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軍主帥，顏良早就不用親自帶兵衝殺，甚至都不需要親臨前線指揮，隻需要帶在隊伍後方居中調度，將表演的舞台盡情交給手下的將士們。

  在冷兵器戰爭中，統兵將校的能力大多數時候也等同於部隊的戰鬥力，這是不可避免的情況。

  然而，顏良卻並不太相信某一個將校，甚至都未必相信自己。

  是個人都會犯錯誤，尤其是身居高位的時候，最容易犯下一些主觀意見太過強大，而聽不得反對意見的錯誤。

  而越是身居高位的人犯下的錯誤，所造成的影響也就越是惡劣。

  所以，他自從對軍隊進行軍製改革起，就不停完善各項製度，並任用相應的人手來分擔具體工作，避免一支部隊過分依賴某一個將校。

  隨著教導營一批一批辦下去，經過各種軍事技能培訓的軍旅人才越來越多，各個基層部曲的各個職能吏員也一一配備齊全。

  如今軍謀職務已經初步配置到各個曲，宣導、軍正甚至已經開始向各個屯級編製配置。

  三種職能吏員分別在讚劃軍務、鼓舞士氣、監督執行方麵對領兵將校予以協助，大大減輕了領兵將校的工作量，減少個人犯錯的可能。

  在非戰時期，總掌練兵事務的張斐還會向各個營派出教習，督促各營按照統一的要求訓練。

  戰時，更有統一配備的醫士營，為各級部曲的傷員進行專業救治；

  有統一配備的輜重營，負責征發管理役夫，為全軍保障糧秣物資的調運。

  有常設的工匠營，為全軍提供各類相應的攻城器械。

  更有觸手廣大的職方掾係統，往往在軍事行動之前便已經悄悄完成了布局。

  顏良有理由相信，隻消這樣的軍中製度長久延續下去，即便是他手下沒有出什麽個人能力逆天的名將，也能以整體能力超越同時期的所有軍隊。

  像是這一次北上平亂的作戰計劃，就經過軍謀部門的多次商討，研究出分兵而出是最佳方案，且在軍議時得到了多數將校的支持。

  本次夜襲也是如此，主導偷襲虎尾山計劃的從事中郎辛儒曾經有過利用麻沸散的經驗，便提出了假借商隊送酒，摧毀敵人指揮係統，再趁夜發起攻擊的方案，得到顏良的首肯。

  說起軍中的軍謀係統，如今可是人才濟濟，辛儒、沮輝等人經驗豐富，從成立之初便加入其中。

  這一次出征前，更是補充了龐統、徐庶、吳質等一大批幹才，讓顏良在製定策略時更為輕鬆。

  當顏良帶領軍一級的職能部門進入馬城時，馬城之內的亂局已經徹底平息，那數百鮮卑兒不是被捕殺便是借著夜色潛入了城市的角落旮旯裏。

  連通東西城門的主幹道和岔道口都站著手持火把的士卒值守，防止漏網之魚為亂，至於本城的百姓早在聽聞外邊動靜後就各個緊閉家門不敢露麵。

  來到縣寺中，顏良並不急於檢視俘虜的賊酋，而是先接見了冒著巨大風險帶藥酒入內的商隊。

  商隊管事是蘇雙的一個從子，名叫蘇瑞，雖隻有二十餘歲，但為人機警，敢作敢為，素來為蘇雙所重，時常來往於幽冀之間，精通鮮卑、烏桓方言。

  這一次聽聞了要給鮮卑人送藥酒的任務後，蘇雙本要親自前往，不過蘇瑞卻稱伯父年老，不當冒此風險，自當由年輕一輩代勞。

  而事實證明，蘇瑞的確膽大心細，不僅順利將藥酒送進城內，更在軍中士卒的配合下控製住了西城門守將騫思代，從內部打開了城門，可以說是居功至偉。

  蘇瑞對於能得到顏良的親自接見自是興奮不已，不過倒還能保持鎮定，隻是抑製不住地表現出對顏良的崇敬之情。

  顏良溫言道：“你從父向我提過你是他蘇家後輩中最有擔當的，果不其然，這一次若是沒有你的努力，要拿下馬城還沒那麽輕鬆啊！”

  蘇瑞抱拳道：“小人隻是依照指示行事，並不敢居功。”

  顏良道：“製訂方略固然重要，是否能貫徹執行也尤為關鍵，我已經聽軍中將校說了，此次你處置得很好，我自當厚加賞賜。”

  蘇瑞道：“隻要能為將軍效力，小人並不計較什麽賞賜。”

  顏良笑道：“賞自然是要賞的，若不能做到賞罰公平，還有誰會盡心任事呢？”

  對於商人群體，顏良素來十分重視。

  這個群體雖然因為長久以來的抑商策略，社會地位受到壓製，不過經濟富裕，族中子弟多能接受一定的教育，又時常跑南走北，眼界也是不凡。

  遠有呂不韋投資莊襄王，近有糜竺投資劉備，足以見得商人群體在社會變革中的敏銳性與把握力。

  放到常山，郝尚、蘇雙、宋鎮等商人為他出了不少力，有時候甚至並不太計較回報，肯定也都存了長遠投資的目的。

  上一次奔襲虎尾山，郝尚的外甥羅桓便表現出色，這一次的蘇瑞更是表現搶眼，更進一步讓顏良認識到商人的微妙作用。

  他見蘇瑞一臉期冀之色，便問道：“除了在經商之外，不知你還有什麽其他的打算麽？”

  蘇瑞道：“在下自然是想出仕為官，隻是在下所學多是貨易之術，恐難堪任用。”

  顏良道：“切莫妄自菲薄，天下商貨自是需要互通有無，如何使得商貨流通促進各地經濟繁榮亦是大道。更何況，我以為你除了貨易之術外，倒是還可以做些其他的。”

  蘇瑞謙遜地問道：“還請將軍指教。”

  顏良道：“就比如這一次，以商人的身份出入敵營，偵伺情報，在關鍵時刻更能起到非凡作用。”

  蘇瑞眼睛一亮，問道：“將軍可是要我為間？”

  顏良反問道：“怎麽？可有興趣？”

  蘇瑞想起今天早些時候的經曆，雖然十分緊張，但完成任務後卻成就感十足，若是能時常如此，倒也不失為枯燥商旅生涯中的點綴。

  他大聲答道：“若將軍有所驅策，在下自當遵命。”

  顏良笑道：“好，這次的事情你吩咐手下人不要到處張揚，至於今後的安排，自然會有人來尋你。好了，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息，稍後便有賞賜的財貨物資送來。”

  在顏良接見了蘇瑞之後，馬城之外的亂局也已經漸漸平息。

  夏侯衡與仲遐二人各自帶著數百騎兵分頭踏陣，把城外千餘頂帳篷盡數摧毀，數千鮮卑人倉惶逃竄潰不成軍。

  對於這些潰卒的抓捕行動會陸續進行到天明，而二人已經先期返歸馬城之中複命。

  在馬城縣寺大堂，顏良高居主座，隗冉坐於右首，其下文武將吏分班而列。

  見夏侯衡、仲遐等人一一返回複命後，顏良對身旁的隗冉笑道：“進武指揮得當，此次奔襲可謂是大獲全功！”

  隗冉道：“都是將軍調度得宜，各位軍謀讚劃周全，末將不敢居功。”

  顏良不以為然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伯權、孟方等人的奔襲之術都是得了你的傳授，你們說可是如此？”

  夏侯衡與仲遐立刻出言附和道：“我等隻是學了隗校尉一些皮毛，日後還要多多請益才是。”

  顏良讚許道：“隗校尉的騎兵之術兼有羌胡騎兵之輕捷，又有漢家騎兵之猛銳，若能學得幾分足以受用終身，爾等可要多多用心才是。”

  “諾！”

  顏良又問道：“城內的賊酋可有走脫？”

  牛大道：“那些賊酋一個個醉得如病貓般，抓捕絲毫不費功夫，倒是賊酋苴羅侯在其侍衛長普林協助下想從東門逃脫，幸好有趙霄率先一步帶人拿下東門，並未使其得逞。”

  顏良對趙霄也頗有好感，讚許道：“軍中行事便當雷厲風行，你這個先鋒完成得甚好！”

  趙霄道：“在下隻是按約行事，拿下賊酋實屬巧合。”

  顏良點點頭不再多言，隻吩咐道：“帶賊酋上來。”

  不一會兒，被五花大綁的苴羅侯被押送上來。

  就在今天早些時候，苴羅侯還是高居主座放肆飲宴的主人，眼下卻變成了階下囚，讓他十分不甘。

  所以苴羅侯在被押解進來後顯得十分硬氣，硬是不肯下跪，隻是用眼睛瞪著主位上的顏良。

  押解的士卒自然不容許他如此囂張，狠狠踢了他幾下膝彎，逼迫他跪倒在地。

  被迫跪道在地的苴羅侯大喊道：“我是中部鮮卑貴人，汝等莫要放肆。”

  不過他的話確實引起哄堂大笑，牛大道：“什麽中部鮮卑貴人，不過一階下囚罷了，若你再敢羅唕，小心乃公忍不住親自來揍你！”

  苴羅侯道：“你們漢人不是崇文好禮麽？為何如此待我？”

  牛大道：“好禮？那也要看是誰，對前來搶掠的賊人哪裏需要禮？等待你的唯有乃公手中之刀！”

  牛大說著便把腰間的佩刀抽出一截來，嚇得苴羅侯立刻放軟道道：“莫要動粗，莫要動粗，我是中部鮮卑大人軻比能之弟，你們隻消放我回去，我願出贖金。”

  牛大還待要再罵，卻被顏良揮手製止道：“贖金？可是汝等從我漢人處搶掠去的財貨麽？拿你們搶來的東西換你的狗命？世上豈有如此便宜的好事？”

  在草原部落之間的戰爭中，一般部落貴人被俘後隻要表明身份，敵人輕易不會殺害，甚至都不會虐待，而是會向他們的部族勒索一筆贖金然後把人放回去。

  苴羅侯被捉拿之後也是如此想的，不然他也不會讓普林先行離去。

  眼下一聽漢人不要贖金，卻也有些慌了，問道：“那你們要什麽？要牛羊？還是馬匹？我也可以拿來當贖金。”

  顏良還沒想好要怎麽處置這些鮮卑豪長，不過先嚇唬嚇唬他一番總是沒錯，便說道：“你這胡兒又能拿出什麽東西來贖身，我看不如一刀殺了省事。”

  隗冉早年一直與羌胡打交道，故而深諳其中關竅，又聽出了顏良話裏有話，便幫腔道：“將軍說的有理，鮮卑人窮得很，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不如殺了這些賊酋以為警告！”

  苴羅侯聞言大驚，他可不想死，連忙說道：“別別別，我帳下有牛上百頭，羊數百頭，馬數十匹，一點都不窮，千萬別殺我，你們漢人不是說有事好商量麽？”

  顏良眼睛一轉，心想這廝的家財倒是不少，若是另外十幾個豪長各個都這麽肥，倒是可以考慮狠狠訛上一筆。

  顏良朝隗冉比了個眼神，隗冉說道：“怎知你不是胡說八道欺騙我等？到時你部族中不肯出贖金又如何？”

  苴羅侯道：“不會，不會！你可向其餘人打聽，我兄長與我關係最好，定不會見死不救。”

  顏良對軻比能此人倒是有些興趣，便說道：“若要放你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不過得你兄長親自前來贖買你，可做得到？”

  苴羅侯道：“可以可以，我已經讓普林去告知我兄長，我兄長知道後一定會親自前來。”

  顏良道：“就是協助你逃脫未遂的那杆普林？卻不曉得有沒有命逃回去。也罷，到俘虜裏再給他找個人帶信吧！”

  苴羅侯算是聽明白自己的小命可以保住了，一改先前的蠻橫無理，露出諂媚的笑容道：“謝過將軍，謝過將軍！”

  顏良見此人如此慫包也是無趣，便揮揮手打發他下去。

  “這次能拿下馬城，大破中部鮮卑，可以說是斷了閻柔一臂，對平亂大有助益。不過對這些鮮卑俘虜如何處置，諸君可有何建言？”

  牛大搶先道：“這些鮮卑兒狼子野心，時時滋擾我漢家土地，依我看盡數殺了壘作京觀，好警告其同類！”

  牛大的建議很有市場，尤其在武將之中多有人附和者。

  不過文吏之首的辛儒卻道：“這些鮮卑狡詐蠻橫，素無信義，自當嚴懲警誡，不過我等此番前來乃是協助平亂，一味殺戮除了結怨鮮卑，令其心生報複之外，並無益處。”

  “依在下看，或可用其他方式進行懲罰，更可利用這些俘虜來解決此次幽州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