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頭，轉了一趟火車，在小鎮下車的時候，我的心已經平靜了下來，熟悉的小鎮，離家越來越近，繁華的城市不是給我這種人準備的，回家當個農民，種地養豬向山野要點外快，才是我這種人該有的生活。

  我拖著編織袋，下了火車，準備去鎮上找順路的拖拉機回村裏，剛剛走過小鎮的主街，又黑又胖的王永福從錄相廳裏走了出來，打著哈欠摳著眼屎，當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睛一下子就亮啊。

  “啊喲，大學生回來啦，來來來，讓我看看，在城裏混得怎麽樣！”

  王永福陰陽怪氣地走了過來，伸出雙手輕佻地來捧我的臉。

  我一側身躲了過去，冷冷地看著他。

  “次奧的，真以為去了城裏轉一圈就牛逼了？老子到什麽時候都一樣能收拾了你！”

  王永福陰陽怪氣地叫罵著，伸手就推了我一把，然後一個箭步上來又來拽我的衣領子，結果隻拽了單襟，撕啦一聲，就把我的衣服給撕開了。

  我幾乎半光著膀子，身上如同拉直了蜈蚣一樣的傷疤也顯露了出來。

  王永福一下子就頓住了腳步，看著我身上縱橫五六道長長的傷疤，黑胖的臉皮顫抖著，咕嚕地吞了口唾沫，怎麽也不敢上前來。

  王永福不過就是一個靠耍橫賣狠，欺負老實巴交農民的鄉鎮小混子而已，什麽時候見過我身上這種縱橫交錯的刀傷！

  “城裏……城裏這麽不好混嗎？”

  我緩緩地拽上了衣服，冷冷地道：“你去試試就知道了！”

  我說完，拖著編織袋轉身就走，王永福硬是沒敢追上來。

  刀疤這種東西，要比紋身更有震懾力！

  我找到了順路的拖拉機，不出半個小時就回了村。

  我的回來，讓村裏都熱鬧了起來，在短短的半個小時之內，村裏就傳開了，說是我被學校開除趕回來了，更有甚者，還說我搞大了女同學的肚子，人家不依不饒，回頭就要把我抓去坐牢，各種版本的流言不下數十種之多。

  就連隔壁的雲霞嫂子，都欠欠地跑過來找我打聽，倒底把誰的肚子給搞大了，說到興奮處的時候，那眼神看我都有些不太對勁。

  “大學生就是厲害，肚子說大就大，要不要在嫂子身上試一試！”雲霞嫂子咯咯地笑道。

  若是換做從前，雲霞嫂子跟我說這種笑話，能把我羞到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可是現在再看她，處處都透著一種做作感，令人怎麽看怎麽別扭，而且，我現在也不覺得她哪裏漂亮，頂多就是眉眼比較端正而已。

  “潘雲霞，離我兒子遠點，給我滾出去！”門口，傳來我媽怒喝的聲音，她的身上，仍然沾著一身的水泥灰。

  “啊呀，我就是來看看大學生嘛，至於嘛！”雲霞嫂子嬌聲笑道。

  從前，隻要聽到她的嬌聲，年輕的我總是忍不住躁動，可是現在，她這麽嬌裏嬌氣地一說話，我居然有一種從內而外的惡心感，也隻有王永福那種人，才會一直盯著她吧。

  我媽抄起牆角的鐵鍬，拖著鍬惡狠狠地就奔著她來了。

  對於一位母樣來說，賠不賠錢的還在次要，她們兩口子跟王永福一起冤枉兒子偷盜那一刻起，就已經結成了死仇，她絕不會讓一個傷害兒子的女人，再靠近她最親近的兒子。

  如果不是雲霞嫂子跑得快，我媽真的敢把鐵鍬砍到她的身上去。

  我媽扔了鍬，一把端住了我的肩膀，一臉擔憂地道：“兒子，你咋回來了呢？”

  “不想再念了，就回來了！”我強忍著心酸道。

  “好好好，不念就不念，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我兒子書讀得好，腦瓜又靈活，在哪不賺一份家業，非得往城裏擠啥，那地方人多不說，人心又壞，咱不跟他們爭去！”

  我媽順著我的話哄著我，可是我卻隻看到了她眼中的擔憂。

  終於，我忍不住心酸，抱著她哭了起來。

  一個男人，無論長多大，無論他有多成熟，在母親麵前，永遠都是一個孩子，無論有什麽樣的委屈，受了什麽樣的傷害，母親永遠都是他最堅強的後盾。

  而女人就不一樣了，再柔弱的女人，也會有為母則剛的一麵，也會給自己的孩子做後盾。

  我媽拍著我的後背，輕聲地安慰著我，連聲說著晚上把家裏的雞殺了給我燉上。

  我媽越是安慰我，我就越是委屈，在城裏所受的委屈，一股腦地傾泄出來，最終，我所有的委屈，都指向了那個讓我受盡屈辱的男人。

  “媽，我恨他，我恨死他了，他不犯罪，他不坐牢，我也不會有今天，至少……至少我可以像其它人一樣，有個父親能為我出頭！”我哭著叫道，把所有的怨恨全都展現了出來。

  我媽長歎了口氣，再一次端著我的肩膀，一臉認真地道：“你爸有你爸的苦衷……”

  “他能有什麽苦衷，我怨恨的不僅僅是他犯罪坐牢，從小到大，他隻是一個名義上的父親，我一共見過他幾次？媽，這樣的有名無實的男人，你為什麽不跟他離婚！”

  我媽沒回答，可是她轉身進屋的時候，我隱約聽到她說，他是我的英雄！

  我不能了解她的想法，就像我不了解那個父親一樣。

  回家之後，我已為遠離發地些紛爭，遠離了霸淩之後，我會過得好一些，可事實上並不會，兩千年的時候，農村的生活仍然不是那麽好，這時還沒有取消農業稅，更不用提補貼了，好在這個年頭，生活再怎麽難，至少不用挨餓了。

  貧苦的生活，一切努力都隻是為了生存而已，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再怎麽奮鬥，也看不到太大的希望。

  母親仍然去水泥廠工作，她舍不得我去幹這種力氣活，用她的話來說，不管怎麽說，我兒子也是大學生！

  我隻能靠山吃山，自己采了山貨，賣到鎮裏的收購點去，對我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王永福看到我身上縱橫交錯的刀疤之後，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欺負我了。

  平靜的生活連十天都沒有撐過，鎮裏來了一夥外地人，一個個梳著怪異的發型，身服更是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城裏人管這個叫個性，為首人的堵住了我，我認識他，是當初我在小攤上燒烤喝酒時，用燒烤爐砸翻的那個社會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