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曆八一五年八月末。

  斜陽掛西山，千裏紅霞遠。

  薑家堡，止戈院外。

  “二爺爺！”薑明叫了一聲，提著一壇老酒，推開院門就走了進去。少年青衣長發，長相俊俏，眸蘊星光，隻是身子略顯單薄。

  小院不大，有一梧桐樹，下有頭發花白的老者正搖晃著躺椅，聽到聲音，看了一眼，滿臉的褶子就堆成了菊花兒：“小明，還是你好，經常念叨著我這個糟老頭子！”

  止戈院，是薑家二爺薑戈的小院落。

  “二爺爺，您可不糟，而是老當益壯！”薑明來到近前，也不怕髒，席地而坐，將酒壇子打開，直接遞了過去，“哪個糟老頭子能牛飲一壇子酒？”

  “哈哈！”薑戈大笑一聲，接過酒壇子，放在嘴邊，深深地一嗅，久久的陶醉，最終睜開眼吐出一口長氣，這才抱起來一仰脖，酒線如一道匹練傾瀉而下，盡入口中。

  很快，最後一滴落下。

  “痛快！”薑戈咳嗽兩聲，酒壇子一扔，輕巧的落在了角落處一堆空壇子上，抹了把嘴，吐出酒氣，就感慨道，“有酒，才不虛此生也！”

  拍了拍肚子，重新躺好，又悠哉悠哉的晃著，慢聲道：“明天九月初一，可做好準備了？”

  “沒有！”薑明低頭，滿臉的落寞，聲音低沉，“二爺爺，我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薑戈站起身，散發出莫名的氣息，頓時塵土震蕩，落葉飛揚，梧桐樹的枝葉都嘩嘩作響。

  “咳咳……！”然而下一刻，就是一連串的咳嗽，似乎要將肺都咳出來一般，身子都佝僂了下去。

  薑明連忙站起身，扶住二爺爺，拍著後背，讓他緩緩坐下。

  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緩過來。

  “你看，我現在就是一個老廢物！”薑戈自嘲一笑，“當年我傷了肺脈，空有一身實力，卻發揮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爺爺戰死了，父母戰死了，兄弟戰死了，姐妹戰死了，兒女戰死了，當年一代的老家夥，如今還剩下幾個？小明，你說，我這是不是因禍得福？”

  “二爺爺！”薑明辛酸，“值得嗎？咱們薑家，值得嗎？”

  “當然值得！”薑戈眉頭一挑，鋒銳之氣一閃而逝，滿臉的溝壑猶如刀劍交錯，“天下妖魔為禍，欲滅我人族而不得，何也？因有四大神城鎮壓邊域，拒妖魔於外，又有無數豪傑前赴後繼的前往搏殺，埋骨荒野，十人前往，九者戰死，他們值得嗎？值得，因為有了他們，才讓域內萬民，有了安樂的生活，子孫傳承不絕。”

  “黑風山縱橫一千八百裏，滋生妖魔，時時為禍，又難以滅絕。當年我祖爺爺那一代，就主動請命，搬遷到此，建薑家堡，鎮壓這裏的出口，堵住妖魔的一條出路。”

  “也是我祖爺爺，你老祖宗，定下規矩：若有大戰，強者在前弱者後，老者死戰小者走。”

  “強者在前，老者死戰！”

  “我薑家人從來不懼死，這才有了薑家堡屹立不倒！”

  “你可知為何堡外林木旺盛？那是因為我薑家兒郎白骨埋土，鮮血澆灌，還有獵殺的妖魔屍骨，讓那裏，成了沃土！”

  “我們薑家值得嗎？”

  “你可以看看在我們薑家身後有多少人家？農田有序的耕種，老人安享晚年，幼兒歡快的玩耍！”

  說到這裏，薑戈就感覺胸口疼痛，狠狠的拍了兩下。

  薑明聽的動容，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到黑風山中，將所有的妖魔給滅了，也恨不得飛到域外，大戰妖魔。

  最終一歎：“我也想血戰山林，拚殺妖魔，隻是、隻是……！”

  “二爺爺知道你心中的苦楚！”薑戈拍了拍他肩膀，“你自幼懂事，甚至出生時有異象，在心口處有一鼎型印記，當時都開玩笑說，你薑明，乃是我們薑家的麒麟兒。也果然如此，開始修煉後，你悟性驚人，突飛猛進，有著追趕老大的可能。然而三年前，妖魔入侵，殺到了堡內，你遭血蝙蝠襲擊，吞噬了精血，也中血毒，自此體弱。耗時兩年，解了血毒，可你身子虧欠，傷了根本，武道之上，再難有所成就。你雖不甘，努力修煉，可終究成長有限！”

  “二爺爺，我不想一生庸庸碌碌，就拚了命的修煉，可十天努力，也趕不上三年前的一天修煉。”薑明挪了挪身子，背靠梧桐樹，透過枝葉，望著白雲漂浮，可語氣十分堅定，“明天我要試試，哪怕拚了命，我也要過了考核！”

  “什麽是庸庸碌碌？”薑戈聲音拔高幾分，“農人耕種，就庸碌？不，沒有糧食，誰能活命？早早成親，生兒育女，就庸碌？沒有兒孫，家族怎能傳承？我們薑家的規矩，若是天資尚可，就努力培養，成為守護黑風口的有生力量；若是資質欠缺，就早早的成家立業，生兒育女，讓我薑家人丁不至於減少。”

  “二爺爺，我就拚一把，若真不行，我就、我就……！”薑明嘴一撇，眼睛發紅，“我就學習打理產業，也早點成家。”

  “好孩子！”薑戈心中一歎。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小家夥對於修煉非常執著，雖被診斷武道不成，可一直努力不綴，甚至比家族中絕大多數同齡人都要努力的多，可惜天不遂人願，成長有限。

  他從懷中摸出一塊玉遞了過來，笑道：“這是早年間我進黑風山狩獵，意外中得到的一塊玉，感覺不錯，就一直藏著，本想傳給……嘿，如今我這一脈隻剩下我這個糟老頭子，就送給你吧，也算二爺爺對你的祝願。”

  “二爺爺，這……！”薑明猶豫，可看到薑戈堅定的眼神，就接了過來。這塊玉很奇特，好似一座宮殿，晶瑩剔透，他就戴在了脖子上，然後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出去，又朝後麵擺擺手，“等您老了，我給您送終！”

  “臭小子！”薑戈笑罵一聲，就眯上了眼睛。

  薑家堡有內外之分。

  內為主宅，也是直係之居，外麵則是從主宅逐漸搬出去而形成的旁係，還有從別處遷來依附薑家的住戶，最外麵，就是高大的城牆。

  主宅又分許多小院落。

  薑明所在的院子名為德芳院。

  “老九！”眼看到了自家院子，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轉過身子，就見一青年大步流星而來，薑明一驚，“三哥，你又進山了？”

  這是本家老三薑海，衣衫破爛，滿身血跡，胸口有一道傷疤，還在流血，明顯剛從外麵回來，還沒有清洗包紮。

  “才回來，也剛好趕上！”薑海人高馬大，來到近前，小心翼翼的從腰間皮兜裏取出了一株小草，遞到了薑明手中，就認真道，“努力過了，就是無悔，老九，明天為你助威！”

  話落人走。

  “三哥，謝謝！”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薑明緊緊的握住手中的九葉小草，這一株他認識，乃是靈株鍛骨草，非常珍貴。

  三年前受傷，他服用過一株，後來父親用盡方法，又得到一株，現在是第三株。

  “無悔嗎？”薑明眼睛濕潤，低喃一聲，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院子中，比他小三歲，已經十二的妹妹薑雨正在練劍，騰挪之間，頗有章法，劍光落處，有風聲撕裂。

  “小雨的力氣都已經超過我了！”薑明眼神複雜，甩了甩頭，走向了廳堂。

  “回來了！”父親薑正德坐著喝茶，看了他手中的小草，眼睛一亮，“鍛骨草，你三哥給你的？”

  剛才院子外麵的動靜，他聽到了。

  薑明點頭：“爹，給小雨用吧！”

  “你的歸你！”薑正德不苟言笑，臉上還有一道傷痕，斜著鼻梁而過，差點讓一隻眼睛瞎了，看起來多了幾分煞氣，“晚飯後給你熬製鍛骨湯！小明，真打算試一試？”

  “試試吧，孩子這麽努力，終歸要試試，不管結果如何！”母親秦芳端著盤子走了進來，眼中閃過不忍和疼惜。

  “哥一定能行的！”薑雨飛奔而來，坐在了薑明身邊，“哥這麽努力，若是不能通過考驗，那就是老天瞎眼了！”

  “老天肯定不會瞎眼！”薑明大笑。

  說說笑笑，一頓飯過去。

  薑正德也將鍛骨草熬煮成了一碗湯液，薑明一飲而下，稍停片刻，就取一柄青鋼劍，在院中修煉，也讓身體快速吸收。

  鍛骨草，淬煉筋骨，增強力氣，是築基期修煉的上等之物。

  月色下，劍舞成景。

  “哥的細雨三十六劍好厲害，比我強多了！”薑雨看著，滿臉的崇拜。

  “你哥悟性很好，這一劍法，已經大成，就連追風步也到了大成境界，隻是身子骨差了太多。”薑母將小雨摟在懷裏，輕聲說道，“武道之路，築基，氣海，開竅，化龍！”

  “築基，也就是煉體，打熬筋骨，強健身體，一般要達到千斤之力，再掌控體內每一分力量，此為入微。入微之後，就要心合天地，邁入天人合一之境，引天地之力貫體，開辟氣海，這就到了武道第二步氣海境！”

  “一旦踏入氣海境，聽力，視力，力氣，反應等等都會大幅度的提升，也真正的開始練氣。隻有到了這一步，才有斬殺妖魔的能力。”

  “你哥現在，隻有兩百餘斤的氣力，即使明天能斬殺一頭野獸，武道之路……！”

  秦芳的聲音有些哽咽，一扭頭，抹了把眼淚。

  “當年也怪我，沒有在身邊！”薑正德歎息，“遭血蝙蝠吸血，又中血毒，腐蝕筋骨，元氣大傷，盡管已經好了，可身子虧空太厲害，這些年都幾乎沒有彌補過來。你哥悟性驚人，努力更甚他人，在十五歲兩種功法大成，也隻有老大能夠相比，若不是……！”

  他臉色黯然。

  小雨抿嘴，眼睛有霧氣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