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阿登納的話，路有為並沒有為此感到沮喪——依循往日的經驗，如果隻有這麽點兒東西，這個老同事大概也不會冒著被指責瀆職的危險幫助自己。

  荷魯斯侍者慢悠悠地端上了盛在雕花銅壺裏的咖啡和奶茶。阿登納沒有立刻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在侍者依舊處於法術屏障內部的時刻倒了杯奶茶品嚐。

  “嗬，這種香料奶茶在黃金曆時代似乎還是莫洛克貴族的餐後飲料，後來因為戰爭傳到荷魯斯，反而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平民美味。”阿登納看著年輕侍者不以為意地踱步離開，前去招待其他的客人，才裝模作樣地放下銅製茶杯：“科技和農業生產力真是缺一不可啊。”

  “所以這些生產力又讓你發現了什麽？”

  阿登納斜望著遠去的侍者，不由得露出苦笑道：

  “你後來不是接連碰上了兩次事故嗎？在你和艾莉婭吃完飯碰上那個橫死路邊的線人以後，港灣區大樓的塔吊又莫名其妙砸了下來……你猜後來怎麽著了？”

  “後來？”

  “艾莉婭和冷第二天就找來我工作的警局了。因為我所在的隊伍也在調查和‘混沌祖母綠’有關的案件，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麽意外。

  “結果在那個時候，她們倆跟我說那個名叫奧托.莫裏托夫的貝爾加老人似乎在殉職之前就有點兒不對勁，整個人比以往更加辛勤地工作，且做事越來越不在意風險——

  “就好像他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一樣。”

  路有為聽到這裏，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個穿著栗色大衣和一塵不染的白色長裙，臉上時刻掛著若隱若現的嘲諷的先知大師，不禁感到背心一涼。

  “老路，你剛才看上去有點兒不舒服。”

  “我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嗬嗬，這種事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別介意。”

  “是嗎——那就好。”

  路有為很慶幸阿登納沒再繼續糾纏於這個問題，他仔細想了想，繼續問道：

  “你們有那個線人的檔案嗎？或者有閱讀那份檔案的權限也可以。”路有為不抱希望地問道。

  “當然沒有，調停協會的線人——他們的檔案又不是我這個職位的警察能看的。不過因為某些巧合，我們的工作有一部分和調停協會重疊了。”

  “哦？”

  阿登納喝了一口荷魯斯奶茶，接著正色道：

  “老奧托生前曾經在調查一個犯下過凶案的法外術士，那人疑似在為信仰變量風暴那個邪神的神秘組織‘歸位學派’工作。歸位學派的死敵——也就是工匠互助會，曾經和調停協會一同圍捕過那個逃犯，結果對方因為某個奇妙的原因逃脫追捕，並就此失蹤了。

  “那個人名叫馬爾斯.豪赫，貝爾加狼人和萊博塔利亞人類的混血兒。”

  路有為不經意地拿出隨身攜帶的信息魔法筆記本，用一支普通的圓珠筆記錄下了“馬爾斯.豪赫”這個名字。

  隻要一分鍾過去，筆記本的內容就會通過信息魔法和雕塑工作室裏的另一本筆記同步——在電子信息技術出現以前，這就是四海最早使用的雲計算等價物了。

  “好了，”阿登納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銅製茶杯和手表，笑道：“我接下來得去開個例會，這事兒可不能耽擱。”

  “是，你的前程當然更要緊。”路有為苦笑回應：“謝謝幫忙。”

  阿登納戴上帽子，提起手杖往地上輕輕一點，解除了之前的信息魔法：

  “雖然我很好奇你要這些資料到底有什麽用，不過比起這個，我覺得自己應該更相信老朋友一些。”

  路有為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

  兩人到前台結完賬，路有為隨後便準備送阿登納離開，順便到附近的購物中心采購一些烹飪材料。結果，當他轉身向店門口走去時，卻發現阿登納送完孩子後開過來的警車一旁，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神色慌張的男人。

  這個人深目高鼻，胡子和頭發因為長期缺乏收拾變得肮髒不堪，他身上的休閑衫和外套也沾滿了暗紅色的汙漬。

  對物質成分極其敏感的路有為毫不費力就察覺到了那男人身上的異常——除了因心智失穩變得如同人形刺蝟般的怪異以太體，他身上那些暗紅色的汙漬才是更值得注意的東西——

  那些都是凝固了至少十二個小時的血液！

  沒等正在跟收銀台的荷魯斯姑娘打招呼的阿登納反應過來，守在那輛警車旁的怪人又做出了更加不可思議的舉動——他拔出藏在腰間的手槍，對著天空胡亂開了五槍。

  那五聲槍響驚動了整座街道，而離怪人最近的佩特拉咖啡廳裏，幾乎所有的顧客和侍者都受到了嚴重的驚嚇。

  反應過來的阿登納立刻提起手杖轉過身去，而此時，那個怪人也已經收起手槍，衝進了店裏。

  “喂！你們都看到了吧？！我剛才在外麵開槍了！你們店裏有沒有警察？快，快逮捕我！”

  “……這家夥怎麽——”

  “幫個忙，老路，我過去實施抓捕的時候，一旦那家夥有什麽動靜，立刻幹掉他，不要猶豫。”

  沒等路有為提問，阿登納又繼續補充了一句：

  “那家夥就是馬爾斯.豪赫。”

  “我去——”

  下意識爆出一句粗口之後，路有為才和阿登納保持著一定距離，謹慎地跟了上去——

  也就是這時，他腦海裏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清麗少女之聲：

  “別過去，準備好用最大的功率施法。”

  路有為並沒有搞清楚蒂芙妮.阿什伯恩是通過什麽方式將聲音傳到自己腦海裏的，然而就在他因為那個聲音呆愣在原地的時候，更加不可思議的景象出現了。

  一隻沾滿黏液的，狀似巨大枯骨的手掌突然從咖啡館的一處陰暗角落伸了出來，穩穩地抓住了阿登納的右臂——就在那一瞬間，這個男人上前實施逮捕的念頭似乎被徹底打消了。他明顯沒有察覺到那隻大手，卻莫名其妙地愣在了原地。

  “你們，你們在幹什麽？！快來抓我啊！我是個通緝犯，你們連這張臉都認不出來嗎？！我值整整五十萬通用幣，五十萬！你們……”

  馬爾斯.豪赫絕望地環顧了一圈呆在原地的路有為和阿登納，吧台後嚇得直哆嗦的收銀員小姐和周圍大氣不敢出一口的顧客們，最後麵色呆滯地回過了頭。

  也就是在那時，路有為總算回過神來，發現了問題——

  一輛座位上看不見人影，明顯不該開到路上的重型卡車在經過咖啡店前方的彎道時唐突地向側方轉向，接著撞翻阿登納的警車，筆直地往店裏開了過來！

  路有為這回連髒話都來不及罵。他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阿登納往後一拽，隨之俯身用手掌接觸到了佩特拉咖啡館的磚石地麵，並迅速延伸靈感，用周遭流動的以太強行撬動現實——

  卡車衝了進來，輾過完全沒反應過來的馬爾斯.豪赫，撞在了路有為用法術製造的混凝土高牆上——巨大的震動夾雜著血肉被撕裂的聲音充斥了整個街道，被掀起的灰塵瞬間彌漫開來。

  路有為並沒有因此停止施法，在卡車被勉強擋住以後，他又繼續驅動靈感，製造出黏性極強的半固態泥漿纏繞在卡車瘋狂轉動的輪子上，再將這些泥漿觸手灌入發動機——

  一次性施法最後的力量隨之通過這些連續的物質傳導到發動機內部，路有為傾盡全力，胡亂地溶解了發動機內包括火花塞和變壓器在內的大部分重要部件。

  直到卡車本身的運轉停下，路有為才鬆了一口氣，收回靈感，終止了法術的釋放。

  整座咖啡店的顧客們都呆愣地看著路有為和他麵前的狼藉，沒有一個人願意開口說話。末了，也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了一陣連續的掌聲，被嚇傻的顧客和店員們才跟著那個節奏一起鼓掌，喝彩起來。

  阿登納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摸著光禿的後腦疑惑道：

  “怪了，我剛才感覺有什麽東西扯了自己一把——我這袖子什麽時候沾上這些東西的？”

  “可能是下水道給壓壞了，你回去最好洗洗。”

  路有為裝模作樣地說完以後，便在顧客們的掌聲中打量起咖啡廳的各個角落——阿什伯恩大師並沒有真的出現，但路有為很清楚，剛才她如果沒有出手，死的很可能就不隻是一個在逃凶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