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沉默許久，徐慧珠終於開口了，“在我父親的資助下，我們開了董記，那時沒錢雇人，店裏就我們兩個人，他在後廚做飯，我在前麵招呼客人，每天都很累很累，但是……”

  “但是我們過得很幸福，每天晚上都有說不完的話，他會向我炫耀學到的新菜，我會向他抱怨客人的無理取鬧，我們偶爾也會吵架，但是他很快就會向我認錯”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董記燒鴨在龍城也越來越有名氣，我們掙了不少錢，雇了很多人……”

  “之後一切都變了，他開始酗酒、夜不歸宿，對我越來越冷漠，我們大吵過很多次，多到我已經麻木，他再也沒有向我認過錯”

  “再後來他搬出了家，住到了飯店裏，除了逢年過節，幾乎不回家，我們很少見麵，也從不打電話，婚姻變得名存實亡”

  “既然都這樣了”，李諾用最溫和的語氣問道，“你就沒想過離婚嗎？”

  徐慧珠咬著嘴唇，淚珠在眼眶打轉，“我沒有孩子，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朋友，就連父母也過世了，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我不是沒想過要離婚，但是我……我不敢”

  “放手是一種解脫，既然在一起隻能互相傷害，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更廣闊的天空呢？”，李諾實在無法理解，“放棄眼前，也許你會獲得更多”

  “獲得更多？嗬嗬～”，徐慧珠冷笑一聲，“這些年董大力黑了飯店不少錢，我一清二楚，他提過很多次離婚，說寧願淨身出戶”

  “休想！”，徐慧珠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這些年我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飯店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嗎？我打掉過兩個孩子，醫生告訴我，我再也不可能懷孕了，你知道嗎？我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嗎？”

  “啪啦！”，茶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李諾呆呆的看著徐慧珠，啞口無言，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很多。

  “對不起”，徐慧珠雙手捂臉低下了頭，“我失態了”

  “你得癌症多久了？”，李諾問道

  “一年前查出來的，晚期”，徐慧珠慘然一笑，“如果離婚，董大力可以獲得自由，可以帶著一大筆錢逍遙快活，而我呢？我能得到什麽呢？什麽都沒有，孤獨一人麵對人生最後的時光，直至死去”

  “你有告訴他嗎？”

  “沒有，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我害怕，他……”，話說到一半，徐慧珠突然趴在桌上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痛不欲生，哭出了她的悲傷與不甘，哭出了多年的哀怨與屈辱。

  有時候人們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足會走向另一個極端，就好比沒錢的人愛炫耀，無知的人愛賣弄，自信滿滿的人往往內心自卑，喜歡熱鬧的人其實過的孤獨。

  徐慧珠就是這樣一個人，冷漠到不苟言笑，強悍到近乎無情，這些都是她刻意武裝自己的武器，真實的她是一個渴望被愛，需要被照顧的女人。

  李諾慢慢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徐慧珠背後，摘下手套，伸出左手，順著徐慧珠的後腦勺向下滑動。

  手掌劃到後背時，一股寒氣瞬間籠罩在掌心，冰冷刺骨，猶如一把鋒利的冰錐在手上剮蹭。

  李諾彎曲手指，暗暗發力，冰錐刺入掌心，劇烈的疼痛瞬間順著左臂直入心髒。

  “啊！”，李諾忍不住叫了一聲，趕忙收起左手，這時整條左臂像是被凍住一般無法動彈，劇烈的疼痛讓他頭暈目眩，踉踉蹌蹌的坐回到沙發上。

  聽到叫聲，徐慧珠停止了哭泣，抬頭看到李諾麵無血色、大汗淋漓，“你怎麽了？”

  “沒……沒事”，李諾咬著牙回道

  “對不起……”，徐慧珠止住了哭泣，抹去了眼淚，“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沒關係”，李諾抽了張麵紙擦去了臉上的汗，“如果說出來能讓你舒服一些，我很願意做你的聽眾”

  “謝謝，說出來我舒服多了”，徐慧珠難得露出了笑容，“醫生說我還有一年的時間”

  醫生說得沒錯，李諾強忍著疼痛，腦中想起了師傅說過的話，“你的左手可以幫你治病救人，但是不能逆天改命，有些人你是救不活的，除非……”

  “除非什麽？”

  “以命換命”

  李諾不是聖人，舍己救人這種事情他做不到，“一年時間，好好享受生活吧”

  “是的”，徐慧珠滿眼憧憬的望著窗外，“我也是這麽想的，辛苦了一輩子，該好好享受了，賣了董記，我就去周遊世界，做很多一直想做但是沒機會做的事情”

  “忘了董大力吧”

  “其實我已經想通了”，徐慧珠一臉釋然，“就在他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你猜我跟他說了什麽？”

  “生病的事嗎？”

  “不”，徐慧珠搖了搖頭，“我告訴他，我同意離婚了”

  李諾靜靜的注視著徐慧珠的側臉，左手的疼痛減弱了許多，“你做的對，他不值得”

  “我沒想到他會死”，徐慧珠轉向李諾，“警察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竟然沒有感到一絲悲傷，甚至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你覺得我無情嗎？”

  “當然不”，李諾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濃茶，入口雖苦，但是回味無窮。

  “謝謝你聽我講了這麽多無關緊要的廢話”，徐慧珠起身伸出右手，“作為回報，董記就按你說的價格，300萬成交”

  “不”，李諾握住了徐慧珠的右手，“價格不變，另外再加50萬，作為我資助你旅遊的經費”

  ……

  “照你這麽說……”，餐桌前的李哆啦停下了手裏的活，“董大力之所以會來龍潭鎮是因為徐慧珠的一個電話”

  “電話隻是誘因”，李諾躺在沙發上，手裏擺弄著董大力給他的銀行卡，“他喝醉了，是潛意識把他帶到了龍潭鎮”

  “潛意識？”

  “他一直渴望找到肖雅和他的女兒，開始新的生活”

  “願望就要實現了，可是他卻死掉了”

  “自由是有代價的”

  “你真打算花400萬買下董記？”，李哆啦接著問道，“那可是肖雅的錢”

  “那錢是屬於徐慧珠的”，李諾把銀行卡放進口袋，“我隻是物歸原主”

  “可董大力那裏你怎麽交代？”

  “這個我自有辦法”

  “那肖雅呢？她們母女更需要那筆錢”

  李諾沒有回答，轉而問起了李哆啦，“劉闖今天心情怎麽樣？”

  “好的不得了，回到家抱著我一頓亂親”，李哆啦一臉嫌棄的擦了擦臉頰，“然後在床上又蹦又跳，還對著鏡子唱歌，那樣子就跟中了彩票一樣”

  “肖雅來過嗎？”

  “晚上來的，打扮的漂漂亮亮，聽說肖甜出院了”

  “他們做了些什麽？”

  “你要我跟你描述細節嗎？”

  “不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