信收回,曰:“軍中有令,私拆……信,斬首……之罪。”紹秋心暗笑,汝已逃此二百七十餘年,遵何軍令?好個迂腐可笑之人!

  經言語書寫,紹秋才知老翁竟不知明朝已亡,滿清治國二百六十餘年,更不知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立民國。

  紹秋端量老翁,見其雖須發眉皆白,然麵色紅潤,無皺紋褐斑,二目炯炯,骨骼清奇,肌肉健壯,氣宇軒昂。雖鶴發童顏眉若霜,卻齒若編貝無一缺!真乃仙人也!其每日飲山泉、食野果人參度日,孰不知此食物竟有如此之神力!紹秋想至此,問曰:“此山中何處有人參?請老前輩指點,吾在山中尋覓兩日,一無所獲,實在慚愧。”老翁胸中有數曰:“莫急,明,隨吾去……采,今晚,先睡……”言罷,起身上床。紹秋打開毛毯,鋪地兩張獸皮,合衣躺下,蓋上毛毯,身體疲勞,須臾入夢。

  翌日晨,老翁喚醒紹秋,欲領其采參。紹秋準備停當,隨老翁步出窯洞,一路之上,老翁隻顧趕路,不言一語,其健步如飛,翻山越嶺如覆平地,紹秋於後緊追,已氣喘籲籲矣。短時,至一條溪水潺潺之山穀,溪水清澈透明,水於泉眼冒出,層層流下。老翁指溪水兩側,“去……采。”紹秋望之,見參葉層層,長滿山溝,鋪滿溪旁,其驚喜之心幾乎蹦躍而出。

  紹秋揮鏟,手不停歇,盡管汗流浹背,樂此不疲。老翁采一把參,溪水淨之,坐於溪旁,“嘎巴嘎巴”食之,如食蘿卜。紹秋未食早餐,覺腹中饑餓,遂學老翁之樣,食一棵參,頓覺心清氣爽,渾身有力。

  日偏西,紹秋已滿采一袋,足百餘斤,老翁一再催促返回,邵秋樂而忘返,不知其於何處也。紹秋背一袋人參返,毫不覺疲,倍感爽快。

  返至窯洞,時已黃昏,紹秋才覺饑。其解米袋,取熟炒米,“耿老前輩,請食之。”其將炒米倒入石碗,恭敬舉起,遞過去,老翁見碗中脆香炒米,口水欲滴,接碗食之,誇曰:“香!”其已二百七十餘年未食人間五穀,焉能不誇?老翁食炒米飲山泉,津津有味。食畢一碗,起身,“恕無……禮,再食……”其提米袋複滿一碗,未等紹秋一碗食光,老翁第二碗已入肚,遂食第三碗、第四碗……

  米袋盛炒米五斤,老翁食四斤餘,炒米食淨,見行囊內半瓶酒,其抄起,口對瓶口飲之,一氣飲淨,連聲誇曰:“好……酒!好……喝!”紹秋見老翁飯量如此之大,心中暗驚,驚異之後,心中浮起不祥之兆。

  老翁欲醉,倒床入睡。半夜時,老翁醒,捂腹痛號,其食過量,腹撐疼痛難忍。紹秋忙幫其揉腹,其痛叫聲愈高,紹秋慌亂,不知所措。老翁猛慘叫,口張無力,咽氣身亡!其已二百七十餘年未動人間煙火,未食人間五穀,猛食過量幹炒米,飲大量水與酒,幹炒米遇水與酒而膨脹發酵,撐破腸胃,焉能不亡於床?

  日出,紹秋含淚於洞外挖坑,用獸皮將老翁屍體包裹,頭向山東,草葬之。立石碑於墳前,刀刻大字:大明耿德生將軍之墓。左續小字:享年三百歲。

  紹秋收拾老翁之遺物,見洞內存鏽爛盔甲與馬鞍,見床下放一袋幹人參,提起人參皮袋時,複見裝書信小皮袋。出於好奇,紹秋解開小皮袋,抽出信,欲閱信之內容而解其謎,拆信封,見信箋發黃變質,字跡模糊,上書:

  □□□台鑒:

  清軍十萬,正向遼西逼進,請火速增援。□□命耿德生往大營送信,耿乃袁崇煥之心腹,務必□□除之,免留後患。

  叩首

  □□□

  紹秋閱畢,倒吸冷氣,歎老翁至卒而不明,虧其一時氣憤,攜此信逃匿山中,若不然,早已命喪政敵之手!躲過一劫,多活二百七十餘年!嗚呼!難怪大明亡於滿清,其內部勾心鬥角,爭權奪勢,大敵當前,不同仇敵愾,反而內訌互殘,豈有不亡之理!盡管崇禎皇帝勵精圖治,體國經野,亦枉然也!

  紹秋將書信裝入行囊,將短鏟單刀棄於洞中,將老翁之寶劍挎於腰,提一幹一濕兩袋人參,步出窯洞。其立老翁墳前,解下頭巾,眼含熱淚,默默哀悼,自語曰:“耿老將軍,吾愧對汝,吾之來,終結汝之隱居,若吾不至此,或許汝更長壽,遭吾毀之,請諒吾之罪!吾衷心謝汝之助,吾將永世不忘!待吾業成,吾將重來此處,為汝重修墳墓而再厚葬之。嗚呼哀哉!耿老將軍,生死永別,魂若有靈,以鑒吾心,嗚呼痛哉!”

  紹秋拭淚,整頓行裝,背兩袋人參,辨明方向,尋路返回。至客棧,未敢言此事。紹秋曆經辛苦,返回薊縣,將人參售出,發財致富,於城內開設藥店,為紀念深山奇遇之老翁,遂取名“德生堂藥店”。

  幾年之後,紹秋率數位夥計,重返長白山,尋老翁之墓,至洞口,刨開老翁之墓,竟空空如也,老翁之屍不翼而飛矣!再尋盛產人參之山澗,於山中尋覓數日,竟毫無蹤跡,無奈,遺憾歸之。

  紹秋向眾言此深山奇遇之事,眾皆不信,難怪乎?若無親身經曆,孰能信之?孰能信天下有高壽三百歲之老者?盡管紹秋亮出老翁之遺信與寶劍以證其詞,然眾仍惑惑然。

  紹秋卒,其後代珍藏遺信與寶劍,不料十年動亂時,韓家因成份高,遭紅衛兵抄家,信與寶劍俱焚之,此無證無據也。然而,韓家之後言起此事,至今仍津津樂道而不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