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功高難賞
作者:風吹過的沙      更新:2021-01-06 02:12      字數:4316
  當日裏,陳琳便揮毫寫就一封質問文書,令使者快馬加鞭趕往太原。

  同時,逢紀也派出幾波人手,分別往太原、上黨、趙國、常山等地調查此事。

  不過,去往太原的使者剛剛走沒多久,並州刺史高幹的使者也到了鄴城。

  至於高幹為何派人前來,那當然也是來告狀的。

  一向心高氣傲的高幹在黑山裏遇到這等委屈,又怎麽肯對顏良善罷甘休呢?

  打是不可能打的,便也隻能寫封信向舅舅告狀才能下得了台這樣子。

  隻不過他沒料到顏良的動作如此快,竟然搶在他前頭把彈劾奏疏送入了鄴城。

  袁紹接到外甥的來信,原本還以為高幹是來信解釋,沒想到打開一看,好嘛,兩邊咬起來了。

  高幹自然是說他帶兵好意前往相助,但顏良飛揚跋扈,不但不心存感激,還讓人把他的營地包圍起來,至於顏良彈劾他縱放賊人一事則絕口不提,仿佛沒發生過。

  這截然相反的兩封彈劾奏疏,讓袁紹頭疼不已,好不容易有所好轉的毛病又隱隱間要發作起來。

  為了搞清事實真相,袁紹召來為高幹送信的使者,詢問黑山之中的事情。

  那使者隻是高幹帳下普通文吏,哪裏想到會受到大將軍親自接見,被袁紹的威嚴所懾便不太利索地把當夜所見講了出來。

  當然,這文吏能被高幹派作送信這等苦差事,也絕非是親信,對許多細節並不知情。

  文吏承認了到達虎頭山的當天晚上,曾聽聞營外有兵馬交手的動靜,鬧了好大一陣子,然而營中將校隻是嚴守營寨並未輕動。

  又說在天快亮的時候,就有常山典農和趙國郡兵分別來到他們營地前後,把營門給堵了起來。

  高幹派人與交涉未果,遂派人去尋顏良,才讓這些堵門的兵馬讓開。

  袁紹聽完之後還是一頭霧水,二封奏疏所言之事互相矛盾,且都有不合理之處。

  即便是高幹閉門自守,顏良為何要派兵堵住他的營門?

  難道是怕高幹做出什麽不利於他的舉動?

  會是什麽舉動呢?

  派兵助黑山賊攻打顏良所部?

  想到這裏,袁紹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

  高幹就算再是不肖,料來也不敢如此做,不然他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其中還有一個很迷的細節,他說堵門的是趙國郡兵和常山典農,那高幹彈劾顏良又是為何?

  顏良雖然有臨時節製諸路兵馬剿賊的權限,但也不可能讓陶升和仇升做不利於友軍的事情,而陶升和仇升也應當不會答應才是。

  帶著無窮的疑惑,袁紹又私下令人去詢問了前來報捷的仇升與沮輝。

  沮輝作為顏良的幕僚,當然是斷斷不會承認什麽派兵封堵友軍營門之事。

  而仇升的答案則是當時天將亮未亮,討逆將軍考慮到並州友軍新來乍到,賊兵便有大動作,為了保障友軍安全,也為了以防萬一,派他與陶升所部駐兵並州營地側翼以為照應。

  至於封堵營門的舉動則被解釋為當時情況混亂,唯恐有賊人假冒友軍,故而嚴禁無關人等肆意出入。

  僅僅靠兩邊的說辭,身在鄴城的袁紹自然分辨不清事實,隻能再派人去詢問幾個當事人顏良、陶升、陰夔等人。

  半個月後,袁紹拿到了逢紀交上的調查報告,看過報告後臉色十分陰沉。

  沉默許久,袁紹才問道:“元圖,你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為好?”

  逢紀來之前就想好了應對之法,說道:“臣以為,此事要說高並州故意縱賊雖猶不足,然消極避戰畏敵不前或許有之,明公可就此稍加斥責,令其戴罪自省。”

  “而顏常山指使趙國郡兵、常山典農攔在並州兵營壘左近雖有失當之處,但也並未引發大的矛盾,且其終究新立大功,不宜過分追究,隻需在論功之時稍加提點便是。”

  袁紹想了一想後道:“或許,也隻得如此了,元圖,你說我讓元才執掌並州數年,他對黑山賊毫無辦法,而顏立善到常山不過半年多時間,就取得如此成效,難道是我擇人有誤麽?”

  眾所周知,袁紹此人十分自傲,向來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在原本的曆史軌跡裏,田豐就因此而被他殺害。

  所以逢紀聽到袁紹竟然有反省之意也是微微吃驚,他雖然知道袁紹在用人上或許是存在一些問題,但卻不會說出來,而是道:“明公此話卻是不妥,這高並州是明公所選任,顏常山不也是明公簡拔於微末,一步步提拔到這個位置上麽?”

  “若非明公慧眼識金,令顏立善主持剿賊之事,張燕又怎會如此之快就覆敗?”

  “高並州畢竟缺乏戰陣經驗,若將其與久經沙場的顏常山相比則多有不妥,在下以為其人主持並州事務多年,無功無過唯有一個穩字,於明公穩定河北大局無不助益。”

  袁紹聽了逢紀的話後,心裏稍稍舒坦了一些,又問道:“那元圖看,此戰當如何論功行賞。”

  逢紀想也不想就答道:“恩出於上,在下不敢妄議。”

  袁紹笑道:“元圖行事就是穩重,此處也無旁人,你且說來無妨。”

  逢紀又謙遜了一番後道:“張燕乃縱橫河北有名的賊帥,顏常山此番能夠一舉剿滅還當厚加封賞。”

  “然,顏常山在告捷文書中多將功勞推予部下,想必也是不欲使大將軍為難,明公或可遂其之意,多加提拔他手下部屬。”

  “臣聞其兄子顏枚見為麾下軍候,於此戰中也是衝殺在前,大將軍不妨善加拔擢,如此,顏立善亦能感念明公之恩德矣!”

  逢紀所言顏良推功於下不欲使袁紹為難之事,袁紹雖未問諸於口但也心知肚明,那便是功高難賞之憂。

  安排顏良去常山負責剿黑山賊的時候,不止是鄴城諸公,就連袁紹本人都以為,至少要期以數載才能有所成效,不料竟是如此容易就誅滅賊首張燕。

  有大功不可不賞,但如何賞賜卻成為了鄴城諸公以及袁紹心頭的困擾。

  顏良如今為討逆將軍兼領常山國相,可節製周邊郡縣剿滅黑山賊,牧一郡之地,掌萬餘兵馬,其權勢在河北之地已經不下於袁譚、袁熙、高幹等牧一州之地的刺史,遠超其餘郡國守相。

  袁紹雖為大將軍,但畢竟沒控製住天子把持朝政,手下的班底還都隻是大將軍府的班底,能拿得出手的好處也十分有限。

  遷顏良為刺史掌一州之地?

  莫說袁紹未必願意,即便是願意也並無空餘的位置。

  袁譚刺青州,袁熙刺幽州,高幹刺並州,一個蘿卜一個坑。

  至於冀州更是袁紹自己親領州牧,絕無可能交給顏良來做。

  雖然前次南征打下了兗州一些郡縣,但畢竟地盤較小,若單獨任命兗州刺史委之以顏良則有些小家子氣。

  且若以顏良為兗州刺史,則勢必要節製南邊的大量兵馬,這又是袁紹所深深忌諱之事。

  被逢紀這麽一建議,袁紹聽聞後也頷首稱善道:“顏立善倒是頗知分寸,識進退之道,與餘輩武夫大有不同。”

  逢紀道:“顏氏先人畢竟以儒名稱道,立善亦是感念世道紛亂棄文從武,從其掌常山後所施之政,亦知其文武兼得,誠為美才。當初聽聞其出掌常山,還有人在背後譏笑,卻是未能體察明公知人識人善加任用的深意啊!”

  對於逢紀這種官場老油子而言,拍馬屁就是如此樸實無華,且枯燥。

  不過袁紹聽了後還是十分高興,說道:“嗯!餘子目光短淺,又曉得什麽大事。”

  隨後又道:“彈劾之事便就此揭過吧,我會行文訓斥元才,接下來元圖可率諸臣僚論一論如何賞功,此戰振奮人心,一定要厚加賞賜,萬勿寒了將士之心。”

  逢紀道:“明公如此善待將士,實乃河北之福!”

  送走逢紀之後,袁紹又陷入了沉思。

  出生於本初元年的袁紹如今五十有六,雖已經過了年富力強的時期,但遠遠還未承認自己已老。

  不過南征失敗與長期的病痛折磨,讓袁紹也不得不考慮到繼承人的問題。

  他在分選諸子出掌各州時,沮授、田豐等謀臣反對,但仍舊一意孤行,其中未必沒存著聽任他們互相競爭以取優者的心思。

  眼下來看,長子袁譚在青州的舉措實在有些令人失望,不但未能克定青州全境,讓曹操的勢力在青州蔓延,更在南征時舉止失當。

  雖說此番攻下盧縣稍稍挽回一些風評,但仍舊不怎麽招袁紹喜歡。

  次子袁熙也扶不上牆,他控製的地盤以前為公孫瓚占據。

  按說在公孫瓚殺害劉虞後,鮮卑、烏桓等胡族曾起兵攻打公孫瓚,與冀州兵算是臨時盟友。

  可在袁熙出掌幽州後,卻與東胡,乃至於與幽州本地士族多有齟齬,一直未能盡數掌握。

  至於外甥高幹,本就不在袁紹考量之中,此次調查下來的事實更令袁紹十分不滿。

  如此看來,隻有三子袁尚差強人意,這段時間處置冀州軍政也還無大錯。

  可袁紹細細思量,卻發現三子一甥的才具均不如顏良多矣,論行軍打仗自不消提,論治政也未必相及。

  若自己有朝一日不在了,諸子裏誰又能壓製住他?

  若是顏良是個如麴義這般的莽夫也就罷了,縱是為亂也掀不起大風浪,可他還還知分寸識進退,十分得人心,卻是最棘手的地方。

  且現在不像是幾年之前外無大患,如今曹孟德虎視眈眈,更需要如顏良這般的將才抵禦,遠遠未到藏良弓烹走狗的時候。

  袁紹想著想著便有些頭痛,恰逢幼子袁買從門外探頭探腦往裏邊看。

  袁紹便招手讓幼子進來,問道:“買兒怎麽來了?”

  袁買想著母親剛才吩咐的話道:“孩兒不放心父親大人一個人獨處,故而前來陪伴。”

  袁紹撫摸著幼子的腦袋露出溫馨的笑容道:“買兒真懂事。”

  心裏則想道:“還是此子最肖似自己,若是能等上十幾年,也不怕後繼無人了。”

  “可是,自己能再等上十幾年麽?”

  “哎……!”

  在後幾天的堂議時,袁紹一改先前先處置彈劾之事再議功的決定,讓臣僚開始議論此戰之功。

  眾臣僚議論紛紛,最後定下的方案是給顏良所表有功將校各升一級。

  如陶升原為建義中郎將,授振武將軍,仍領常山典農事如故。

  張斐、隗冉等原先任司馬的升為校尉,昌琦等原先邊為軍候的升司馬,餘下眾將校各有升遷,並賜予大量財帛。

  袁紹還特意在眾人麵前表態,超拔顏枚,從軍候升兩級為校尉,以示對顏氏的恩遇。

  不過,對於大將顏良的功賞卻遲遲未能議定。

  一派臣僚稱顏良雖有大功,但與高幹互相彈劾攻訐,有失和睦,不宜隆賞,可賜田宅財帛。

  但另一派臣僚卻不同意,稱彈劾自有別處,既然大將軍都不計較了,以此來壓製顏良的功勞不合理。

  帶兵的將校們則更為顏良抱不平,聲稱誅滅張燕理當重賞,不然不可酬其功。

  眼下鄴城武臣之首是淳於瓊,他本人多次收到顏良的好意,當然不會在此事上作對,便有意縱容武將們生事。

  武將們則如此想,若是誅殺張燕如此大功都不重賞,那他們以後有了戰功,豈不是更無從賞賜?

  而因為此前的刻意結交,鄴城中諸多臣僚都與顏良的關係不錯,更罕少願意在此事上大力反對,以免被素來會記仇的顏良給記掛上。

  可究竟如何賞賜,也是個棘手的問題,事情就如此這般久議不決,讓袁紹也感到十分為難。

  袁紹不免心想若是自己執掌朝廷權柄,隨便給顏良騰個九卿的位置,再不濟封個侯就能應付過去。

  在這個時候,他便想起了沮授當初勸他西迎天子之事,對那時的猶豫不免有些暗自後悔。

  就在袁紹與鄴城眾人難以決斷的時候,一封來自北方的急報,卻是打破了這個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