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十年(1)
作者:貧道非道      更新:2020-10-23 13:24      字數:4374
  夜風微寒,滿天星辰隱於層雲,屋內的燈火照亮了半個院子,隱隱傳出平緩的呼吸聲,是有人睡去。

  荊非慵懶的躺在院中梅樹下,指尖挑著一個酒壺,院牆外零星的爆竹聲讓年三十的夜不再寧靜,遠處夜空偶爾綻放的姹紫嫣紅替代了今晚的明月星辰。

  轟的一聲,一朵火紅花蕊在天邊綻放,聲震四野,火紅的光亮照亮了整個成平縣城,滿樹梅花也在這一刻爭相鬥豔,映的荊非臉上一片紅豔。

  荊非半眯著眼睛,眼神中七分安詳三分迷離。

  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十年,腦海中原來世界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淡,荊非不止一次產生懷疑,究竟原來的世界僅是一個夢,還是現在的一切是在夢裏,亦或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

  每當這個時候,也隻有想起惜若的模樣,滿腔疑慮才會散去。

  屋內一陣窸窸窣窣,接著響起節奏錯亂的腳步聲,一個身材壯碩的少年眼睛朦朧渾身酒氣,他搖搖晃晃的走出屋子進入茅房,回來時不經意向院中瞥了一眼,才發現院中有人。

  “師傅師姐回鎮上去了嗎?”少年開口問道。

  少年的聲音很清朗,帶著一股朝氣與自信,正是荊非當年躲避舍身殿暗殺時撿回來的周指玄,當時就連荊非也不確定周指玄到底是不是啞巴。

  周指玄跟隨張景昌練拳時依舊從未開過口,後來張景昌去天嘯營任職時帶走了周指玄。三年之前,荊非果兒與袁春回來時驚奇的發現原本木然無語的小啞巴不再是啞巴,變成了一個陽光自信的少年。

  周指玄叫張景昌師傅,稱呼果兒為師姐,獨獨對將他從野狗前救回來的荊非從沒有稱謂,但每個人都能感覺的到,周指玄其實與荊非最為親近,隻是這個從小流浪野外的孩子將這份情緒埋藏的很深。

  又是三年過去,周指玄身上帶著陽光、燦爛,身材挺拔,胸前胳膊肌肉鼓鼓的,完全看不到到處帶回來是瘦骨嶙峋的樣子。

  荊非嗯了一聲,轉頭看著周指玄道

  “過完元宵就要去將軍府,那裏英才遍地,遠不是郡城武威衛能比的,你準備的如何了?”

  壯碩少年本想說肯定全力以赴,總不能辜負了師傅師姐的教導,但話到嘴邊卻突然改口道

  “您對將軍府比較熟,要不您親自考量考量!”

  今年例假荊非公務在身回來的晚,周指玄與師傅師姐閑聊時師傅曾說過,你果兒師姐的武道天賦放在整個涵淵城都是一等一的,你資質一般,隻能在吃苦上下功夫,非是我偏袒自己的孫女,涵淵城千百萬武夫,能熬名堂的大多都是天賦不凡,你若能在武道一途上達到荊非那小子的程度,也算對得起你師父我的傳道之恩。

  他清楚的記得師姐當時抱著酒壺說了句,荊非那家夥就是我也不一定打得贏。他問師姐荊非有這麽厲害?師姐咕噥了幾句很快趴在桌上睡去,他與師傅隻覺得師姐在說醉話。

  事實上他對荊非的實力也很好奇,他知道荊非在神護府刑審司任職,是高如雲霄般的人物,但卻從沒見荊非真正出過手,借著酒勁,他說出了心中的期待。

  荊非扭轉上身上下打量著周指玄,他眼帶笑意道

  “你這小子不會是借著酒勁才說出這番話吧。”

  然後荊非將酒壺放到地上自躺椅上站起來,他離開梅樹走到院中寬敞的地方,伸了個懶腰,道

  “出拳要向最強者,這很好,那我便考量考量這些年在張叔那裏學到些什麽東西。”

  周指玄聽了頓時酒醒大半,他咧著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眼中精光大放,戰意瞬間拔高至巔峰。

  他弓背屈身,猛然一蹬就向院中荊非衝去,腳下霸烈的力量在青石台階上掀起一塊巴掌大的石片,石片飛旋,磕掉了桌子一角,勁力依舊不減,最後將掛在牆壁上的一枚紫金色葫蘆砸得粉碎。

  荊非看了眼台階,又看向桌子,最後視線停頓在牆上那僅剩的葫蘆嘴上,他神情愕然,嘴角一陣抽搐,那是果兒上次回來時送給自己的禮物。

  荊非緩緩舉起手掌,這時周指玄已衝到了身前,此時臉上的戰意與笑意交織在一起,活像一隻撒歡的牛犢,然後荊非露出一個十分虛假的笑,接著狠狠一巴掌蓋下。

  啪的一聲,身高七尺有餘的壯碩少年應聲而倒,眼皮上翻,口吐白沫,屁股高高撅起,左臉上還有一個清晰的手掌印。

  半個時辰後,荊非躺回椅子,周指玄搬來一個小木凳鵪鶉似的坐在旁邊,他懷中抱著打碎的葫蘆,正用一張浸濕了的紙張修補著,臉上沮喪又委屈。

  忙乎了半天,葫蘆總算粘粘完整,隻是葫蘆底卻少了一塊,周指玄尷尬的笑了笑,抬起屁股跑進屋內尋找,荊非見其久久不出來,正要開口說算了,屋內突然傳出一陣呼嚕聲。

  荊非歎了口氣,想起剛撿回周指玄的那會兒,怎麽都覺得還是小時候的周指玄可愛。

  入得刑審司已有三年,這三年來荊非見識常人難以看到的風景,同樣也承受著尋常修士一輩子也經曆不了的凶險。

  初入刑審司不會單獨被外派執行公務,這是慣例,一般都是跟在前輩身邊輔佐收尾做些錦上添花的事兒。

  荊非處理的第一個事件是世家弟子謀殺案,說來這種案件本不該派出刑審司,通常都是當地府衙辦理,若遇難題就請當地神護府過來走一趟。

  此案的有趣之處是事涉兩個世家,兩個世家祖上都是功名顯赫,其中一個世家近些年還出了個厲害人物,在涵淵城城主府當差,且身份不低。

  黃家與許家本是世交,黃家的公子與許家的小姐因兩家往來密切,打小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雙方家長早早就將婚事定下。

  大婚當日,高朋滿座,整個黃家紅紅火火到處洋溢著喜慶,新郎新娘拜過天地便挨桌兒敬酒,黃家與許家即便擱在整個涵淵城也是排的上號的大家族,前來參加婚宴的親友何止數百,新郎新娘招呼親友直到天色暗去才回到洞房。

  大約一個時辰後,一聲尖叫驚動了整個黃府,此時府中的賓客已走大半,餘下的都是關係較為親近的,黃府主事之人安撫眾人,賠笑告罪一聲匆匆入了後堂。

  很快黃府的管家滿臉惶恐不安的從後堂出來,這時郡守府與神護府的人尚未離開,管家快步走到幾人身邊一陣耳語,兩府來人對望一眼,神色嚴肅的隨官家進了後堂。

  此時,滿廳的賓客哪還不知黃府出了事。

  走進後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一眾人不禁加快腳下步伐。

  在管家帶領下,眾人來到新房,一個殘破不堪的屍體躺在地上,之所以認為是屍體,是因為地上那人全身骨頭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扭曲折斷,渾身皮膚沒有一塊完好,像有什麽東西自身體內爆炸,甚至連頭骨都掀起了一塊,汙血、碎肉、殘發到處都是,恍若人間地獄。

  郡衙的主簿典吏等文官哪見過這種場麵,當場就吐了起來,一時間屋裏屋外血腥味夾雜著嘔吐物的異味,氣味惡心怪異到至極。

  郡衙的刑捕與神護府督頭行走小心的走進屋子,從屍體的體型和身上殘留的衣服初步斷定死者應是許家小姐,而黃家公子軟踏踏的靠坐在床前腳踏上,衣服殘破滿是血跡,頭上還粘著一塊帶著發絲的頭皮,黃家公子麵色殘留著驚恐,眼中也沒了神采,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

  旁邊黃夫人拉扯著兒子的衣服,一邊哭一邊焦急的喊著,隻是黃家公子始終沒有回應。

  黃家家主臉色鐵青,又是歎氣又是跺腳,大喜之日出了這等事情,紅事變白事,已不是顏麵掃地那麽簡單,直到現在許家的人還被攔在外麵,不知內堂發什麽何事。

  新房內的景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個所以然來,隻是此間事涉兩大世家,且涉及到修士的案件總是有很多神異,眼睛看到的卻並不一定就是真實。

  眾人檢查了許家小姐的屍身,倒是有幾種猜測,唯一的異常是屋內太過幹淨,沒有任何靈元波動的痕跡,也沒有任何邪異的氣息,因而即使是已有的幾種猜測也無從佐證。

  而黃家公子似乎是真的傻了,施了幾種靜心凝神的法術依舊是一副呆傻的樣子,郡衙的刑捕施展了審問用的真言咒,黃家公子隻是不斷的念叨著晴兒死了,我的晴兒死了

  事發現場一人一屍身上得不到有力的線索,隻能找上在新房外聽房的丫鬟,那丫鬟哭哭啼啼滿臉驚恐,刑捕正要施展寧神咒,一旁的黃家家主上前就是一巴掌,那涕淚滿麵的小丫鬟先是一蒙,然後抬頭看向眼家主,在家主多年積威之下總算恢複了幾分神誌。

  問及丫鬟之前見聞,丫鬟哆哆嗦嗦的的說新郎新娘入新房時還好好的,關了門以後就開啟了隔音禁製。

  少夫人是普通人,但自家少爺有修為在身,丫鬟前來聽房也隻是遵循習俗走個過場,所以並不知道新房內發生了何事。

  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屋內響起了一聲炸響,然後是桌椅翻倒的聲音,丫鬟不知發生何事,上前敲門,卻久久無人回應。丫鬟從小就跟著少爺,早就被暗自收入房中,膽子較其他仆從傭人自然大幾分,她撞開了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地上的慘像。

  神護府督頭又問是否看到有外人接近,丫鬟搖頭說除了自己再沒人來過。

  其實就是有人過來小丫鬟也不一定感知得到,前廳與後堂距離不遠,前來的賓客不乏三四階修為之人,不提刑捕與神護府督頭,黃家家主自己就有煉神境初期的修為,便是一直螞蟻靠近新房也能發覺。

  也難怪黃家家主自見到屋內景象就唉聲歎氣滿臉憂愁,既無外人作梗,那問題的結症很大可能便在新郎新娘身上,而新娘已死,此時新郎的嫌疑變的最大。

  隻是如今黃家公子癡癡傻傻,同樣問不出什麽東西來。

  兩府之人也是手段頗多。

  招魂問靈,許家小姐魂沒了。

  占卜解掛,天機混沌。

  光影回溯,一片晦暗。

  能做到後兩者的要麽是功行深厚之人,要麽是一些特殊的物件,眾人早已將新房附近搜索個遍,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物,都不動聲色的看了黃家家主一眼,在場的也隻有黃家家主有份功行與手段。

  黃家主哪裏還不知眾人心思,再也繃不住了,破口大罵道

  “今天是我孫兒大喜的日子,孫媳婦慘死,孫兒癡傻成了廢人,我圖個什麽,老子是有病怎麽著!”

  眾人頓時尷尬無比,都暗自將這一幕記下。

  事涉修士,又有神護府行走在場,黃家公子自然是被神戶府帶走了,黃家沒有阻攔,涵淵城鐵律高於一切,慢說是黃家,就是神護府府主也得按規矩辦事。

  許家得知消息後,除了許家小姐的娘親與幾個兄弟姐妹哭聲連天鬧的凶外,其他人倒是沉的住氣。

  郡衙出動大批人手滿城搜尋,不僅是搜尋可疑之人,近些時日內黃家公子與許家小姐去過哪兒,接觸過什麽人也盤查得清清楚楚。

  許家小姐的娘親卻是耐不住了,一口咬定是黃家小兒害了自己女兒,尋到了神護府讓其主持公道。

  郡神護府因為這事忙活的焦頭爛額,四處搜尋取證,可真正能聯係起來的線索少之又少,光是新房內的幾處疑點就讓人無從著手。

  許家小姐的娘親站在神護府泣聲大罵,說涵淵城養了一幫子沒用的廢物,搞得神護府上上下下臉色難看之極。

  出了神護府,這位潑辣的婦人沒有向家中打招呼,勁直去了涵淵城城主府,在城主府當差的正是婦人的公公,許家小姐的祖父。見兒媳前來哭訴,那人隻是寒著臉說天理昭昭,許家的人絕不會白死,自會有人主持公道。

  黃家公子的娘親同樣心急如焚,見愛子變得呆呆傻傻,還受了牢獄之災,也去了趟神護府,隻是案情依舊沒有進展。

  不等郡神護府上報,婦人已暗通關係聯絡到了刑審司。

  刑審司自有規矩,並未因婦人的人情擅自調動,直到半個月後此事上報當堂才派出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