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過去未來之事(五)
作者:章子房      更新:2021-01-01 22:25      字數:2278
  夜晚。

  淩晨十二點四十分。

  孤獨的覓食者今晚提早了半個多小時出門“狩獵”,路程不長,地點直接,隻要打開貯藏室的冰櫃便可以大吃大嚼。梅納爾利耶夫打開了一包膨化食品,“哢嚓哢嚓”地咀嚼起來。他知道這不足以充饑,但是這薄片在嘴裏清脆的碎裂聲能讓他感覺到自己依然是活著的。

  他又塞下一片,像是捕蟬的螳螂般專注著自己的食物。他知道有隻“黃雀”在後麵,但他不屑於,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精力去關注這位不速之客。

  他的精力早已耗盡了,這麽多天來,他總是躺在床上,梅納爾利耶夫第一次知道,原來連躺著都是那麽疲憊,睡眠不再是精氣神的補給,而是一種沉重的負擔。他想他要向自己終日橫斜在床上的母親道歉。

  梅納爾利耶夫記得很清楚,自己的母親,那個兩個眼珠病得都快要突出來的女人,總是用那種盯著怪物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仿佛麵前的這個男人不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血脈,或者,她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生下過這樣的兒子,她恨不得將他一把丟進旁邊燃燒著的取暖的火爐裏,讓他痛苦地如同蛆一般扭動著,像待宰的仔豬似的嚎叫著,被那火焰灼燒成一片片,連同血肉和骨殖都吞噬得一幹二淨,就像外麵翻飛的冬雪那樣,將大地覆滅得一幹二淨。

  那年的冬天真冷啊,這個同病魔,同自己的兒子爭鬥了一輩子的女人終於向一切妥協了。她沒有了呼吸,身體淹沒在一層又一層的錦褥華鋪。但梅納爾利耶夫知道那也僅僅是好看而已,裏麵早已被移情別戀的父親在情人的攛掇下換成了蘆花。那種遠看起來像白茫茫的棉,實際上走進去看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物什。

  除此之外,或許還有香蒲,妹妹希拉瑞莉很喜歡拿手去搓那個長橢圓狀的蒲棒,用手一捏,大片的絮狀物便噴湧而出,隨風飄去……就像他一樣。梅納爾利耶夫記得自己總是滿懷憂傷地看著那蒲絮,看起來自由自在,實際上漂泊無根,天不能容納它,地也不收留它,就像他一樣……沒有人能理解他。

  妹妹不知道他在煩惱什麽。至少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她以為自己的哥哥在煩惱著生性風流的父親的變心,傷心欲絕的母親的病痛,卻並不知道梅納爾利耶夫其實是在為自己某些不該有的綺念而痛苦著。

  他不在乎父親,梅納爾利耶夫想著,那個男人早已經不把這個家當作家了,也不把他們當作他的孩子了,他現在正在他的第八號情人的懷裏,恨不得做那個情人的孩子。

  母親他也……無所謂了。反正橫豎她早就知道了,甚至差點將他用皮鞭打死,她恨不得沒有這樣的兒子,一個想要當女人的兒子,她要著有什麽用呢,還不如就這麽打死,或者用一把火燒死,連同著這個冰冷的房子,一起燒死,燒光!

  他不知道母親的病是不是也有幾分是因他而起的。梅納爾利耶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早已不關注這些事了,這已經不值得令他牽掛了,因為他本來深愛著的雙親,已經選擇拋棄他了,所以,他也決定舍棄了。

  隻是,他唯一割舍不下的,他親愛的妹妹,這個純潔得像是潔白蘆花的妹妹,他該怎麽麵對她呢?

  本來,已經成為這個家裏唯一的主人的他,本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他想要做的事。但是,隻要一想到妹妹那雙濕漉漉的如同小鹿般的眼睛,梅納爾利耶夫就喘不過氣來。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敬重著的愛戴著的哥哥,居然是個喜好穿女子裙杉的怪物,她會,她會怎麽想呢?

  他開始呼吸急促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壓迫著他一樣。

  如果,如果,被他摯愛的妹妹知道,那個高大的要撐起家裏一片天的哥哥,居然甘於繡花縫線,將自己塞進那窄窄的裙杉中,她那純淨的心靈的天空,會不會就此塌陷呢?

  眼淚爬滿了梅納爾利耶夫的臉,他克製不住地啜泣起來,肩膀抖動得厲害。他長大嘴巴,試圖攝入更多的空氣,卻不知為什麽適得其反,反而更加胸悶氣短起來。

  他真的不是怪物,他試圖為自己辯解,他隻是喜歡穿裙子,並不是想要變成女人,他隻是,他隻是……

  “夠了!你這個塗脂抹粉的怪物!”

  他的耳畔響起了母親的驚雷,他抬起頭,是當時還未生病的母親的幻影。

  她的耳光如同雨點般落到他的臉上,還屈起手指往他身上惡狠狠地連擰了好幾下。

  “我從來沒生過像你這麽丟人的東西!”

  梅納爾利耶夫閉起眼,好像這樣就能逃避一切。

  責罵和鞭打像是閃電和暴雨般雙重交雜在了他這片土地上。他被打得遍體鱗傷,卻沒有一處可供他被庇護,因為那施加懲罰的,便是那曾經的港灣啊!

  “哢嚓哢嚓。”

  脆片的咀嚼聲讓他從冰冷的幻夢中又回到了現實。梅納爾利耶夫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摸到什麽,或許那東西早已經流幹了。除了自己的妹妹希拉瑞莉,沒什麽值得自己為其慟哭的。

  他抹去嘴邊的碎屑,從冰櫃裏拿出了兩瓶水兼一盒飯,把飯叮熱,便踱步回了房間。

  探知完其方才精神波動的意誌,也跟著漂浮過去,一轉身,便走進了洛文德的房間。

  “我就知道你要來。”

  洛文德正在撰寫這周要提交給神明的報告。

  “說吧,有什麽想問的?”

  意誌沉默了一會,跟著開口道“所謂的‘十聖’遊戲,究竟是怎麽樣的?為什麽,梅納爾利耶夫會有那麽豐富的回憶?或者,我換個說法,就是……”

  “行了,行了,我懂你的意思。”洛文德伸手將它攔了過去,“幫我在這裏按一個你的手印,印泥在這。好了。”

  他摸了摸意誌的小腦袋,而後說道“在你的腦子裏,是不是覺得十聖遊戲就是簡單的一堆數據殺來殺去,最後選出一個最強的?”

  “是,是啊,就……有點像養蠱?把好多蟲子放在一起,讓它們互相咬,最後那個沒咬死的就是最強的,就是蠱王。”

  洛文德笑了,他伸出手輕輕地彈給意誌一個香榧吃。

  “才不是這麽簡單呢,小笨蛋。我們的這個,可是相當高完整度的世界模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