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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人睽睽      更新:2020-04-19 09:57      字數:9455
  原教主帶走了刑堂被關押的瘋子們下了山。刑堂放在聖教內部,也是輕易不會碰的一個地方。那裏麵關押的人,都是過分弑殺、讓聖教內部已經控製不了,或犯了對聖教來說也很嚴重的大錯、常年不見天日。以前水堂主一脈,需要用死人或活人做實驗的時候,試驗品,就是從刑堂拖出來的。

  那裏關著的人,有喜好吃人的、把血當水喝的、精神不正常的、殺人成魔的……聖教將這樣一批人,長年累月地關押著,稱他們為“瘋子”。這群人放出來,對聖教自己來說,都相當於炸彈一樣的存在。而原映星不光把這批人放了出來,他還帶這批人下了山。

  他要做什麽?!

  望月幾步走下高階,拽住來報下屬的領子,急問,“他往哪裏去了?”

  這邊沒有得到回應。教主要做的事,豈是他們這些下屬敢過問的。隻是在教主走後,知道此事不妥,才過來找各位長老們報告的。望月蹙著眉,心急如焚。身後各位長老和堂主,也神色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正這時,又一下屬進來報,“聖女大人、各位長老、堂主,右護法讓下屬通報,說教主他們去碧落穀了!”

  右護法?!

  棠小玉?!

  望月升起了幾分希望,問道,“小玉姐讓你過來傳話的?那她人呢?”

  心中還驚疑不斷:棠小玉名義上是右護法,實際上是原映星的影子。原映星去哪,她去哪。原映星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這樣一個人,行事向來,從不跟他們這些聖女長老匯報。

  棠小玉直接聽令於原映星。除了原映星,誰也不能命令她。

  棠小玉從來沒有把教主的行蹤,跟他們這些人說過。一次都沒有。

  而這一次,棠小玉居然讓人過來傳話了?!什麽意思?

  “教主親自到刑堂,把看守們打暈後,把刑堂關著的人放了出來。烏泱泱一片,他帶著人走了。屬下是刑堂一個倒水的小人物,被教主威儀嚇得腿軟,沒有被教主嚇暈。右護法出去時,匆匆抓住屬下,吩咐說讓屬下來找幾位大人,說教主要去碧落穀。但是右護法走得很匆忙,許多話來不及說,就追著教主去了。屬下覺得這是大事,就趕緊來報了。”

  眾人怔怔然,互看,竊竊私語。

  惶恐焦躁的匯報事情的教徒,忽聽到一個溫和的男聲,春風一樣撫平了他的不安,“可曾看到右護法當時的神情?”

  教徒抬頭,看到眉目清遠的青年,垂著眼看他。一下子想起來,這位是聖女大人的新婚夫君,雲門弟子,楊清楊公子。心想這位公子真是如傳聞般的溫柔,說話都是跟聖教喊打喊殺的大人們風格不一樣,定定神,此教徒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護法大人臉色發白,憂心忡忡。跟屬下說話時,她心不在焉,不停地往教主的方向看,好像在擔心著什麽一樣……”

  望月聽到這些,心中冰冷。她的臉色一點點變白,她咬下唇,當即就要往外跑,被楊清拉住手腕。動物的敏感反應,讓望月知道一定出了事。心裏有聲音在催促自己,她快要瘋了,根本不願呆在這裏,“原映星肯定出事了!我要去找他!”

  “你懷著身孕,不能來回奔波,你如何找他?”楊清抱住懷中掙紮的姑娘。

  望月叫道,“那我也要去找他!他一定有事瞞我……”她腦子裏亂亂的,想到清晨,原映星從後環抱著的樣子。

  想到他在耳邊輕聲問“我做你情郎好不好”,想到他看著她時、那種快要落淚的眼神,想到他低聲問她“你希望我有問題嗎”……當時一定就出了事,當時一定是有問題的!

  可她居然沒有去問他,沒有去管他!

  她滿心害怕,怕事情發展到不可控製。她竟沒有去想原映星的反常……他待她,感情從來都沒有爆發過。他突然抱她,她以為他是受到她成親的刺激。她覺得自己不能給他希望……但是如果不是呢?如果她當時問了原映星,是不是他現在不會走?!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心跳得越來越厲害,總害怕發生不好的事情,“清哥哥,你讓我去吧!隻有我能安撫了他啊……”

  楊清沉默一下,說,“我去找他。”

  “……”

  他看著懷中眼中茫然的姑娘,重複一遍,很冷靜地說,“你別怕。我幫你帶回他。我武功比你高,即使在一群瘋子中,也比你有優勢。阿月,你不能離開工布。你得坐鎮這裏,你忘了魔門的勢力,也在逼近這裏嗎?我去碧落穀,把原映星好生生地給你帶回來。”

  “……你真的會帶回他?”望月眨著霧濛濛的眼睛,仰著臉,喃聲問楊清。

  楊清抓著她的手腕鬆了下——望月在不信任他。

  因為原映星,她不信任他,怕他在期間未曾出全力……

  楊清壓下心中澀然,告訴自己。應該的,要是我,我也不相信她。誰會拚力去拉回情敵那讓人難以理解的神經呢?可是他不能不去,原映星對望月來說,太重要了。

  楊清抿了下嘴,說,“我跟你發誓,如果我讓他出了意外,如果他有……我也無顏見你。”

  望月抱緊他。

  兩人並沒有寒暄太久。一眾長老圍上來,與望月一起,簡單交了楊清幾段控製那幫刑堂瘋子的手段。但是也不容樂觀,原映星他們朝著碧落穀去了,誰也不知道那麽幫瘋子,在原映星手中,會爆發出什麽樣的威力。聖教匆匆指派給了楊清一些人手,楊清便帶人下了山,去追原映星。

  山中也不得清淨。

  眾長老與望月一起,開始商量如何鎮守工布,對付前來的魔門中人。聖教有些缺人手,碧落穀被牽製一部分,西南戰場被牽製一部分,楊清又帶走了一部分。山中現在,高手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沒什麽武功的普通人。這麽一幫子人,要如何對付來勢洶洶的魔門,也是大難題。

  望月一直心神不寧地聽著長老和堂主們分析。她雖然人在這裏,心裏卻一直想著原映星。

  她想到她已經很久沒關心過他了。

  她很久不知道原映星的事情。

  小時候他們無話不談,可是在她死後,在她回來後,她和原映星,就沒怎麽認真說過話。永遠在圍著楊清,永遠在討論正道和魔道……而他們兩人之間的問題,他回避,她也回避。

  所以,當他有什麽事,也不再告訴她了,是麽?

  曾經棠小玉知道的事,她也知道。

  現在,棠小玉還是知道,她卻已經不知道了……

  “大人,我們人手不夠,怎麽辦?”一位長老的話,將望月拉回現實。

  望月想了想,思索,“……跟雲門借人吧。”

  “……”大家看著她的眼神,跟看瘋子似的。雲門是正道,魔門打架,人家樂得旁觀,怎麽可能借人給他們?魔門中的內鬥,雲門一直旁觀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人家沒有過來補一腳,就夠講道義、正人君子的了。

  雲門怎麽可能借人?!

  望月說,“楊清是雲門的弟子啊,我是他妻子,那也算半個雲門人?就以楊清的名義跟他們借人好了……雲門那幫老頭子偏私的很,工布被圍攻,他們知道楊清在山上的話,為了楊清,肯定會捏著鼻子忍了,借人給咱們的。”

  “但是楊公子並不在山上啊。”

  望月沉默地看著這個說話的人。

  眾人一起沉默地看著這個說話的人。

  這人一怔,頓時明白了,臉紅地躲去了後麵站著。真的,他真傻,枉為魔教人。楊公子在不在,又有什麽區別呢,反正該利用時還是一樣的利用。不在,反而發揮的空間比較大呢。事情真相如何,還不由聖女一張嘴來說嗎?

  望月當即努力放下對原映星的牽掛,回去找自己夫君的信紙筆跡,讓教中能人模仿楊清的字跡,自己則模仿夫君的口吻,向雲門借兵……反正,大家遲早是一家人嘛。聖教把控魔門,總比被魔門把控好吧?起碼聖教有楊清在,魔門其他門派,可不會像聖教這麽好說話。

  “再讓江岩去送信。”望月狡黠地笑一下。

  “有理有理。”江少俠原來是雲門弟子嘛,去送信正合適,但是還是有隱患啊,畢竟這裏時間等不得,“萬一雲門扣下江少俠,也不肯借人給我們呢?”

  聖女望月想了一下,猶豫道,“那我們給江岩下點毒,如果雲門不借人的話,就威脅他們,不給人,江岩的毒即發。怎麽樣?”

  聖女想出如此歹毒的手段,大家滿意了。又把僵硬的江岩叫過來,商量了些細節,如是吩咐一番,江岩莫名其妙中,又哭笑不得。

  拉拉雜雜,教主不在,眾人圍在一起,解決這些事情。

  一直說到第二天天亮。

  眾人疲憊不堪,紛紛告退去睡了。望月本身懷孕,在熬了一夜後更是臉色難看,回去後趴在床上,昏睡過去自不提。等她下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又到了黃昏。隨意喝了一碗粥,就沒有胃口,丟在一旁。在窗前徘徊許久,心事重重地想著楊清現在不知道有沒有追上原映星。

  又祈禱她的夫君手段高妙些,不管原映星要做什麽,都要製住原映星,穩穩地壓住原映星。

  希望不要真的出事。

  她在窗口傻站半天,忽然想到原映星離教之前,在地牢裏待了將近一天的時候。不知道在那裏做什麽。想到這些,眼中微亮,自覺地牢那邊,可能會讓自己找到些蛛絲馬跡。她披了身外衫,就趕往地牢。

  她一路尋著原映星的行跡。

  昏暗的火光下,她舉著火把,停留在一間牢房外。

  黯淡的光線中,她看到牢中已經化了半天的屍骨。麵容猙獰而可怖,骷髏、血跡、破洞,全身都是這樣的,讓人看不清臉。牢中,有個頭很大的黑螞蟻在爬。在那具屍體上爬來爬去,空氣中有香甜的氣味,像是蜂蜜,又混雜著不知道的藥香。

  望月彎下身,撿起丟在地上的藥瓶。她放到鼻尖聞了聞,也沒有聞出來。打算一會兒出去,讓聆音幫忙看看。

  她舉著火把,又往那屍體上照了一照。

  她看到那張猙獰麵皮的底下,是姚芙死不瞑目的眼神。

  眼睛空空的,睜得很大,血水從眼中流出。不知在看哪裏,也不知在想什麽。

  白衣裹皮下,整個身體血肉模糊。

  望月看得一陣惡心,側過頭閉眼,緩了一緩,重新回過頭看,又對上姚芙那雙流血的眼睛。她握著火法的手用力,輕輕地發著抖。腦袋砰的一下,許多想不通的事情,爆炸一般濺了出來。

  為什麽?姚芙已經死了麽不是?

  為什麽會在這裏?會死的這麽慘?

  原映星最後一天,是在這裏麵對姚芙嗎?他對姚芙做了什麽?那不是他的愛人嗎,他不是一直喜歡姚芙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事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望月站在牢房外,與牢中的血腥味對麵。她久久地站著,臉色發白,眼神漸空,手中火把幾乎握不住……有腳步聲從外到內,黑衣下屬過來,向她匯報,“大人,有一女子,要上總壇來。自稱姓秦,來自西域。說教中老人,該對她有印象。”

  望月慢慢回頭,大腦受到眼前所見,還有些遲鈍,她問,“什麽?”

  下屬飛快地抬眼,看了聖女一眼,遲疑著說,“那女郎,說是我們教主的娘親。”

  “……!”

  下屬很不理解,“但是我們教主,有娘親嗎?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嗎?”

  望月呼吸一下子急促,腦海中想到了一個人的影子,飛快地抓住下屬的手腕,語氣急速,“教主當然有娘親了!快,快請秦姨上山!”

  忙亂很久,聖教迎來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不光是聖女望月在焦急地等待,各位長老和堂主,聽說此事,也全都過來。低著頭互相私語,目光不停掃向殿前大門,回憶著很久很久前的過往:那時候教中內亂,那任教主和夫人避難而走,之後教主死在外域,教主夫人也再未回來……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

  等了不知道多久,教徒才領著人進來大殿。在殿門大開的一瞬,一紫衣長袍女郎,進入了眾人的視線。她的兜帽寬大,遮住了麵孔,從外入內,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望月迎上去,看來人放下了兜帽,婦人露出了自己的麵孔。

  容顏明豔,眼有風霜。

  氣場很奇怪的一個人。像是張揚被強壓,生機被隱藏,鬆柏被拔根,海浪被束縛。她是收著的,人站在這裏,靈魂卻虛虛地飄著,找不到落腳處。

  她對大家緩緩一笑。

  笑起來,眉眼飛動的樣子,與原映星有七分相似。

  她跟怔住了的眾人打個招呼,“我……我是秦凝。不知道在座眾人,是否還認得我,我是原……是你們教主的母親。”她美麗的眼睛,將眾人一一掃過,落在望月的麵上。

  很多年前,望月曾經見過秦凝。那時秦凝來教中,看望原映星。秦凝是原映星的母親,這對母子,說了很多話。之後秦凝又走了。原映星一個人坐在夜中發呆了很久。他從不跟人提起自己的父母,望月知道他心裏不自在,也不跟他提那像是陌生人的父母。

  而今,很多年過去,原映星的母親,再次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望月看著她,“不知秦姨來我聖教,是有何事?”

  語氣客氣而疏離。

  秦凝倒並不計較小姑娘警惕的態度,散漫地笑一笑,笑的時候,勉強能找到少年時的風采,“我來找阿星。”

  她垂下眼,望月看到她眼底,有幾分憂鬱,“……阿星,不在麽?”

  ……

  在秦凝來訪聖教的時候,碧落穀在經曆一場大戰。

  碧落穀本是很美麗的一個地方,現在,卻變得修羅場一樣。古木參天,草木茂盛,植被豐富的山穀,泥土深處散發著生靈苦苦掙紮散發出的血氣。這是一片埋骨之地,碧落穀的全部弟子們,和魔教這幫瘋子們,就在碧落穀的地盤,展開了最後的大戰。

  亂世嶙峋,橫屍四野。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屍體。曾經的美麗家園,被魔教人毀的一幹二淨。

  “殺啊!”碧落穀的弟子們,知道這是自己複起的最後一次機會,眼睛盯著對方凶悍的身手和殘忍的笑容,眼中布滿了紅血絲,衝殺向前。

  為了對付魔教,碧落穀專門從西域請來了高手坐鎮,付出了很大代價。但是魔教教主親自來著一群瘋子前來,不顧傷亡慘重,不顧生死,就直接殺入了穀內。

  穀外也有防線,沒有用;穀中也有陷阱,瘋子們死的不少,活下來的卻毫不膽怯。

  從來打戰講究的是策略,像對方這種“死就死了,反正我就是要殺你”的一往無前的風格,是最可怕的。死亡對他們沒意義,他們就是要殺人。原映星像是把一群蝗蟲,狂笑著灑向了碧落穀。

  迎來哀聲載道。

  那幫瘋子,人數根本沒有碧落穀中的弟子多。可是他們不計傷亡的手段,逼得碧落穀不得不傾盡全力。穀中已經向周圍離得近的正道門派求助,可是就是怕對方太凶殘,不能讓大家撐到那個時候。

  魔教人殺紅了眼。

  碧落穀的弟子們知道這是最後一道防線,也都殺紅了眼。如果碧落穀讓魔教人占領,那碧落穀,迎來的就是滅門了。不會有第二個選擇。事情是怎麽到了這一步的,已經想不通了。大家隻知道,隻有殺退這幫魔教人,碧落穀才能保下來!

  拚盡全力地殺人!

  五六個碧落穀弟子,圍著一個魔教人打。

  到底魔教人少,碧落穀用人海戰術去堵,目前來說,對方損失慘重,他們的損失隻會更多,根本無法計量。

  白骨漫山遍野。蒼穹大地,被鮮血染紅,埋葬著停止的心跳。

  棠小玉也在人中奮殺。

  兩天兩夜的殺鬥。

  殺不完的人,走不近的路。

  她一身黑衣,早已染滿了血。身上千瘡百孔,揮劍的手幾乎要抬不起來。她麵上全是血,蓋住了一張嬌美的麵孔。眼睛在人群中穿梭,不斷地試圖前往一個方向。無數的碧落穀弟子攔阻她,她身形由開始的輕靈,到後期的遲鈍。

  麻木地殺著人。

  眼前在尋找。

  無止無休。

  也許要在死前,就這麽殺下去。要麽是她殺了對方,要麽是對方殺了她。

  棠小玉與碧落穀的弟子們打鬥。那幾個弟子武功很不錯,全盛時期的棠小玉,自然是對方奈何不得的。然現在,十幾個人一起圍著她,都知道她是魔教右護法,都要殺掉她,取她項上人頭,好振奮師兄弟們的心。

  棠小玉在他們間周旋。

  一把橫劍從前刺來,她躍身而起,踩著劍尖踏過去。另一條帶著刺的長鞭,從斜刺裏飛來,她幾步往前,在地上滾一圈,狼狽地躲開。追逐的幾柄劍跟著她,棠小玉氣息不穩,眼見寒光罩麵,無法躲開時,忽有一道氣流從遠而來,將對著她眉心的武器錯亂撥開。

  幾下裏,棠小玉被一人扶起。

  場麵發生了變化,數不清的魔教人,從四麵八方飛下來,加入了戰局。

  棠小玉抬頭,看到扶自己的人,是楊清。棠小玉微恍神,記得去年某天,自己也是被人追殺,便被這位秀雅無雙的公子搭手扶起。

  然,那次被救,是這位公子算過來的。

  楊清不看那些碧落穀的弟子,已知滅門無可避免,心中也因江岩的事,有些遷怒他們。他扶起棠小玉,正要說話,手被棠小玉猛抓住。棠小玉眼睛通紅,對他求道,“楊公子,楊公子你快去幫我們教主!求求你了,他……”話說的太急,根本沒有說清楚,就咳嗽起來,捂著胸口吐血。

  楊清言簡意賅地問,“原映星在哪裏?”

  棠小玉咳血咳得說不出話,隻伸手指明了一個方向。楊清將她交給過來的幾個魔教弟子,便匆匆趕去了。棠小玉卻絲毫不領情,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身體,重新撲入了戰局。一邊殺人,一邊往自己方才指的方向去。

  那裏有教主!

  教主在那裏!

  她必須要趕過去!

  要幫教主,要救教主……就是死,她也要死在教主身邊!

  她一定不要死在一群不認識的人海裏。

  她心頭升起希望來:楊公子來了!一定是聖女大人請楊公子前來幫忙的!楊公子武功這麽好,心腸也這麽好,教主會得救的,對吧?

  原映星在和西域來的三位高手,在碧落穀的另一處穀地,戰在一處。

  雙方皆是高手,戰起來飛沙走石、草木枯盛,尋常弟子,被內力衝擊,根本不是他們幾人的對手。

  三個來自西域的高手,是三兄弟,一高一矮一胖,圍著青年打鬥。原映星黑衣上,早已多了很多傷痕,汩汩地往外流著血。不過也看不清,黑色實在是便於掩藏傷口。對方的三人,武功皆是和原映星不分上下。原映星如果再修習武功上幾年,也能打敗他們。

  他現在還年輕。

  他武功很高,卻與三大高手打起來,無法做到旗鼓相當。

  原映星是處於下方的。

  一波波的無聲氣流碰撞而裂開,四人間形成漩渦似的狂流,卷著幾個人。周圍古木刺天,連根拔起;流川在地,狂怒飛天……青年以一對多,明明處於下方,卻根本沒有後退的架勢,一力向前。

  雙方在穀中打鬥,從這方打到那方,再又換了一方。從穀地打到崖邊,又從懸崖口打了回來。碎石四濺,滌蕩真氣,武功招式錯亂無比,風聲在耳。三位西域高手的武功,帶著西域的風格,有些詭異。原映星的武功,卻也不是大氣縱橫的正路,同樣偏斜,同樣劍走偏鋒,誰也無法短時間內讓對方認輸。

  數百招上下,雙方額頭冒汗,內力衝壓,招式在後,皆是取命之術,皆是要殺了對方。

  百川升高,河流壯闊,風雷滾滾,相交不可擋!

  三位高人嘀嘀咕咕地說話,幾人驚疑地看著對麵那好像不知疲憊、不知痛楚的青年——

  他麵容蒼白,眼睛發紅,繃著臉,出手卻是狠厲,充滿了戾氣。其人在天,帶山搖地動之勢,駭得地麵跟著震動。狂風卷起,撲在他寬大的衣袍上,他的眼睛,空空的,像是看著對方,又不像是看到對方。眼睛像是泡在冰雪中,冰冷,空漠。實在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在想什麽。

  原教主的武功非他們不能敵。

  原教主眼神裏透出的那種死寂,卻讓人害怕。

  幾人衝著原映星喊,“原教主,你我並不是生死大敵,何必為小小一個碧落穀耗在這裏?不如我們一起停手,你自去解決碧落穀之事,我等自行離開,你看如何?”

  原映星不應,手下動作根本不減。對方的話,於他如過耳煙雲一樣。

  三大高手怒了,本來好言相勸,誰知這位中原的教主根本不領情。都是習武的,也不至於惜命至此。既然原教主要跟大家好生磨,那三兄弟不妨聯手,好好教這位小屁孩教主做人!

  殺招一下子更為淩厲。

  招招對著原映星。

  他的壓力一下子變大。

  手臂、肩膀、腰部等重要部位,新傷添舊傷。

  然原映星仍然眉頭也不動,像不知疲倦一樣,丹田真氣所剩無幾,招式威力也不如之前。令人恐怖的氣息次次飛撲向他,成為一道天羅地網,將他蓋在中間。他在其中,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種韻律一樣,捕捉到那種節奏,片刻間,氣勢如虹,再增一高,讓人駭然。

  幾人互看,都對原映星起了殺心:此等人物,等他長成,必是自己身死之日!何妨將他斬殺於此!

  原映星與他們打殺,心中,卻是想到了很多年前,他還不是聖教教主的時候,每日裏,與望月一道,就是在刑堂的管押下,殺。殺殺殺,不停地殺人,不停地見血。殺的人越多,才越有機會走出去。

  很多個夜晚,兩人相偎著,互相鼓勵,說,“月芽兒(阿星),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的。”

  活著出去多好。

  殺光了所有人,就剩下他們兩個活著。

  他就是教主,她就是聖女。

  他就能娶她了。

  不過後來,他也娶不到她。

  他多麽恨,又多麽痛苦。每每看到她笑,心裏就痛一分。

  好像回到小時候,那時候比現在苦多了,稍不留心就會死。可是死了,不是更好嗎?

  他覺得那樣是最好的,月芽兒陪著他。他死了,她就在身邊。

  “小子,受死!”

  三道掌風,一起當麵,淩空而來,打向原映星。

  原映星吐口血,麵無表情地後退。掌風密密成網,很難躲避。他也覺得自己躲不開,不知道迎一掌,會不會死呢。正是冷漠想著的時候,忽有一風從側方掠入陣中,提起了他。兩人飛身而起,往後退去。同時,來人出掌,與破開的掌風對了一下。

  雙方被內力往兩邊逼退。

  原映星抬目,看到是楊清。

  然他們二人一言未發,就重新與迎上來的三位高手打在一起。楊清也是武功高手,習得是雲門的正統路子,他的真氣磅礴精煉,如大海般波瀾壯闊。身法極好,加入戰局,當即讓原映星這方,勝算加了不少。

  兩個青年,這是第一次攜手並肩,與那三位來自西域的高手打鬥。

  一邪一正,一身形鬼魅,一身形如鴻,恐怕是第一次,魔教的武功,和正道的武功,一起展現。

  而高手們的武功展開,和一般人的小打小鬧,又不一樣。

  原映星憑借自己一己之力,能強行和他們打了半天,雖處於下風,卻始終不敗。楊清加過來幫他,對方的三人,轉瞬間,就有落敗趨勢。

  三人驚駭,好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原映星凜冽的招式逼得開不了口。

  如是三百招後,西域三人在原映星和楊清的協力下,兩方真氣疊加,將他們打得摔了地,吐血不停,再沒有起身的力氣。

  楊清站在前方,看著三人的樣子,終是舒了口氣,想到幸好趕到的及時。

  他回頭,正要與原映星說話,卻見對方當即走人。不禁往前跨一步,攔住原映星,“你去哪裏?”

  原映星漠聲,“殺人。”

  楊清頓了下,仍攔住原映星,“教主,你身受重傷,即使過去,也幫不上忙。不如依在下之意,與我先行離開此地。”他和原映星並肩而戰時,自然知道原映星的傷勢有多重。

  原映星說,“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轉身就走。

  楊清再攔,遲疑下,“……不是我的意思,是阿月的意思。”

  原映星腳步停住,抬頭看他。兩個青年對視,楊清脾氣真是好,在這時候,還很和氣地跟原映星說,“阿月很擔心你,囑咐我要將你完好地帶回去。”

  原映星緩緩笑開。

  笑得卻不太對。

  他說,“月芽兒才不會擔心我。她眼裏隻有你。”

  眼神有些空,垂下來,看上去是一個傷心欲絕的眼神,“她早就不要我了。”

  “……”

  楊清一頓,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前滲出的血。原映星的手,插在那裏。

  鮮血,一滴滴低落。

  楊清喃聲,“你……”

  原映星竟是在他不設防的時候,突然對他下手。

  身後,屢屢被原教主打斷話的三位高手,終於咳嗽著,開了口,“這位……公子,你恐怕不知道,最開始請我們三人來碧落穀的,正是你身前的原教主。”

  ……

  聖教總壇中,秦凝垂著頭,輕聲,“阿星去信到了西域,請三大高手出手……我怕他發瘋,怕他胡來。他們姓原的,骨子裏都有毀滅的因素。所以我來看看……到底,還是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