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有教無類
作者:風吹過的沙      更新:2020-04-21 10:45      字數:4274
  三國求生手冊最新章節

  後世之人一日三餐,興致來時還就著啤的白的搓一頓宵夜。

  但在漢時,一日三餐乃是富貴人家的專屬待遇,一日兩餐才是廣大黔首百姓的標配。

  張臶是聽說過常山國中各縣校鄉庠都會給學生提供免費的餐食,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提供的餐食裏竟然還包括餉食。

  常山國中竟然對學生如此優待?一日三餐?

  張臶帶著滿心的疑問,邁步上前,想要看個究竟。

  他看到在庖廚之外,搭著幾個寬大的案幾,上邊放著蒸飯的甑,裝菜的釜,裝湯的甕,和一大疊餐盤,碗筷碟匕。

  學生們先是自行取過一個餐盤,然後依次向前走過,從夥夫手中接過打好的飯、菜、羹、豉,步入學堂中用餐。

  張臶留意到,學生們在接過夥夫們打好的餐食時,都會微微欠身致意,而夥夫們亦笑容滿麵地回應。

  他還注意到,在靠近庖廚的牆壁邊上,也放著兩個寬大的案幾。

  一開始案幾上空空如也,但隨著學堂中的學生用罷餐食,再端著餐盤走到此處,盤歸盤,椀歸椀,碟歸碟,箸歸箸,匕歸匕,絲毫不亂,待碼放到一定數量,便會有仆婦前來端去衝洗。

  無論是排隊領餐的學生,亦或是極為嫻熟利落打飯的夥夫,還是用完餐出來歸置餐具的學生,都顯得秩序井然。

  張臶微微頷首,又往學生領餐處靠得更近些。

  有學生路過他身邊時,見是一個皓首老者,雖然不認得,但也都放慢步伐微微欠身致意,張臶夜一一笑著點頭回禮。

  學生們略一停頓的當口,張臶看清楚了學生們餐盤上的餐食。

  一碗粟米飯,一小碟蔬菜,一小碟菹菜和豉,一小碗羹湯。

  雖然飯菜的分量不多,但搭配得很是合理,尤其那羹湯中還飄著蛋花,冒著陣陣香氣,便是顯得極為難得。

  這樣的餐食,張臶以往亦不能天天吃上,他心想富貴人家的日常一餐,也不過如此吧?

  張臶這樣一個白發老頭的到來極為引人注目,夥夫那邊互相交流了幾句,然後有一個身著粗麻衣衫紮著褐色巾幘的中年漢子便往前迎來,隔開好幾步就躬身施禮,問道:“灶東裏朱諒見過長者。”

  張臶見此人雖然衣著粗鄙但頗識禮數,拱手回了一禮道:“朱君可是此間為首之人?”

  朱諒道:“此間?噢,長者說的是庖廚麽?在下的確是這些夥夫之首,敢問長者有何見教?”

  張臶問道:“朱君等每日裏都會為學生們烹製餐食麽?”

  朱諒答道:“的確如此,隻要學校開學,我等都會前來此處,為縣校與鄉庠烹製餐食。”

  朱諒這麽一說,張臶才注意到這座庖廚正修在縣校與鄉庠的中間,想來兩邊都能開門。

  張臶繼續問道:“開學?那還有不開學麽?”

  朱諒道:“正是,聽說是府君定下的規條,各縣鄉學校亦是五日一休沐,若逢年節亦休沐,其他時日正常開學。”

  張臶點點頭,心想學生再勤奮,適當休沐一下也有必要,他又問道:“那一日提供幾餐?餐食都如眼下這般,有菜蔬,有菹有豉,甚至,還有雞子做的羹湯麽?”

  朱諒道:“依照府君定下的規條,為學生們免費提供朝食、饟食,不過學子們放學後的飧食便不免費提供了,因為大多數學子可以回家用餐,但少數家在偏遠鄉邑住在校中的,也可支付少量錢享用飧食。”

  “至於提供的餐食基本都如今日一般,不過雞子卻不是每日可以吃到,大約每隔兩日能吃到一次,每五日裏會加一道肉食。”

  聽說常山給學生提供的餐食不止有雞子,還有肉,張臶驚訝道:“這肉食也都是免費提供的?”

  朱諒笑道:“是啊,小人等初時也與長者一般驚訝,府君竟然肯給學子們吃肉,雖然肉食不多,有時隻是一碗肉臛,但大家都已經心滿意足了。”

  “在下還聽說,府君下令為學舍學子們提供餉食時,連辛長史與崔令君都表示太過奢侈了,是否有必要。”

  “但府君言孩子們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若不能吃飽,哪來的精力學習,故而午時為孩子們加一餐,增添點雞子肉食大有必要。”

  “如此一說,辛長史、崔令君等人才沒有反對,不過各地縣鄉卻紛紛訴苦,言說倉廩不豐,不足以供學校鄉庠。”

  “好在那個福利彩票中心又出手捐了一大筆錢,此事才得以順利推行,如今鄉裏百姓都感念著府君與魏掾的好呢!”

  張臶也聽說過福利彩票之事,他早前也以為不過是嬉樂之事,但如今想來倒還有些作用。

  這時那邊正在打飯的夥夫叫喚道:“朱夥頭,粟飯快打完了。”

  朱諒回頭答了一聲道:“好叻,我馬上來續上。”

  然後又回頭拱手道:“長者,在下還有事務在身,先去忙活了。”

  張臶亦回了一禮道:“汝等為學生們烹製餐食,也辛苦了。”

  朱諒道:“並不辛苦,我等都是附近裏坊的裏民,被雇來兼差還能領些使喚錢,更能沾光吃上這麽好的餐食,各個都歡喜得很呢!”

  見朱諒三步並作兩步走入庖廚,端出一個特大號的陶甑,內裏鋪著麻布,麻布上都是金燦燦的粟飯,正散發著陣陣穀物的香味。

  張臶又叫住了一個剛剛放下的餐盤的學生,問道:“後生,汝等用餐前為何要排成這般隊列,用餐後又為何要把餐具如此歸置啊?”

  那學生看看眼前的老者,又想起昨日來同學們間相傳的言語,好似有一個身份十分尊貴的老者住在縣校後院,而且還是顏府君親自送來的。

  他見老者氣度雍容,暗暗猜測這大約便是那尊貴老者了,躬身答道:“回長者話,這是校內教授專門吩咐的,若誰人不按規矩排隊領餐,不安規矩擺放歸置,下一頓便要餓肚子,故而我等都無有不依從。”

  張臶道:“噢?可若是有人不照辦,誰又知道呢?”

  學生道:“長者卻不用擔心,你看那處站著的同學,手臂上纏著紅布條的那些,他們是值日生,專司監督之事。”

  張臶隨著學生手指望去,果然有兩名學生站在學舍門口,眼睛牢牢盯著排隊領飯和歸置餐盤的同學們。

  張臶又問道:“值日生?算是學生中的首領麽?”

  學生道:“那卻並不是,由我等輪流來做,每日一換,人人有份,擔任值日生的當天會多領到一個雞子,但必須嚴格執行值日守則,若是做不好也會受罰。比如若有同學沒把餐具歸置好,值日生未能上前指出糾正,便要隨那同學一起受罰。”

  張臶喃喃道:“有獎有懲,倒似是法家手段。”

  不料那學生卻聽了去,說道:“我輩士人當‘以禮為體,以法為用’,教之以禮儀,同時也申之以規矩,對於守規矩者善加褒獎,對於不守規矩者立法嚴懲,方為治國之道。”

  張臶一驚,不曾想小小學生竟然能說出這番道理,不免仔細打量一番,問道:“這些話是此間教授傳授的?”

  學生搖搖頭道:“是有一日,府君前來視察縣校時,對正在領餐食的我等說的,在下便記在了心中。”

  張臶恍然大悟,原來是顏良說的,怪不得怪不得。

  張臶穿過領餐食的學生,邁出了縣校大門,來到了街道之上。

  元氏城的街道寬闊,足以並行四五駕馬車,張臶沿著街道旁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走不多遠,便經過一處裏坊,隻見坊頭上寫著灶東裏,想來便是那夥頭朱諒的裏坊。

  因著是大白天,坊門大開,穿著小吏服色的裏監門亦盤腿坐在裏門前一處木樁子上偷懶曬太陽。

  漢代倡孝,尊老是基本操作,那裏監門見一個皓首老者靠近,忙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上前拱手道:“見過長者。”

  張臶還了一禮,隨口問道:“敢問門君,這裏中有多少人在縣校、鄉庠就學啊?”

  裏監門眼見,方才是見到這老者從縣校裏出來,又見他氣度不凡,更不敢怠慢,答道:“回長者話,裏有三人就學縣校,還有十二人就學鄉庠。”

  張臶道:“噢?為何就學縣校的人如此少,就學鄉庠的卻多上許多呢?難道是少年少而童子多?”

  裏監門顯然對裏民情況知之甚詳,說道:“倒並非如此,裏中少年與童子數量相當,不過早些年大多數人家交不起束脩,便不讓家中後生入學,如今免了束脩,還提供餐食,大家便爭相送後生入學。但因著許多少年無甚基礎,隻能與童子混在一起就讀鄉庠。”

  張臶略一想便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更想到若無免費餐食的刺激,僅僅憑免除束脩,想必很多人家仍舊會對孩子上不上學,認不認字不在乎。

  但上學有飯吃,還隔三差五能吃上肉,這就大不尋常了,怪不得如今人人爭著去上學。

  張臶道:“如此看來,如今國中興學之政,很是得了百姓們稱讚支持?”

  裏監門道:“誰說不是呢?這全拜有賢相在國,孩子們才能不交束脩上學,還有這麽好的餐食,鄉裏鄉親的無不交口稱讚!便是在下家裏的兩個娃兒也在鄉庠上學,吃了鄉庠的飯後,身體都長結實了不少呢!”

  張臶與裏監門拱手拜別,繼續向前漫步,心裏卻想起先賢經籍裏的一句話:“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管子誠不我欺!顏良此舉,無異於先解決百姓的衣食之憂,傳授百姓以禮義,用心良苦啊!”

  張臶又往前走了幾步,恰巧被元氏城中一個有份參與昨日接風宴的士族給碰上。

  那士族打聽到張臶住在縣校裏,正想去縣校拜謁,不曾想中道遇上,連忙上前見禮。

  “千乘裏郝幼見過子明公,若日府君為子明公召開的接風宴上,在下亦有份列席。”

  張臶隻是隨和還了一禮道:“見過郝君。”

  郝幼問道:“敢問子明公前往何處?可要在下以車馬相送?”

  張臶道:“毋須麻煩,老夫步行即可。”

  郝幼仿佛意會了什麽,立刻吩咐自己的車馬遠遠綴在身後,自己則步行在張臶側後,說道:“在下忝為本鄉之人,可為子明公作個向導。”

  張臶不置可否道:“倒也不必,老夫隻是隨便看看,看看與其他地方有何不同。”

  郝幼笑道:“那子明公就更用得到在下了,在下也時常去到別他郡縣,對於如今元氏發生的變化最為清楚不過了,且讓在下為子明公解說。”

  張臶道:“噢?那你且說說,百姓們如何看待六山學院?”

  郝幼略一思忖道:“那要看是哪種百姓,是士還是庶?”

  張臶道:“士又如何?庶又如何?”

  郝幼答道:“我輩士族各有家學,對族中子弟嚴加教育,深知有子明公這般名師不易,故而對六山學院得以建成萬分支持,如在下今天便是想來拜謁子明公,請子明公指點指點在下那幾個不成器的子侄。”

  “然庶民本無家學,若非府君大力興學,縣校鄉庠中亦冷清得很,又怎會知曉六山學院的莫大好處?”

  張臶道:“噢?這麽說來,庶民對六山學院並不感興趣?”

  郝幼道:“那倒也不是,府君立下規矩,鄉庠學生考核合格可入縣校,縣校學生考核合格可入六山學院,六山學院學生學有所成,通過考核後,皆可以充入郡縣或軍中為吏。”

  “有了這個說法,許多黔首百姓亦對六山學院抱有期許,不過在下卻以為彼輩庶民想要考入六山學院亦非易事,更遑論登堂入室,高坐方床。”

  聽得出來,郝幼作為士族,言語間對於庶民頗為鄙夷,或許還認為庶民們根本不配與士族接受同樣的教育,更不應當爭搶士族為吏的資格。

  張臶卻仍是淡淡地答道:“子曰:‘有教無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