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曆史的選擇
作者:十月夜幕      更新:2020-04-22 16:08      字數:4266
  中點群島上的這座世界之都——“協約之城”優尼森,乃是維係整個四海脆弱平衡的關鍵。大概也是因為古老真神們有意為之,這片傳奇般的群島才會恰如其分地坐落在三塊大陸的交界之處。

  從古至今,中點群島便沒有從任何一次重大的曆史轉折中缺席。

  當然,和羅斯瑪麗.華西爾一同見證了這個世界的起落興衰,並且有幸存活至今的以太存在們,都深知優尼森和這座群島的意義遠遠不止於充當平衡權力的砝碼。

  身著黑色西大陸正裝套裙,將雙臂隱於紅黑相間、袖口花紋繁複的大衣之下的“猩紅女王”,此時正靠在位於世界聯盟大樓七十層的會長辦公室窗邊,一邊用戴滿秘銀戒指、肌膚蒼白的右手敲擊著金屬窗沿,一邊用同樣“裝飾繁複”的左手梳理著披散的銀色長發和戴著樸素飾物的犄角。

  羅斯瑪麗.華西爾一直保持著側頭望向海軍碼頭的狀態,那雙仿佛有著迷樣引力的黯淡紅眼直到“不速之客”闖入辦公室,都一直聚焦在陳列著各國軍艦的巨大港口處。

  “我知道你不想跟保安過不去,但是下回過來,能不能先敲個門?”羅斯瑪麗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以此向閃現在辦公室裏的老友發難:“這是對女士起碼的尊重。”

  “放心,上回拜訪你家的時候我已經見識過惡魔之王的厲害,這之後都是算好了再來的。”

  “是嗎?”羅斯瑪麗想起幾年前自己完成例行的‘儀式’走出房門,正好撞上坐在沙發上喝茶的老友,不禁微微皺眉道:“你可是有家的男人,老龍。而我嚴格的來說,是個喪偶十幾個世紀的寡婦——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直到這時,她才輕輕起身,從窗沿的位置離開。她眼前站著的是個身披花紋精致的隴央長衫,內裏卻穿著色雷斯定製正裝的古怪中洲男人。此人有著一頭不長不短的卷曲黑發,以及質地堅硬,仿佛某種延伸器官的銀白色鬢發——除去他隱隱發光,瞳孔豎直的金色雙眸,那兩撮鬢發是這個人最具辨識性的特征。

  “可別。幾千年下來,我這兒還能正常溝通的老朋友就隻剩你和丹妮絲兩個人了——哦,算上剛剛冬眠完的蒂芙妮,應該有三個。”

  “我估計就連倫道夫.阿什伯恩都知道——我們隻是一群失去家庭的關懷,隻能在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身上尋找曾經作為父母的身份,無聊至極的不死怪物而已。”羅斯瑪麗歎了口氣,指間紅光一閃,一根女士香煙隨即便憑空出現:“說正事,老龍。”

  “老龍”點了點頭,抬手將不遠處的一張木椅憑空挪到了自己身邊,吊兒郎當地盤腿坐下,笑道:“你該戒煙了——也罷,不談這個。

  “我聽說你們的倉庫失竊,蒂芙妮那孩子也來到優尼森後,就開始調查這件事背後隱藏的東西。估計你也猜得到,在當下這個莫名其妙的時期,某些人似乎也變得蠢蠢欲動了。”

  “你是說歸位學派和熱挪亞?”

  “荊棘會、灰黨、永恒季節一類的邪門外道,甚至是生命秘修團和群星騎士這些正神麾下的組織……如果丹妮絲向我們隱瞞了什麽,曙光極點說不定也有加入這場紛爭的意願。

  “不過,真正像你我一樣想要保護這座城市的人,在這個時代恐怕並不多。蒂芙妮那孩子雖然一向可靠,但先知能看到的是最接近真相的現實,我們和丹妮絲恐怕都沒法完全相信她會有意再次為優尼森做出犧牲。”

  羅斯瑪麗聽到這裏,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多世紀前,尚未留起長發的蒂芙妮.阿什伯恩——那位先知渾身布滿血汙和猙獰的傷口,杵著那把舉世無雙的強大法器艱難站立在沙灘上,用充滿不甘和憤怒的藍色雙眸怒視自己的畫麵。

  在她身後,是沙灘上無數異化怪物和各族士兵的屍體,被汙血染紅的海水,以及火雲升騰,如同巨人墓碑一般緩緩沉入海底的列國戰艦。

  她努力驅散關於那位先知的回憶,苦澀地笑道:

  “‘混沌祖母綠’的失竊和歸位學派的行動隻會是一個開始,我想你對此一定很清楚——我會盡我所能讓優尼森回歸正常,畢竟隻有這樣,四海才不會陷入亂局。

  “你作為一個名義上已經消失的以太存在,也千萬不要明目張膽地展現自己的力量。

  “否則,到時候為了消除各國和各個勢力的疑慮,我肯定又免不了勞碌一番。這類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可不願意做。”

  “你放心吧。”

  “老龍”說完,便站起身來到會長辦公室後方巨大的漫反射落地窗前,望著海軍碼頭處那些一字排開的巨型空天母艦,微笑著問道:

  “貴為世界聯盟高官,你居然不去出席那邊的閱艦式,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羅斯瑪麗搖了搖頭,繼而隨著歎息呼出一口白霧:

  “每次在海軍碼頭看到那些戰艦,我就會想起蒂芙妮和那些為了這個世界的存續犧牲性命的人們——一想到她在中點戰役結束時看我的眼神,我就會對某些人的愚蠢恨得咬牙切齒。那可不是調停協會會長應該在國際峰會上展現的姿態。”

  “我沒看錯,”那位老友從羅斯瑪麗身邊離開,接著便踱步向掛滿世界聯盟旗幟的辦公室另一端走去:“你確實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一位都有責任感。

  “保重,後會有期。”

  “猩紅女王”回過頭去時,發現那位古老的隴央眷族已經消失,隻剩下半空中殘存的以太光點和因空間扭曲而變得歪斜的光線,能夠證明這位老友曾經到訪過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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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中點群島的習俗,國際閱艦式這類活動之後往往會舉辦盛大的酒宴,除去因教法所束而不可沾染酒精的威洛人和來自某些大型教會的成員,大部分與會者都會禮節性地小酌一下。

  醉酒當然是極大的不敬,因此任何有足夠的經驗和地位,以至得以出席此類活動的精英都不會傻到把“酒宴”這兩個字當真。

  朱長卿幾乎從未喜歡過任何一種酒水,不論是中洲口味淡雅實則後勁十足的純釀,西大陸的葡萄酒或者烏斯齊亞的烈酒,她都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那些嗆人的口感是一種享受。

  更何況,作為龍脈的傳承,自幼便擁有術士身份的隴央皇族,微醺的感覺其實就跟以太體失穩,進而漸漸失去理智成為怪物的狀態很像。她認為父皇和幾個兄弟為數不多的豪飲,恐怕也是出於某種當事人難以言說的苦衷。

  身著隴央皇室款式繁複,布滿繚亂花紋的儀服,將黑灰相間的長發束成精致的長辮,五官柔和,卻隱隱透出異域美感的長明公主是這個宴會上不少男士、甚至是女士注目的對象。

  朱長卿的術士能力足以讓她甄別出那些投向自己的視線裏富含的深意,然而作為皇室的掌上明珠和一個高等級外交人員,她在媒體鏡頭和列國精英的注視下也漸漸習慣了這個角色。

  ——哪怕,真實的自己可能無法滿足不少人對“長明公主”這個身份的幻想。

  “殿下,您不打算用餐嗎?”

  “不需要,回到協會以後我直接找會長要點兒吃剩的自助餐就好。”

  “可是……”

  朱長卿盯著手裏的細長高腳杯,那裏倒映出自己金紅色的雙眼,以及身後穿著缺乏裝飾的黑色長衫,紮著銀色馬尾的幹練女子,不禁苦笑道:

  “雪纓,過去我都是這麽應付過來的,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是,殿下。”

  雪纓拱手作揖,隨後便如往常任何一次重要會議時一樣,象征性地退到了和這位公主有一定距離的位置。

  朱長卿獨自站在海軍碼頭的宴會廳陽台上呼吸了一陣子新鮮空氣,看著宴會廳樓下那些正友好地交換禮物,平日訓練時卻一直把對方當做假想敵的軍人,不禁微微苦笑了一下。

  也就是這時,她的靈感隱約觸及到了兩個正從不同方向靠近的男士。

  喂,你‘老朋友’來了!

  “收聲。”

  壓下那道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賤兮兮的沙啞聲音後,朱長卿才微微歎了口氣,調整自己的姿態以應付那兩個難纏的家夥。

  從左側走來的那位高大中年男子有著斑白的鬢發,他如往常一樣,不論出入任何場所都戴著那對漆黑的手套,手提看上去相當沉重的銀白文明杖;而右側帶著一幅難以遮掩的傲慢,眉目俊俏,梳著金色長發的精靈,和另一個方向走來的老者一樣,是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四海未來的重要玩家之一。

  大巫師伊格羅.貝斯托爾——現在的身份更像是正在積極進軍優尼森政壇的大企業家,而對麵走來的青年精靈則是色雷斯國務卿之子,那個西大陸超級大國最有前途的新世代政治家之一——安德烈.洛裏安。

  三個人都很清楚,他們從來都不是彼此真正值得信任的對象——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大廳裏,利益才是一個與會者永遠的朋友。

  “這場宴會實在是非常令人疲憊,畢竟像長公主小姐和貝斯托爾議員這樣不在意那些繁文縟節的人,可是很難找到的。”安德烈.洛裏安搶先一步說道:“我想貝斯托爾議員的想法跟我也差不多,不是嗎?”

  “你說中了,安德烈。”

  朱長卿依舊擺弄著自己手裏盛著甜酒的高腳杯,狀似在欣賞港口邊一字排開的巨大戰艦和優尼森星空般的夜景一樣,用流利的北地精靈語說道:

  “我在想,你們是不是因為看見我先行離開了宴會現場,才發覺繼續呆在那裏麵沒什麽意義的?”

  “嘖嘖,你看,安德烈,還是長公主說的話更直擊要害。”

  伊格羅.貝斯托爾踱步走到朱長卿身側,微笑道:“每隔幾年,優尼森海軍碼頭的戰艦都會大上一圈,不知道下回開閱艦式的時候,這座城市還能不能裝得下這麽多船。”

  “等到你成功躋身市政廳上首,大可以提議擴建這座碼頭——畢竟也是為了大陸間的友好,不是嗎?”安德烈.洛裏安的語氣多少帶著些諷刺的意味,而這也是朱長卿最討厭這個精靈的一點。

  “哦,對了,聽說調停協會最近遇上了麻煩,長公主小姐也因此事務繁忙——”安德烈轉移了話鋒,繼續向朱長卿問道:“在這個時候代替華西爾小姐出席這次閱艦式,想必很不容易。”

  “洛裏安少爺,你應該想想塞萊斯汀大小姐為什麽不願意來這裏加入宴席。”朱長卿不動聲色地說道。

  安德烈.洛裏安極其老練地掩飾了自己被隴央公主嗆到的尷尬,麵部肌肉的抽動很快被他平複了下去。

  “話說回來,我們應該是在某件事上達成了默契,才會不約而同地結交對方,不是嗎?”

  伊格羅.貝斯托爾說話時,故意將目光投向了海軍碼頭對麵那座遮天蔽日的太空電梯——整個四海世界最偉大的工程奇跡。

  “曆史選擇了優尼森,所以這座天梯才會在此落成。”貝斯托爾繼續說道:“我很好奇,當下一個決定性時刻到來時,曆史會選擇誰?”

  “曆史也許不會做出任何選擇。”朱長卿說完,回頭對身後的兩個男人投去一抹富有深意的微笑,接著說道:“也許在下一次轉折到來時,可供選擇的對象會徹底消失——不論是色雷斯、隴央、烏斯齊亞,乃至我們腳下的這座城市,也許誰都不會得到時代的眷顧。

  “如果,這個世界還是和過去一樣愚蠢的話。”

  天梯的光帶筆直地延伸向夜空的盡頭,看上去甚至超過了遠方那兩顆死寂行星的距離。然而對於這個多災多難的世界來說,未知的遠方也許才是最應提防、最應恐懼的對象。

  真神居於彼岸,凡世眾生應當永遠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