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選擇離開，或許現在的生活就不會一團糟了。

  我像陶明淵筆下的漁人一樣偷偷在那條陌生小徑上留下了記號，但我這樣做的代價是再也找不到那個帶給我快樂的地方。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姐姐告訴我每次回家時都會遇到的大青石上的紅色苔蘚是抗戰時期土匪殺死財主時濺出的鮮血。

  而那棵大青石前的青杠樹上的勒痕就是土匪們用麻繩吊起財主留下的證據。

  我總是很害怕經過這塊大青石，可我又不得不從這塊大青石旁走過。

  那一天下了雨，我沒帶傘，於是我走到了大青石下躲雨。

  我從小就沒什麽朋友，就和現在一樣是一個孤獨的人。

  我不喜歡女生，因為媽媽總是和爸爸吵架鬧離婚，我覺得婚姻與幸福兩字永遠不會同時向我打開窗戶。

  於是我便把這扇窗用鐵釘定得死死的，誰也無法在窗戶的另一頭幹涉我。

  我一直不喜歡雨天，但我更不喜歡的是雨後濕漉漉的陰霾天氣，正如那一天剛躲進大青石下雨就停了下來。

  我莫名其妙的走上一條我從未走過的荒蕪小徑。

  沒走多久我就看見了一座很豪華的宅院，那正是二十世紀初期財主們所擁有的大宅院。

  十四歲的我淋了雨，寒氣從腳底板湧了起來，這讓我有些難受，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大宅院前。

  咚咚！

  “喂！我……”

  我啞然，我為什麽要敲門？

  這不是我，我是一個很內向的人，絕對不敢這樣去敲陌生人家的房門，但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引著我這麽做。

  嘎！嘎！

  門開了，並沒有任何人站在門後。

  我有些疑惑，把頭探進去正想四處打量一下。

  咯噔！咯噔！

  馬車駛過爛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聞聲望去，那是一輛兩匹馬拉著的紅木轎子，馬背上坐著兩個灰衣男人，他們用白布蒙著臉和脖子。

  我細聲細氣的喊了一句，“我沒有偷東西。”

  “我知道。”

  馬車上走下來一個風塵仆仆中年男人，鬢白的發髻上插著一根木簪。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這一退就退到了大門內。

  “你……”

  看著中年男人一身古樸的裝束，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隻得結結巴巴的呢喃著。

  “你……那，這……這衣服，我……”

  “衣服濕了，就去坐坐吧。”

  中年男人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也或許是沒有耐心聽我講完餘下的話。

  總之我就那麽跟著中年男人走了進去。

  大宅院裏的一切看起來都很蕭條，就像臨近殘秋時的景象。

  我跟在中年男人身後從一片枯死的花田間的青石小徑走到了一個荷塘邊上的六角亭子內。

  那荷塘裏的水是渾濁的，一片泥黃色，散落著幾根黑色的荷葉斷杆。

  天空略顯陰霾，估計等會兒還要下一場雨。

  中年男人吩咐兩個灰衣男人去準備火盆和茶點。

  但送來火盆和茶點的卻是兩個長相俏麗的丫鬟。

  看著她們羞紅的臉蛋兒我有些不好意思，很不自在地低下了頭，伸出雙手默默坐在火盆邊上取暖。

  但這火盆裏的炭火不知為什麽不僅不暖，反而傳來一陣陣寒意。

  爺爺曾告訴我，到了別人家裏就不要挑三揀四的，因此我沒有說什麽，反而是其中一個丫鬟嬌聲嬌氣的笑了。

  “嘻嘻嘻，老爺小姐聽說有客人來了，她想來認識一下這位客人。”

  中年男人含笑點了下頭。

  我雖然對於這樣的稱呼有些奇怪，但我並不在意，因為我單純的隻想在多看一眼那兩個丫鬟羞紅的臉蛋，她們那副樣子著實令人覺得可愛。

  可惜其中一個丫鬟走了。

  她走了沒多久便攙扶著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女走來。

  空穀幽蘭般的香氣隨之散開，天空放晴，水色漸清，枯萎的花兒開了，一張張荷葉浮在水麵。

  似乎還有鳥兒在歌唱，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少女吸引過去了。

  此時我突然發現，原來她的白衣上還繡著桃花。

  少女凝脂般臉蛋微微泛紅，故意將頭低了下去，似乎是我惹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樣一想，我也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荷花真漂亮。”

  我把目光稍微偏斜，正好停在一個既能用餘光掃到少女，又能有一副看著荷花的樣子的角度。

  少女這才願意抬起頭，走到了中年男人身旁，坐在了我的對麵。

  這會兒不再是我看不看的問題了，她的坐的位置太顯眼，就算我不想看，也不能不去看的，不然肯定會惹得中年男人認為我有意回避少女。

  我這樣想著，視線裏又出現了少女凝脂般的臉蛋。

  她膚色很白，就是小說裏那種蔥白一樣的膚色。

  看起來十分水靈，看得我幾乎快忍不住想上前去捏一把，看看能不能捏出水來。

  但理智告訴我，這樣做是不禮貌的，真的這樣做了，估計會被人打斷手，當成流氓扔出去。

  我努力從臉上擠出一副看起來不那麽色眯眯的笑容，問道：“叔叔，你們什麽時候搬來這裏的呀？我怎麽一直沒見過你們。”

  中年男人淡笑：“我一直居於此地，也未曾見過小友，不知小友從何而來？”

  “我是從學校來的，放學回家的時候遇上大雨了，我早上沒聽爸爸的話，忘記帶傘了，於是就在路上那塊大青石下躲雨，之後就來到叔叔家了。”我解釋著。

  可這話我說著自己都感覺有些詭異。

  不過中年男人的話更詭異。

  “小友若是遇見秦兵可暫且在我府上躲一躲，秦兵是看不見這座宅院的。”

  “看不見？”

  我的心撲通地狂跳了一下，腦海中回憶起一些很恐怖的鬼怪出沒的畫麵，下意識盯住了少女的臉。

  還好，少女並沒有像恐怖片裏一樣突然露出一副骷髏臉，這讓我很是欣慰。

  看著少女的絕美的臉蛋，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輕聲問道：“叔叔，這裏不是中國嗎？”

  我大概猜到了中年男人會回答什麽。

  果然，中年男人回答的是，“中國？是何處？”

  “那叔叔，現在是什麽時候呀？”我又問道，心裏不禁有點興奮。

  中年男人沉聲道：“此地原為魯國疆域，隻因我隱居已久，亦不知魯國尚存否。”

  我心底暗喜，心說：“哇塞！我穿越了？不會是真的吧？”

  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臉，指甲直接就在臉上掐出了一道月牙印。

  那少女見我這般模樣，低聲偷笑。

  中年男人立馬打了少女一巴掌，斥道：“不得無禮！”

  我驚了，中年男人這一巴掌絕非兒戲，一落下去少女凝脂般的臉上就多出了一塊猩紅的巴掌印。

  看著少女低聲抽泣，又看著中年男人一臉怒色，我的心中著實有一種被刀絞似的疼痛感。

  接著我又不知哪兒來了一股子怒氣，拍案而起，喝

  道：“別打了！”

  中年男人詫異的看向我，“小友多有得罪，這是家事，我自會處置，請小友先去客房歇息吧！”

  一旁站著的兩個丫鬟聞言，便走上來扶住了我。

  我雖不忍心，卻還是無可奈何的跟著丫鬟離開了。

  有時候我在想，那時我能大膽一點或許就能有一個不一樣的命運，或許就能抱得美人歸，或許就能在另一個世界快樂樂的生活一輩子。

  可惜我選著了沉默，第二日再次見到少女時，少女的眼角腫了，我知道她一定哭了一晚上，可我已經找不到理由去安慰她了。

  我是找不到讓自己去安慰她的理由。

  我從書包裏拿出了語文書，趴在石案上默默的寫著昨天老師按排的作業。

  其實我完全不用寫作業的，我隻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無事可做，因為那樣我會忍不住去安慰少女，我的心被一條鐵鏈給禁錮了。

  語文一直是我的弱項，做作業時我總要翻來覆去的找答案。

  我的心靜不下來，想到昨天少女因為我肯定被中年男人教訓了一頓，就忍不住抬頭去看她。

  沒想到她也看著我，不，準確的說她在看著我手中的語文書。

  “你想看看嗎？”我問道。

  少女點點頭，柔聲說：“嗯，可以嗎？”

  我很樂意，“當然，你拿去看吧。”

  我一直對文字提不起興趣，索性把書包裏的曆史、地理、思想品德……全部一股腦地推給了少女。

  少女見我如此“大氣”，臉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有些意外，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麽美的笑容，就連電視裏漂亮的女明星都沒有這種純粹而溫暖的笑容。

  “你笑起來真好看。”我笑著說。

  少女並沒有回答，而是低著頭專心致誌的看書。

  看著她那副樣子，我不禁想到了傳說中讀書似渴的學霸，打趣道：“你要是出生在中國一定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說不定將來還會成為偉學者。”

  少女不懂，“將來？爹說了，將來我會嫁給一個踏著彩雲而來的人。”

  “踏著彩雲？”我覺得有些可笑，“神仙？不可能吧？這世上哪有什麽神仙？”

  少女低下頭，細聲細氣的說：“爹說那個人是涇河龍王的小公子。”

  我有些驚訝，不等我反應過來，少女又繼續說：“不過我不想嫁給龍，我想跟著公輸先生雲遊天下。”

  少女抬頭看著我，“公輸先生是很厲害的人，這座宅院就是他為爹建造的，他說‘這裏可以躲避一切的災難’，你也是躲進這裏的吧？”

  “我……”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下意識想問公輸先生是誰，卻見中年男人氣哄哄的跑了過來。

  “小友！你！你！”

  “唉！小友你糊塗啊！”

  “這些書怎可讓女人玷汙了，快收回去，小女無禮，我一定好好罰她！”

  中年男人粗魯的拽著少女的頭發往長廊盡頭走去。

  看著少女那被人拖拽著漸漸消失的模樣我心痛欲裂，但我找不到讓自己去幫她的理由，隻能看著少女那依依不舍的眼神漸漸遠去。

  我知道，少女真正不舍得並不是我，而是那些書，在她的世界裏，她是不能看書的。

  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那種想得到卻無法得到的感覺，所以我心痛欲裂，並不是因為少女，而是因為對於這個世界的無力感。

  我大喊：“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我把所有的書全都帶來送給你！”

  ……

  但是，

  我，又一次失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