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長了腳的耕田
作者:風吹過的沙      更新:2020-04-21 10:45      字數:4351
  三國求生手冊最新章節

  那處山道上的紛紛擾擾暫且不表,且說回虎尾山處。

  安排好戰後防務的顏良並沒有打算多作停留,休歇了一夜之後,便留下顏枚、蘇寧、衛恂等人守禦沿途各寨,自己則率餘下的部眾押送俘虜返回常山。

  這一次俘獲獲得了近萬人口,加上三千多討逆營將士和隨軍民夫,走在道上可稱得上浩浩蕩蕩一望無際。

  當隊伍出了黑山,經過沿途的屯田堡寨以及各鄉各裏時,難免引得沿途士民嘖嘖驚歎。

  那些從各地匯集來的屯田客們早前被安排在近山邊地還多有抱怨,擔心惡名昭彰的黑山賊會對他們不利。

  當讚皇山區屯田堡寨遭到襲擊的消息傳來時,這種不安與恐慌更是達到了極點。

  不過之後負責屯田的官吏,以及地方上的吏員們便對他們好生安撫,聲稱自從顏府君到郡後,連連打敗多股頑賊,光是懸首示眾的賊首都能排好幾裏路。

  雖然說安撫工作稍稍起了些效果,但這些屯田客們總還是有些惴惴不安,難免影響到了平日裏的開荒墾田之事。

  這一回,大群大群的賊人俘虜被繩子牽著押送出山,可是把沿途的屯田客們都看呆了。

  漫長的俘虜隊伍根本就看不到頭,好些個青壯俘虜身上還有血跡傷痕,顯然是剛剛鬥敗被俘,非是殺良冒功。

  有些個會數數的,數了半天後發現完全數不過來,即便是把他們雙手雙腳的手指腳趾全部拉來幫忙也是不夠。

  “這麽多賊人俘虜,怕是有好幾千萬吧?”

  “什麽好幾千?我看定是上萬,不,有數萬之多。”

  “討逆將軍真厲害,前些時日將士們從此處進山時,枉我還為他們操了一份心。”

  “就你還為國相大人操心?省省吧!”

  “哎!早知道這是場大勝仗我也應征當役夫幫著搬運糧秣了,定能賺不少力錢。”

  “嘿,你現在去問問要不要人啊,說不定也不遲呢,我可是聽說賊人搶掠的金銀財貨數不勝數,米糧更是無算,定需要很多人幫著搬運。”

  “瞎扯!若是賊人有那麽多米糧,還當什麽賊!”

  來自各地的屯田客們在田壟邊上,看著大隊伍經過,也都拋下手中的活計,聚在一塊兒閑扯淡。

  其中一個巡邏至此地的亭卒說道:“我前些時日就與你們說有討逆將軍在,根本無需擔心什麽賊人吧?你們當時還不信,如今如何?”

  幾個屯田客們陪著笑道:“哈,那是那是,典哥兒說的是,我等不是見識少麽。”

  那亭卒又顯擺道:“我可是告訴汝等,我看討逆將軍押解俘虜回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次次都是好大一群。不過……這一回好似比前幾次還要多上不少啊!”

  一旁的屯田客們附和道:“就是,府君這哪裏是去進山抓賊啊,便是抓這麽多頭豬也要忙活半天呢,就這兩三天的,太也駭人。”

  就在沿途百姓感染俘虜眾多的同時,行在隊伍最前方的顏良也深以為然。

  自從剿滅房山王當開始,剿賊抓俘虜便成為了討逆營將士們最為熱衷的事情。

  秦漢都重首功,尤其是秦朝征發的士卒,對於敵人首級那是相當之執著,殺了敵人就割下首級掛腰帶上,然後繼續殺敵。

  漢代也承襲了這個製度,不過顏良在整肅討逆營軍規時,卻強調了不完全以首級論功的製度,甚至嚴禁在戰鬥時去割首級,隻能在戰後來做。

  當時部下們對這個規定還十分不解,以為以首級論功既公平又方便,自古以來一直如此,為何要改變。

  顏良卻不為所動堅持己見,他到並不是認為割首級的做法太野蠻太不人道,而是認為純以首級論功,必然會導致一些戰場上搶奪首功,或者是殺俘殺良冒功的不良現象。

  當然,在新的論功體係還沒完全搭建起來前,以首功來評定仍舊不可避免。

  但當顏良正式在各級部曲中安排軍謀、軍正、宣導三個文職武官後,便讓文職武官們擬定新的論功體係。

  這個體係極大弱化了首功,而是強調成建製的部曲等大集體對於戰略戰術目標的完成程度,比如攻略目標、守衛目標、行軍速度、威懾能力等等。

  對於屯、伯、隊、伍等小集體與個人的論功,也引入了戰術目標完成情況,比如應當攻取、守禦的某個陣地是否完成,參戰時是否果敢等等,以之與陣斬、俘獲等數據相結合。

  又因為如今常山各地礦場、冶煉作坊、修造道路橋梁溝渠、墾荒等行業緊缺人手,顏良更是特別強調了,在與賊人的戰鬥中,首要目標是生俘。

  隻要抓到俘虜,不論青壯老弱,隻消不是以良民充數,都可以與斬首等功,除此之外,還能額外從軍需官處得到一份賞錢。

  有了賞錢的刺激,各部曲將士們自然動力大增。

  以往在追逃的時候,看到有些賊人跑得賊快,覺得可追可不追的也就放棄了,但現在隻消是兩條腿跑的潰卒,幾乎沒有一個能放過的。

  看著這充塞在道路上的賊人俘虜,顏良想著這可都是大好的勞力啊!

  大漢經曆了這十幾年的天災,民眾流失十分嚴重,即便是在兗州這等中原沃土,也時不時能看到拋荒的田地,這在太平年節絕對難以想象。

  顏良來到常山任事後,調閱了近二三十年的治下戶口數、耕田數、田稅、算賦、商稅、吏員數、兵員數、常平倉積儲等數據,用後世當公務員時的方法製作了個走勢圖。

  然後就發現這些衡量地方民生的重要數據,在熹平、光和年間還能維持穩定,來到中平、初平年間後,全部呈現了劇烈下滑的趨勢,這放到後世絕對就是一片飄紅的慘淡熊市數據。

  而這些數據之首,便是人口。

  沒有足夠的人口,就沒有足夠的勞力,就沒法開墾足夠的田地播種糧食。

  沒有足夠的人口基數,也無法維持兵員數量,不然就會嚴重影響地方上的農業生產。

  無糧無兵,那還搞個毛線!

  從各地引入流民屯田既得人又得糧一舉兩得,乃是長久之計,但對於急切改變現狀的顏良而言還是太慢。

  他之所以信誓旦旦要平滅黑山之患,除了黑山賊實在禍國殃民之外,也眼饞這些賊兵以及依附於他們的大量山穀逃民。

  雖說顏良不會把俘虜的賊兵披上一層官兵的皮就充作兵員,不過這些賊兵俘虜,可以盡數投入常山鐵礦、煤礦、鑄冶作坊、開挖水渠、造橋修路等需要重體力活的行業裏。

  而那些附從於山賊的民人百姓,也可以安排入各個軍屯點,讓他們與各地招募來的流民一起開墾荒田,稼穡農桑。

  礦場、鐵官、墾荒都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勞動力需求遠遠沒有達到飽和,即便是再打上幾場仗,再抓幾萬俘虜來,也足以分散消化。

  這些俘虜原本大都也是各地的良民,去到黑山之後的日子並不算好,也都飽一頓饑一頓,吃飽穿暖都成問題。

  若是以常山如今對待流民與俘虜的生活標準而言,顏良不相信他們仍然會心向黑山賊,隻消假以時日,都能重新改造成良善百姓。

  當然,賊人中間一小部分雙手沾滿鮮血,作惡多端的,會被鑒別篩選出來,等待他們的將是戴上沉重的鐐銬,在暗無天日的礦井裏做苦役做到死的悲慘結局。

  回到郡治元氏之後,顏良根本無暇休息,便有地方上以及軍中的數員幹吏請見。

  按照來人的官職高低,事情緩急,顏良第一個見的便是長史辛毗。

  以往在鄴城的時候,因為有其兄辛評在,辛毗的光芒總是被其兄掩蓋,算不得是袁紹手下的一流幕僚,故而隻是被派了常山長史這樣個不高不低的差事。

  然而有後見之明的顏良卻清楚辛毗那可是能當九卿的人才,治理個小小常山國的民政還不手到擒來,遂將民政一以付之,隻參與製訂大的政策導向。

  辛毗見國相如此信任自然也十分高興,任事十分盡心,使得常山國得以順利運轉。

  辛毗親自捧來了一疊厚厚的籍冊,說道:“下吏見過明府,這些都是今年春耕時,下吏整理的各縣鄉田畝詳情,還請明府過目。”

  顏良看著那一盤籍冊就頭痛,他當機關科員的時候可沒少做這些案牘勞形之事,沒想到穿越成一名帶兵的將軍還是逃不掉這個苦差事。

  顏良微微皺著眉頭道:“此些政務,我已盡數委於長史,何須我再過目?”

  辛毗根本不在意顏良那不太樂意的口氣,說道:“敢告於明府,因此次春耕乃是府君與下吏到郡之後的第一次春耕,事關重大,故而下吏多遣吏員至各縣鄉,將各地的耕農與墾田數目重新厘定,內中……內中發現了些許出入,這才需要明府過目。”

  聽清了辛毗的說辭,顏良才驚訝地問道:“嗯?長史將各地的籍田重新厘定了?若我所記不錯,光武中興之前才是春三月案比,此後一直是秋八月案比,為何本郡提前了?”

  案比,也稱案戶比民,相當於後世的人口普查,以厘定最重要的算賦與口錢,也就是人頭稅。

  在西漢的時候,這個工作是放在春季的三月進行,而到了東漢後,或許是因為秋收後老百姓手裏寬裕方便收稅,便改到了秋八月案比。

  眼下聽辛毗的意思,他已經在督促春耕的時候,把一部分案比的工作順帶做了,故而顏良十分驚訝。

  辛毗答道:“若今春不查農人與墾田確切之數,則無法估算今秋之收獲,勸稼穡之事亦不能落到實處,故而下吏鬥膽並未請示明府就擅自行事,還請明府見責。”

  見辛毗要說什麽自責的話,顏良趕緊打斷道:“長史勤懇任事,吾亦不及也,況且吾早有言在先,一應政務隨長史處置,何言見責之說啊?”

  辛毗顯然隻是客套一下,也不謙虛,直接說道:“既然如此,還請明府審閱下吏整理的簿冊。”

  顏良點點頭,打開簿冊翻閱了起來,一開始顏良還以為辛毗是工作認真負責,隻當是走走形式,但一看之下卻是連連皺眉。

  辛毗整理的籍冊十分詳盡,乃是采取常山國一十四個縣一個個單獨整理羅列的方式。

  顏良最先打開最上的一冊便是首縣元氏,上麵寫著元氏縣耕農共5300戶,33000口,共計墾田21000畝,民田盡墾,幾無荒蕪。

  顏良心算了一下,一戶人家平均墾田40畝左右,若看這個數字倒還算正常,且所有的田地都被開墾利用,做得不錯。

  不過辛毗在其後注釋了一段,初平二年時,元氏縣耕農共6200戶,40100口,共計墾田28000畝。

  乍看之下,這個數據比較也沒毛病,從初平二年(191年)到建安六年(201年)整整十年間都是兵荒馬亂的,人口有所流失,田地有所荒廢,也算是當下各地的常態。

  然而,看題要看完全,辛毗把這兩排數據放在一起,中間承上啟下的八個字才是關鍵。

  “民田盡墾,幾無荒蕪。”

  這十年之間,人口會死,會逃亡,可土地並不會長腳跑掉,若是開墾完全的話,應當與十年前的田畝數差不多才是。

  如今辛毗說,民田盡墾,幾無荒蕪,而墾田數憑白少了7000畝,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既然已經看了開頭,顏良就耐著性子繼續一冊一冊看下去,初時還逐條逐條地去看,到得後來,接連翻開好幾冊一目十行地看去,發現都與前邊幾冊類似,臉上的神情便愈發凝重了起來。

  把簿冊盡數看完,顏良看向辛毗,問道:“這些數據屬實?”

  辛毗一字一頓答道:“字字確鑿!”

  顏良又問道:“長史是遣吏員以案比之法查得的?”

  辛毗答道:“非也,下吏隻是以勸耕之名,派吏員巡行縣鄉所得。”

  顏良點點頭,說道:“很好!那長史以為,這些耕田,都去了哪呢?”

  辛毗正視著顏良,斬釘截鐵地說了三個字:

  “豪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