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人稱
作者:桃餅餅      更新:2020-04-22 17:06      字數:10039
  記得小學時候第一節語文課,老師教授的便是日常用語裏的靈魂,而且沒了就說不成人話的……人稱。

  華夏文明五千年曆史,第一第二第三人稱,我你他,人與人之間的那層密不可分的關聯,仿佛就是在這三個字之上,一層層拚湊,雕琢出來的。

  沒有人能超越這三層境界,除非,你們之間不再有關聯。

  路芊小學的時候語文特別爛,她寫的作文,如果用”牛頭不對馬嘴”牛頭不對馬嘴來形容的話,牛和馬都不同意。

  也許是腦瓜子太活絡,這位語文學渣腦子裏總會冒出千千萬萬種別人把腦子翻個底朝天都沒有的想法,比如,為什麽人叫做人,貓叫做貓,為什麽隻有三種人稱而沒有第四第五……

  就這樣一個普普通通成績平平個子矮小的丫頭,在班裏的存在感低到小學畢業時連班主任都不記得班裏有這個名字。她倒好,每天還是保持著一副“我命由我”的孤傲,那根炸炸的翹馬尾晃晃蕩蕩的像個跟屁蟲呆在她腦袋後麵隨著她雲遊四海,昂著腦袋,六親不認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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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歲的路芊失戀了。

  按照以往老同學對她的印象,這個家夥估計都沒有失戀的資格——因為她不可能戀愛。可這就大錯特錯了。高中是所美容院,不會打扮也變美。路芊一直都是個家教嚴的好孩子,至少她不敢在讀大學前就打耳洞,吹拉染燙她那頭雜毛,雖然到了大學怕疼也沒敢去打耳洞,但是成年以前這些事兒,就算沒機會一一實踐,身邊那些小女孩們聊天也多半能聽到幾耳朵。說來慚愧,當初路芊中考發揮得不好不壞,反正到不了一般高中也進不去重點,中遊水平的學校也不是都像她們家那樣管閨女的,哪怕校規裏天天嚷嚷著不許染發燙發化妝,總有些“技術高明”的未來女Tony們悄咪咪地讓頭發蓬鬆一點,看起來鼻梁顴骨高起來點兒的,能練就這番技術的“專家”們課間老師一撤退就吧啦吧啦聊起來,今天你這個劉海彎彎的昨天你用啥塗臉這麽水靈的。

  記得路芊高考完的那天晚上,別人要麽在家胡吃海塞或者把自個兒鼻子尖兒按進電腦屏上的縫裏,她在哪兒?在一個有空調,iFi,還有奶茶的地方,半閉著眼睛,享受來自頭皮星星點點的觸動帶來的快意。

  “你是不是預謀已久啊,剛考完就來色否及(上海話迫不及待)地要做頭發。”她媽在邊上喝著星巴克讓Tony修她的那頭硬板一樣的短發。

  可不是麽,預謀已久。

  路芊裝作沒聽見,心裏竊喜。

  她這回要把那頭咋咋呼呼的雜毛柔順再拉直,然後發尾稍稍內扣,自然彎曲。

  事後回憶這次人生第一回認認真真打理頭發,路芊摸了摸自己現在這頭柔順的法式自然卷發,這兩年不知道被她修改過幾次,終於找到了最喜歡的款式。

  高考後的暑假,路芊終於不再停留於偷聽班上漂亮女生們談論哪件兒衣服好看哪個牌子的化妝品適合誰,親自上手實踐檢驗,尤其是全副武裝打扮齊全之後的樣子,她自己對著鏡子都挪不開眼。

  其實路芊的長相,底子真不賴。她媽要不是因為年紀上來了懶得打扮,年輕時候雖然也不是花枝招展的類型,但那種文文氣氣的長相,亮晶晶的大眼睛整容模板雙眼皮……哎呀不然她爸怎麽可能追她媽。

  長江後浪推前浪,路芊長得也不賴。遺傳基因這方麵還是個可塑之才,整容模板的大雙眼皮和杏仁似的眼睛,兩腮呈桃狀加上一個小尖下巴,應證了古人對妲己的比喻“杏臉桃腮”,要不是之前上中學整天頭發亂糟糟的亂吃零食還長痘,怎麽會埋沒這些年,況且那些旁聽的“時尚秘籍”也不是白聽的,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大一一年,路芊就從一個連老師都不記得她的小透明,變成了叱詫風雲一枝花。

  既然靠美貌出圈,自然有了些許追捧者。她讀的是中文係,學校還不錯是個211。她們係的女生說實話,在全校範圍內還是比較搶手的,畢竟二十歲以後靠氣質,學中文的天天鑽在“蒹葭蒼蒼”裏麵,坐在樹下念念有詞地背書,這種場景無數次被外係男生拍下來做聊天背景圖。上回有個計算機係的男生晚上喝多了跑到路芊她們宿舍樓下,他來自中文係的女朋友匆忙披了件長風衣就跑下樓來,結果那男生看見女朋友下凡上來就一句:“你是天上飛下來的仙女兒麽。”後來這個男生被宿管大媽追著滿操場打。

  路芊在陽台上看熱鬧,室友娓娓帶著巨醜無比的玫紅色幹發帽過來晾衣服。

  “羨慕人家談戀愛甜蜜蜜啊?”娓娓一臉壞笑地從側麵湊近路芊,“校花?”

  “別鬧啦。”路芊剛開始被這麽叫還挺不好意思的,現在早就習慣了。

  “那個化學係的男的不是追你好久了嗎?還有那個……工管係的,你不是有挺多人追麽,怎麽一個都看不上。”娓娓說到這兒,有點羨慕地看了看麵前這張棱角分明凹凸有致的臉蛋。

  “你剛才說的這兩個人,化學係的那人每次找我都一副那種被他看上是我的榮幸一樣的驕傲表情,搞得像他喜歡我我就必須喜歡他一樣,憑什麽啊!”路芊越想越氣,“還有那個學工商管理的,我都不認識他他就說喜歡我,我怎麽可能和他在一起啊我連他名字哪幾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她長長地哼了一氣。

  這是大一第一學期的路芊,對待追求者的態度。

  那為什麽這麽快,在大二,也就是二十歲的時候就失戀了呢/

  這還要從那些追求者說起。

  路芊的初戀發生在大一下學期,春天。

  他是計算機係的門神。門神可以解讀為,門生,學神。也因為這兩個詞語,讓這位追求者有幸成為唯一一個,路芊對他不是別扭而是有一絲敬仰的一位追求者。

  其實講真,起初她以為的理科學神因該是像瑪麗蘇小說裏那樣,高富帥大學霸閉著眼睛考滿分還摟著女主來一句“哼,女人”……聽說真有個計算機係的大學霸喜歡她,她為此還在宿舍和娓娓發過神經,因為過度興奮。就有一種出身貧寒的秀女入宮被皇上一眼相中成為貴妃的雞犬升天。等等,為什麽要這麽形容?哎呀好歹人家這麽優秀,你這長得好看會寫文章背古文的,從綜合實力角度,人家還是甩你好幾個檔次的好伐。都說科學家業餘也愛好藝術人文聽音樂看書,但藝術家作家會敲代碼,捯飭電路的有幾位?

  像這樣的學霸,要是真人如小說般俊俏,估計路芊這輩子都不可能對他有那一絲絲的現實主義理想了。

  不過還是得男追女的,哪怕隔座山。畢竟對於一個長相沒有什麽優勢的理工男來說,縱然身上有十八般武藝還會哄女孩子開心的高雙商,你要是不自己主動去展現自我,估計大學畢業前你也隻能成為漂亮姑娘口中那個“可遠觀“的學生幹部了,說不定還是個老幹部。

  路芊對自己要求高,長得好看,又有一些她看不上眼的追求者在後麵跟著,膜拜的眼神簡直能把她吹上天,自己已經挺優秀的了,雖說學術上沒啥突出貢獻,但她大二已經在幾家大公司實過習,開過眼界了。雖說每回實習期都短得很,無非就是一個月就拍屁股走人,而且第一份實習還是家裏托關係找到的,但後麵的二三四,憑著前一次實習期導師給的優秀評價和那個公司的招牌名氣,自己一個人踩著一雙一百塊的細高跟鞋跑了無數次麵試。

  就這點,大二,輔導員已經把她當正麵教材在係裏開大會的時候嘮嘮叨叨了。

  同樣作為“你看看那誰誰”來說的,還有一個人,計算機係的司呈。

  “都說那個司呈喜歡你欸,也不主動聯係一下。”八卦的室友娓娓一出大會堂就摟住路芊的脖子問。

  “這哪裏需要他親自動身啊。”路芊擠出一個陰森森的微笑,“別忘了咱們班有幾個千裏眼順風耳兼職傳呼台小姐的八卦男。”

  兩人頂著寒假結束開學的陰天,計劃著回宿舍泡哪個口味的泡麵。

  那會兒路芊不知道,有個人一直在女生宿舍樓下掐著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腦子裏全是她。

  “路芊!”

  歌詞說,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才會忘不掉你容顏。

  如果沒有多看一眼回過頭的功夫,也許路芊未來幾年的生活軌跡就不會那麽“值得一提”了。

  在後來的幾年裏,這個聲音就像陰魂不散的一個鬼,纏繞在路芊周圍要死要活不離開,趕都趕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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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呈追路芊其實就像老天眷顧一樣,比其他男生都順利許多。

  那天開學在女生宿舍樓下找路芊隻是第一步,司呈打著如意算盤,心想請教路芊關於實習的事兒,順便……沒錯,他預料的事都發生了,路芊這人心也真夠大的,明知山有虎,還把自己微信給司呈了。一來二去,聊公事聊著聊著,兩人居然還能發掘不少共同愛好。學霸就是不一樣,能從對方有意向的實習公司裏發現對方喜歡什麽,司呈就這樣,在短短幾個晚上補習完了唐宋八大家之類的平時一看就成盲文的書,對他來說簡直比看代碼還傷眼睛,恨不得做夢都在和莎士比亞拜師學藝。

  路芊呢,能和他聊這麽久也不會不耐煩,也是有私心的。司呈最吸引她的地方就在於,他不會很直接地表露自己言語間朦朧的“目的性”,和別的男生不同,他讓她覺得,他不是想讓她往愛情的方向發展,而是想和她做能說實話的好朋友,他有一種讓人篤定的信任。

  這也注定了,路芊休想忘記他。

  兩人的戀愛在“微信公事“聊到一個月的時候有了姓名。

  路芊很喜歡看司呈敲代碼的樣子,其實他隻是臉上痘印還沒消退幹淨加上不怎麽保養導致膚色偏暗,輪廓還是挺有天賦的,臉型骨相都很有立體感……

  每次都是,看著他在電腦上搗鼓一些她看不懂的火星語,桌上攤著她拿熒光筆備注得連七八糟的古詩詞,然後呼吸著他衣服上專屬的樹葉香,抱著他幹瘦的左胳膊睡上一個美美的午覺。司呈被路芊訓練出了單手打字編程的技術,她不知道,他偷偷把她的頭繩拴在了背靠著的那棵大樹,她夠不到的那隻樹杈上,又偷偷地許了願……

  好景不長,隻有半年時間。

  是路芊提出的分手,原因,她要實習,司呈忙學習。兩人在工作學習問題上起了分歧。主要導火索還是,路芊一邊要上學還要工作,根本沒時間談戀愛,而司呈又是個直性子,還沒上過職場,自然是對於路芊下班後的抱怨牢騷那團雞毛一無所知,要讓他說句寬心的話也是難為他了。女孩子要哄,更何況一個處處不得誌的小實習生,端了一整天咖啡點頭哈腰回來還要被男朋友查問作業做的怎麽樣了怎麽還不去學習?和學神談戀愛你要是沒點學霸同款的廢寢忘食,或者是你沒把腦回路放在和他同一條線路上,奉勸一句還是量力而行。

  因為這些不歡而散,也沒誰的了。

  愛情來的快去得也快。路芊又回到了談戀愛前那種在學校裏繼續做她的高傲女神,出了校門改個行頭踏踏實實當個白領小社畜的兩麵生活。

  司呈的難過與否,路芊不得而知。

  要說有多愛司呈,路芊在當時隻知道,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連空氣都有變成了水果味兒,清甜的感覺。

  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多少了。

  路芊曾經嚐試過讓司呈喂她吃薯片,司呈還興高采烈地舉著那片可憐的小薯片,“啊”地送到她嘴邊,結果中文教授剛巧路過,路芊下意識地別過腦袋避嫌,簡直像個小學生在躲老師。所以那片薯片隻能壯烈地,犧牲在了司呈嘴裏。

  用娓娓的話說,路芊就是單身二十年習慣了,所以才這麽“冷淡”:

  “難怪你們這麽快就分了,對對方的都提不起興趣。”

  與其說是冷淡,不如說是。

  反應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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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呈說過,路芊是他遇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女生,他喜歡她很久了,大概有一年時間,就這樣默默關注她……後來路芊無聊在網上看小說,偶然看到上麵一摸一樣的句子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還說,他很愛很愛她,甚至還提到了未來,畢業,結婚,就差把孩子名字都起了。

  可他們竟然沒接過吻,連手都沒牽上。

  原本以為是在“性冷淡”風格上遇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

  你以為呢。

  “芊芊芊芊!“娓娓拿著手機嘴裏插著牙刷衝向路芊的桌子前,路芊還以為她們家idol又怎麽了,隨性地抬了抬眉毛。

  “這次又是哪個男團?”路芊伸了伸懶腰。

  “什麽呀你自己看。”

  路芊接過娓娓的手機,揉揉眼睛。

  好家夥。

  “我早把司呈朋友圈隱藏了。”

  “你……沒事兒吧?”娓娓停頓了一下,試探著。

  “我呢個能有什麽事兒,”路芊冷笑一聲,陰森森的嚇得娓娓脊梁骨一刺,“不就是……不就是司呈這個王八蛋又換女朋友了麽,不都分開一個月了麽……誰還不談個戀愛啊你說是不是……”

  怎麽說不下去了?不就是分手了嗎?這一個月過得好好的還剛拿到了實習工資……為什麽沒吃東西喉嚨還被塞住了。

  為什麽手自己去翻了他前麵的朋友圈。

  “你要不要餐巾紙……”娓娓看出了些許異樣。路芊,好像一直都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人,理應……至少在她的認知範圍內沒有遞紙巾這個必要。

  那一晚,路芊一個人解決了半打啤酒。

  這也許是路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對一個人在乎的程度可以靠酒瓶子來量化。

  可是她也已經失去司呈了。

  記得瑪麗蘇小說裏男主或者女主鬧掰了之後回有一種神奇的法子,借著和對方的情敵親近來讓對方吃醋,從而在乎自己,回到自己身邊。

  這也隻是小說而已。

  路芊寧願相信司呈就是這種對她玩瑪麗蘇套路的二百五,但就算喝了這些酒下肚也沒能上頭,她的腦子告訴她,司呈要是學會那些套路的話,她一個月前還會“成功“分手麽?

  瑪麗蘇小說還是說的挺準的,路芊現在異常難受,真的,比打翻領導的咖啡被老板罵熬夜寫的論文沒保存都難受。

  那個女生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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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芊就是路芊,那個在大家都穿著小白鞋牛仔褲的校園中,唯一一個踩著高跟鞋穿著Lily小洋裝從商務區寫字樓走回宿舍的女強人,怎麽會因為區區一個前初戀再找女朋友就墮落了?搞笑。

  那還是真,挺搞笑。

  “老天爺啊我怎麽這麽慘啊——“

  娓娓倒吸一大口氣,按了按快要抽筋的眉頭。

  “你關在宿舍裏都快一個星期了,“娓娓呼出那口氣,”喝掉的酒瓶子放在一塊兒都夠砌牆了,上課請假,實習……咳咳,我是你老板我第一個就把你開了,哪有你這樣的失戀了就不幹了的啊?你不是之前說這家公司是你好不容易找來的實習機會嗎?“

  路芊轉過她那張被啤酒泡發了的臉,上麵按了兩隻泡芙一樣的腫眼泡。

  娓娓手叉腰,一把推過去自己桌上的折疊鏡。

  “你這張臉,用四位數的粉底液都遮不住破相。”娓娓繼續保持手叉腰的姿勢靠在衣櫃上俯視這位渾身散發著酒味兒的“喪”的倒黴催。

  路芊先是“艱難”地從一堆酒瓶子當中挪出一點點夠她動身的麵積,哼哧哼哧伸手拿過鏡子看了一眼,然後……娓娓真後悔把鏡子給她。

  “嗚哇哇——我怎麽這麽醜啊嗷嗷嗷——“

  “幾零幾這麽吵啊!“門外傳來宿管大媽的拖鞋踢踏,娓娓猛地從衣櫃表麵上拱起來像個彈簧彈到地麵上,路芊也一瞬間被切換模式一樣,兩人不約而同地趴下來做蛙泳狀……收拾酒瓶子。

  “大媽走了嗎?“路芊那兩個泡芙眼巴瞪巴瞪小聲說著,兩人背靠著路芊的床沿坐在地上,好像這樣就能遮住床底下的瓶瓶罐罐。

  “走了吧。”娓娓小心試探著站起來貓著腰趴在門邊聽了聽,“走了走了。”

  不過她一回頭又想起了什麽:

  “路芊你不是好好的麽怎麽……”

  “哇哇哇嗷嗷嗷——“

  泡芙眼一點即爆開閘放水。

  “你……是廬山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麽……”

  “他不是說最愛我嗎嗷嗷嗷——“路芊這下是要上演獅吼功了,”怎麽也不來哄哄我啊我也是有脾氣的哇哇哇——哄我我就不分手了麽——為什麽又找了個這麽醜的啊嗷嗷嗷——“

  “所以你……“娓娓一巴掌拍在自己嘴皮子上“呸”了一聲,“你你你,你再不去該上班上班,該上課上課的,你是想留級還是想幹嘛的。“

  “我不敢出門啊哇哇哇……”

  “姐們兒,咱們是中文係的,他一個計算機係的算個……”

  “算個屁啊——“這回路芊插了嘴,兩隻眼睛跟泡芙被擠爆了奶油破出來一樣嘩嘩嘩。

  還好,這人隻是腦子短路了,至少腦子還在。

  “等等,”路芊真是開閘放水,閥門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幾天幾號?”

  “五。”娓娓感覺腦門上青筋都被這位大姐給氣出來了。

  “完了完了,後天考文學鑒賞。“路芊又突然跳跳虎附身一樣彈出去,降落在書桌上。

  “我要是後天不及格我就真沒了。”

  “是啊,計算機係的那個算個屁。”娓娓拖長音打了個哈欠,幸好這家夥還是本性不改,不然學習工作什麽都救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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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芊又開始找到新實習工作了,這次是在一家閱讀App公司。

  這件事兒還要從上個月說起。

  一個多月前路芊放掉了之前的實習,還缺了一個禮拜課,都歸功於那個計算機係的鬼怪。好在老天有眼,這個家夥新歡談了不足一個月又分手了,這可把路芊樂得,滿麵紅光地一晚上睡不著,第二天去麵試氣色好得吧=麵試官都羨慕。

  中文係的實習生在這家公司裏很討人喜歡,有實力又好學,勤勤懇懇的很有長輩緣。

  每天路芊除了接些導師給她看的稿子倒咖啡以外,還去過幾次技術部門學習。技術部的男同事都是標準理工男,襯衫牛仔加眼鏡,還都是清一色的黑框,頂多就是鏡片形狀有所區別。

  第一次去學習,路芊就莫名找到了某種親切感,很熟悉,就好像自己也是技術部門的老人一樣,就差再來一句“就當在自個兒家”了。

  “我一個中文係的怎麽就對那些技術部的內容怎麽......感覺通俗易懂呢?”晚上回宿舍和娓娓一起洗衣服時,路芊隨口一問。

  娓娓尷尬地嗬嗬幾聲道:“不知當講不當講,那條狗可是計算機係的。”

  司呈。

  “可能我還沒忘掉他吧,”路芊倒是挺淡定的,“不然我說呢,計算機又不是我的專業,哪會這麽好上手的。”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我沒這麽容易服輸的。”

  說完,路芊擰幹衣服,看了看鏡中白裏透紅得能用“膚如凝脂”形容的臉,又回頭問道:

  “這周末我們去做指甲吧,眉毛也該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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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呈一直都是一個非常相信科學的人,沒有科學依據的事兒對他來說就是純屬扯淡的無稽之談外加腦子燒壞。可最近他一直對自己的腦子和感官感到無比懷疑——他總覺得自己哪根神經過分敏感,甚至感覺走到哪兒都有人在目不轉睛死死盯著他。而這種感覺唯獨在上課和回宿舍時才會削減直至消散。

  好吧,他並沒有多想,這是真的,實實在在發生了。

  路芊發現自打司呈和這位新歡在一起之後,生活變得比她公司技術部門男同事都還無聊。憑借她多日的觀察,兩人談戀愛除了多數情侶那樣摟摟抱抱親親,就是抱在一起各玩各的手機,在食堂互相喂食,要不然就是她自己去操場跑步的時候看見她倆在草坪上打羽毛球,不一會兒就從打球轉而改為打對方了。還是他們倆那時候浪漫,天天坐在大樹下背靠著樹幹呼吸著青草的香味,一個麵包掰兩半,吃完就倚靠在一塊兒看書或者午睡......原以為她當時已經挺無聊了,沒想到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沒有最無聊,隻有更無聊。

  至於這麽偷偷觀察的原因,路芊雖然已經走出陰影了,但說白了想忘掉一個人哪有這麽簡單,至少對於路芊這種重感情的人來說,後知後覺但至少等感覺對了的時候已經難忘了。拿得起,放不下。所以路芊的“意難平”也無處發泄,先觀察著,再怎麽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也。

  就這樣,路芊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重新燙了個成熟的大波浪卷發,把化妝品裏原先少女感的粉嫩色係都換成了深沉的棕色係,這黑化沒誰了。

  她知道這麽做能達到目標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但她還是想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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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芊這位整天忙於工作的大忙人居然會去參加新一屆的學生會成員麵試?會長驚呆了,副會長也驚呆了,這位工作能力max的大仙要是能加入,會長都想去廟裏還願了。

  司呈伸了伸懶腰,剛才麵試的幾個同學都還挺優秀的,將來會是學生會的骨幹。他拿起桌角那杯莫斯利安,是今早女朋友塞給他的。

  頂出吸管拉直,帶起手腕瞄準那片銀色的錫紙中間一環,三二一——

  門把手鬆動的聲音。

  ”你好,我來麵試.......”

  司呈一抬頭,吸管猛得一下直接打穿了酸奶杯底衝出頭來。

  “路......芊?”

  接下去五分鍾,是司呈這二十一年裏最難熬的五分鍾,高考放榜都沒這麽緊張過。

  麵前的女人,看似漫不經心地反複用她的門牙在下嘴唇上咬過去又滑回去的,空調風吹過來她的卷發呼扇呼扇的自己也刮起一陣風來,吹得司呈想喊救命。

  “後天出結果,”司呈終於熬到說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後背襯衫都濕透了一樣涼絲絲的,“再見!”

  看著垃圾桶裏漏地遍地“白雪皚皚”的酸奶杯,司呈長歎一口氣捶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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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這次麵試的遭遇,司呈怎麽也不會意識到自己這個學習部長在學生會裏的地位大不如前了,尤其是決策權。會長和副會長聽聞路芊要來麵試,早就決定好了要錄取她,至於麵試也就跟為了看似公平而走個過場一樣,更何況學生會除了司呈以外其他部長都一邊倒讚成會長把路芊這位得力幹將領進門。

  司呈瞧你混的。

  路芊剛進學生會就趕上了學校一年一度的草地音樂節,可有的忙的了。會長他們畢竟是唯才是舉,路芊在多家公司待過的經驗就派上用場了,對會長這些天天幫學校開這個會辦那個展的老手來講,不說有多高級,至少能更專業,再者,多個人幫著出主意也好。

  路芊每次開會都偷偷瞄一眼司呈,看到他渾身不自在的樣子,很是得意。

  時間很快就到了音樂節那天。

  好死不死的事兒不僅僅是司呈得厚著臉皮忍著渾身亮紅燈的神經和前女友一起工作,更發生在路芊身上。

  司呈的現任,巧了,平時看不出,這次一看節目單,居然還是個dancer,作為街舞社成員表演,幾個女孩子一起跳韓國女團舞,估計會是個熱鬧的大場麵。

  路芊這次反倒一點都不嫉妒了。

  表演當天,後台。

  “加油!”司呈女友和她的小姐妹們上台前完全看不出一點點緊張來,像是經常表演都習慣了一樣。

  路芊在幾米遠的地方靠著廢棄音箱冷笑一聲,小幅度地晃了晃手裏的星巴克。

  現任剛才還在問別有沒有人有衛生巾,誰知周圍一圈女生加工作人員居然都沒人和她同一時期那啥的,也不知道她最後怎麽解決的,總之還是穩穩地上了台。

  其實路芊正好包裏備了衛生巾,隻是她不想借給那誰罷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就是聽天由命的了。

  她們五個女生跳的舞偏向於甜美活潑的曲風,所以穿的都是白色百褶短裙,有點像創造101的粉色小製服,隻不過這顏色不耐髒,更別提......

  “這個女生是不是那個了,這後麵染成這樣。”路芊在後台看著大屏幕,一旁的文藝部長推著眼鏡說道,“這可怎麽辦。”

  司呈從手機裏抬起頭來,剛看見屏幕上發生的一切就像一隻箭一樣,快速消失在後台所有人的視野裏。

  “砰——”

  黑夜裏唯一閃耀的燈光來源於舞台,此刻,燈火隕落了。

  全場都被騷亂聲淹沒,有人小聲嘀咕發生了什麽是停電了還是怎麽了,有人不安地以為是一起嚴重的安全事故,還有人抓緊時間拿手機對準黑乎乎伸手都摸不到自己的黑夜發朋友圈吐槽......

  後台所有人也一樣。

  就在此時,司呈再一次出現在所有人麵前,身後拉著他由於害怕而說不出話的女朋友。

  “快去把裙子換掉,快。”他一把把她推進更衣室。

  “司呈,你......”會長眯了眯眼睛,帶有一絲懷疑又欲言又止。

  “對不起。”司呈麵不改色地走向操作台,“我會承擔後果。”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司呈彎下腰,熟練地按了幾個按鈕,又走到舞台一角幹了些什麽,隨後......

  “來電了啊。”

  “肯定是學校又欠電費了小場麵哈。”全場觀眾又恢複了方才的熱鬧。

  司呈沒有回頭去看旁人疑惑的臉或是會長恍然大悟之後火光衝天的樣子,他呆呆地走上台,舉起話筒拍了拍,有聲。

  “不好意思各位,由於剛才後台故障導致節目中斷,實在抱歉......”

  路芊看到這兒,好像是明白了什麽。司呈真的不再是她認識的那樣了。現如今,他為了她真的,做出了路芊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的,勇敢而不計後果的付出。

  路芊走到更衣室前,悄悄將衛生巾從門簾下麵塞了進去。

  後來,司呈女朋友她們重新開始,完完整整地表演了她們的節目。而司呈最終也在音樂節結束之後向學校領導坦白了自己為了保護女朋友而切斷電源這件大膽的“蠢事”。

  看著之前兩人談戀愛時經常共處的那棵大樹,深秋落葉把那片草地染黃,路芊把他們留下的合照統統刪掉了。

  她不再是他奮不顧身要保護的人,而從前也沒是過。

  路芊感覺那次音樂節後,看著司呈從教導處出來,手裏拿著違紀處分的那一刻起,自己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她還是那個高傲的路芊,而他不再是他了。

  其實她真的很佩服司呈,在遇到愛的人的時候,願意為對方大膽一次的勇氣。

  不過想來,路芊笑了,自己不也是一樣,當初還癡心妄想著能在司呈麵前爭回一局,最終還是敗給了那次音樂節的“遭遇”。

  “在每個人心裏,其實都有一個人,這個人無法用“我你他”當中任何一個人稱取代,因為那個人是最獨一無二的,我們就稱那個人為——

  我們心裏的第四人稱吧。”

  路芊在當時司呈和她的拍立得膠片後麵寫上這段話,將僅剩的這最後一張照片,放在了櫃子底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