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為趕忙用法術分解抽到一半的香煙，左手飛快地從法袍兜裏掏出了那隻屏幕開裂的手機。

  “救贖終端”一湊到他麵前，就顯現出了一幅在太陽照射下很難看清楚的畫麵，以及附著於那張圖片之下，同樣不好看清的兩行細小文字。

  路有為不得不找了兩輛停在一旁的貨運卡車，借著兩輛車夾縫間的蔭庇擋住陽光和監控攝像頭，這才重新拿起“救贖終端”查看上麵顯示的內容。

  屏幕正中，是一棟規模甚大，卻顯得破敗不堪的土紅色聯排公寓——根據建築老化的痕跡和周圍同樣破敗的街景來看，這棟聯排公寓很可能就是幾十年前，群島政府某項失敗廉價房屋計劃的產物。

  而那張照片底下，則顯示著“１７１３號房間”和“請自主調查”兩行字。

  路有為呆在卡車夾縫間的陰影裏思考了片刻，才拿出自己常用的手機，打開圖像搜索引擎檢索起那棟聯排公寓的身份——沒過三秒，那個軟件就給出了答案。

  森林港區，藍楓大道７２７號。

  不得不說，在擁有以太和神秘力量輔助的四海，工業和信息技術一旦發展起來，相比地球多出來的優勢簡直不是一星半點。

  雖然猜不到“救贖終端”對麵的那個神秘存在究竟為什麽會給出“請自主調查”這個奇怪的“啟示”，但既然阿什伯恩大師對那位存在有著如此直白的信任，路有為也自覺還是循規蹈矩、謹慎行事，不要想著隨性發揮比較好。

  他瞪著手機屏幕斟酌了半天，才草草地用所有人都能看懂的北地精靈語寫出一條群發消息，通過線上工作組發給了姬思遠和白燐那群人——

  ——內容大致是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個人問題需要處理，如果不及時前往會有大麻煩，因此先拜托各位同誌幫自己頂著，路某我去去就來。

  考慮到姬思遠這個四階“法王”加上身為“讚頌者”的薇拉.艾弗裏，大概率能夠隻憑本能就識別出話語裏虛假的成分，路有為隻得盡力編造一個與事實不相悖的借口。

  在這之後，他盡量裝出理直氣壯的姿態，跑到車庫把自己的二手轎車取了出來，接著便發動車子，直奔森林港區那座凋敝的公寓樓而去。

  因為駕駛證書上附帶的官方術士身份，門口的安保人員居然還給自己敬了個禮，搞得路有為一陣尷尬。

  ……

  行駛於明燈區錯綜複雜的立體交通之上時，姬思遠和白燐又接連給自己發了好幾條語氣嚴肅，幾近憤怒的信息，路有為看得眼皮直跳，幹脆直接關閉了那個軟件的推送功能。

  在這之後，他又焦急地等待了好一陣，才看到身邊繁華的街市逐漸隨著車子向東行駛而消失，周圍的環境漸漸被蕭條的工廠、外牆斑駁的公寓樓、坑坑窪窪的馬路和殘缺的廣告牌所取代。

  車子在森林港區令人不安的沉鬱氣氛中又行駛了將近十分鍾，繞過一片毗鄰城鐵軌道的破敗矮樓以後，路有為才看到了那棟土紅色的聯排公寓。

  顯然，它所在的廉價社區還有好幾棟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大型公寓樓。

  如果不是“救贖終端”標識的那個單元高處有一幅刺眼的，畫著咒罵優尼森首富隆道爾.諾布利斯口號的塗鴉，路有為甚至不能保證在不開啟靈視的情況下辨別出自己的目的地。

  社區大門口的警衛無精打采地問了一下路有為的身份，看到他的官方術士資格證以後，便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讓他通過了門口那個鏽蝕嚴重，抬起欄杆時悲鳴不斷的電子閘口。

  “您連證件掃描儀都不過一下嗎？”

  “過什麽掃描儀？”那個警衛有些好笑地說道：“老子在這個破地方呆了十年，都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官方術士和條子了。

  “你看起來很有正人君子的派頭，反正，現在還住在這個社區裏的人，大概沒有一個會跟你一樣。”

  警衛呲著歪歪扭扭的門牙笑了笑，之後就沒再搭理路有為。好像他早已見慣了官方人員拜訪這個建築群的事。

  藍楓大道７２７號有一片相當寬廣的花園，整個社區的規劃像極了路有為還在地球時曾經讀到過的一座失敗建築——聖路易斯城那個被稱為“現代主義建築的死亡”，從美好初衷裏解決窮人住房問題的烏托邦社區，淪為貧民窟和犯罪毒窩的普魯特艾格公寓。

  然而哪怕是在民生凋敝的森林港區，這座陳舊而缺乏維護的經濟房社區居然也一直維持到了今天，成為優尼森所剩不多的所謂“經濟適用社區”之一。

  路有為把車子橫在一個坑坑窪窪的停車場後，才發現不遠處玩耍的孩子和一些抽著明顯不那麽合法的煙草，麵色泥濘的青年通通安靜了下來，把目光投向了穿得很整齊的路有為和那輛保養得體，與周圍那些蒙灰的老車格格不入的二手轎車上。

  麵對這種情況，這個有著豐富經驗的官方術士早已見怪不怪。

  他先跟沒事人一樣用法術封死了後備箱、車門和引擎蓋，並挪用車窗窗框上的物質加固了每一扇車窗，眼見那些年輕人和孩子還直勾勾地盯著這裏，路有為也不再猶豫，大步朝擋在必經之路上的人群走了過去。

  在這個過程裏，他輕輕掀開法袍，露出內側的官方術士證件以及一把鋥亮的手槍——看到這些東西之後，圍在一起的人群很快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讓出一條路來。

  路有為用鼻子笑了一聲，什麽都沒說，便徑直朝那棟充滿帶著汙言穢語的塗鴉，外牆斑駁陳舊的公寓樓走去。

  後麵一直在哈草的那個年輕人重重地朝路有為啐了口唾沫，當然，他就算察覺到了那個挑釁，也懶得做出回應。

  大樓筆直延伸出去的長廊充斥著混合了大麻、排泄物、各類烈性禁藥乃至火藥氣味的，黏膩而刺鼻的惡臭。

  配合上牆紙脫落，畫滿猥褻塗鴉的水泥牆麵，沒幾塊完好玻璃的落地窗，以及隨處可見的垃圾和廢舊電器，這裏跟路有為二十幾分鍾前所在的明燈區相比，簡直不像是一個世界的造物。

  路有為盡力避開走廊裏那些男男女女投來的空洞眼神，穩步向著另一邊的電梯室前進。

  直到上了電梯，他才發現這裏的安全認證係統似乎早已被人強行拆除，並換上了一套偽裝的硬件。

  ——這麽一來，不論是誰似乎都可以搭上電梯在公寓裏來去自如了。

  等到廂門關閉，電梯帶著令人不安的金屬摩擦聲朝十七層緩緩移動時，路有為才長長地歎了口氣，隻覺自己的煙癮似乎又開始發作了。

  抵達十七樓時，他再次拿出“救贖終端”核對了一下“啟示”裏的信息，確認無誤以後才一邊向“１７１３”號房走去，一邊給自己點了根煙。

  這層樓無比安靜，甚至連人類的氣息和房間裏傳來的交談聲、電視節目的響動乃至空調運行的嗡鳴都沒有，儼然就是個荒蕪的廢墟。

  路有為繼續往前，開啟靈視打量了路上的每個房間，這才確信，這層樓大概連一個住戶也不剩了。

  而位於走廊盡頭的“１７１３”號房，也是一樣空蕩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