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鏡花水月
作者:貧道非道      更新:2020-10-16 23:04      字數:5027
  簡飛章望著惑心離去的身影心中疑惑,惑心的前半句他是明白的,有問題的也許不止三人,此時在人群中觀望的,很可能下一刻就會在你背後動刀子。至於遇到危險就當是在做夢,這是又何意?簡飛章想不通,蔣芷兒白良同樣不能理解。

  一個時辰後,甘南朔的聲音突然響遍整個梅花小築,話中包含四條命令從即刻起,任何人不準離開梅花小築;小築內居住者不得單獨行動;傲骨園全員搬至疏影園;如發現舉止異常之人需第一時間上報;

  簡飛章三人來到荊非房間時沒有看到惑心,他像是鬆了一口氣,身體後仰躺倒在荊非的床上。

  “如今危機四伏,我們要不要去尋惑心回來?”

  蔣芷兒有些擔心的問。

  “嗬,你看那小子一副呆傻樣子,實則比誰都雞賊,放心吧,他不會有事。”

  簡飛章懶洋洋的說道,他躺在床上,感覺腦袋裏空蕩蕩的,一股濃濃的睡意襲來,簡飛章竟是睡了過去。

  “明月映照鏡中人,鏡裏鏡外人不同。你們覺得鏡中之人是否還是那個人?”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去年落花已成泥,今年複開笑春風。少時街頭歡逐狗,立馬行刀是今朝。花落花開已非同一朵,那下一刻的你與這一刻的你是否又是同一個你。”

  “紅袖添香弄煙柳,如今飄舞落誰家。你刻骨銘心,心心念念之人一直都是她,還是僅僅是記憶深處把誓楊花共白首的那個她?”

  簡飛章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再說些奇怪的話,他聚攏念頭聽了一陣,嗤笑一聲,有這閑工夫琢磨這些無聊的問題還不如踏踏實實的修行,什麽本我他我他她它,這世間隻有一個我,也隻有一個她,盡扯些虛的,無聊至極,轉了個身,換了舒服的姿勢,抱著錦被很快又睡了過去。

  屋內,四人圍坐桌旁,惑心注意到簡飛章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繼續對著旁邊的白衣女子道

  “關姑娘,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那他還是原來那個人嗎?”

  關娣旋轉著手中的茶盞,想都沒想,回道

  “隻是失去記憶而已,當然還是同一個人。”

  惑心又轉頭望向蔣芷兒道

  “芷兒姐姐,如果老二睡醒後突然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家人,忘記了你,也忘記了現在的身份,他孑然一身離開了所有人,在之後幾十年的遊蕩生涯中,他遇到了另一個喜歡的女子,最終和這個女子白頭到老。你覺得幾十年後的老二還是那個老二嗎?”

  蔣芷兒皺著眉,她不喜歡這個假設,除了懼怕這個假設會成真外,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關娣見此開口說道

  “當然還是同一個人,隻是變了而已,歲月東流,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化著,隻要我心不變,任他鬥轉星移滄海桑田,我還是我。”

  惑心聽了目露讚歎,對於關娣的回答他並不意外,修行之人千千萬,真正能如關娣一般向道之心堅不可摧的終究是少數。

  “你覺得呢?”惑心轉頭望向白良。

  白良正咀嚼著肉幹,惑心的發問讓他嘴巴一頓,他將身前的一包肉幹向惑心推了推,又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

  惑心拿起一根肉幹丟到口中,肉質勁道,略有腥味,他再次拿起一根肉幹,笑望著白良道“唯有肉幹永恒。”

  蔣芷兒捂著嘴憋笑,她覺得惑心說出了白良的心聲。

  關娣嘴角輕起,那萬年不化的冰顏多出了一絲色彩。

  “咱們繼續之前話題。如果多年以後,一個陌生的男人尋到你,他從不談自己的來曆,隻是默默的守護著你,甚至願意為你而死,終於有一天,他死了,死前告訴你他才是簡飛章,原來有人截取了簡飛章的記憶封存在一個天地靈物中,當天地靈物誕生第一縷意識後,他想到的是你,是他的家人,他知道自己天生地養,但封存在體內的記憶影響了他,他的所思所想一舉一動完全與簡飛章一樣,他對你的牽掛絲毫未減。現在你們說說看,哪一個才是簡飛章,是失憶後離去走馬江湖的?還是擁有全部記憶愛你如初的?”

  蔣芷兒低著頭望著茶盞,茶盞中有兩人,一個是擁有身體卻失去記憶的簡飛章,另一個則是擁有記憶甚至意識也相同的簡飛章。

  關娣同樣陷入了沉思,起初她加入惑心的討論是覺得有趣,隨著話題逐步深入,她發現看似荒唐的假設中竟隱藏著一個世界,她不禁在想,定義一個人的究竟是記憶,身體,還是靈魂,亦或是一個完整的集合體。

  桌上茶盞中的水開始輕晃,白良放下手中的肉幹神色凝重的盯著關娣,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威脅,而這威脅還在不斷增加,他知道,關娣的劍心有些亂了。

  惑心端起茶盞,看著茶盞內輕輕打旋的茶水微微一笑,喝過茶,潤了潤桑子,惑心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道

  “生而為人,有些人為追名逐利而活著,有些人為長生久視而活著,有些人活著隻為填滿心中的無盡,有些人活著隻為守護心中的溫暖,那溫暖人心的是親情、是友情、是愛情、是心懷天下、是種族大義,正是這些東西支撐這人們步步前行,披荊斬棘,敢於直麵生死。”

  “生活如此,修行亦如此。芷兒姐姐,你修行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惑心話鋒一轉,突然看著蔣芷兒問道。

  “啊,我嗎!”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蔣芷兒有些措手不及,上一個問題她還未曾想明白,此刻又是一問,她隻覺的腦中一片混亂,簡飛章的身影不斷在腦海中浮現,她迫切希望尋一個安靜的地方整理思緒。

  白良看看關娣,又轉頭看看蔣芷兒,最後他將目光挪到惑心臉上,他想到了撫養他長大的白狼,想到了白狼臨死前的掙紮哀嚎,想到了白狼望著三隻狼崽屍首沁滿眼睛的淚水,他抓起一把肉幹猛的塞進嘴裏,為了活著。

  簡飛章醒了,他自床上下來,揉了揉鬢角,道

  “自從修為到了二階後就再沒睡過覺,今天竟然睡著了,奇哉怪哉。”他走到蔣芷兒身邊坐下,接過蔣芷兒手中的被子一口飲下。

  蔣芷兒頓時臉頰腮紅,“那是我的杯子。”

  簡飛章突然伸手抓住蔣芷兒的手,深情款款的說道

  “我們還分彼此嗎。”

  蔣芷兒大急,抽回了手,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簡飛章仔細注意著蔣芷兒的眼睛,他看到了一點亮光,這亮光微弱,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但又勃發著旺盛的生機,像一顆發芽的種子,靜待這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他默不作聲的瞥了惑心一眼,心中一片複雜,他其實早就醒了,幾人的談話他一字不漏聽在耳中,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隱隱覺得惑心在引導芷兒走出心障,但這種方式卻是將生死心障轉移到自己身上,他本寄希望芷兒有朝一日能夠自己打破心障,如今卻是走上了另一條路,種子已生根發芽,此路難在回頭,便是他也不知道這種選擇是否正確。

  惑心見簡飛章看著自己,頓時起了雞皮疙瘩,他謹慎的說道

  “老二,吃別人口水,這個習慣不好,得改。”

  說著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

  簡飛章頓時臉黑,這時他才將目光轉向依舊靜坐思考的關娣,他模糊記得小時候祖父曾帶自己參加過一場喜宴,喜宴上他看到了一個手持木劍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麵無表情的獨坐角落,年幼的簡飛章不由多看了幾眼,祖父當時對自己說如果努力修行將來就去那姑娘家提親,便是舍去一張老臉不要,跪著也幫他娶回家。

  他當時聽罷很高興,背著手走到那女孩跟前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媳婦了,未曾想那女孩當頭就是一劍砍了下來,回到家後額頭鼓了一個大包,一個月沒去學塾,他不怨那個女孩,反而因不去學塾而高興,後來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

  他仔細打量了關娣幾眼,有些猶道

  “你是喜宴上傳紅衣的小木劍?”

  關娣挑了挑眉,道

  “你是那個愛哭的鼻涕蟲!”

  簡飛章大感尷尬。

  就在惑心準備起哄時,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傳來,大地在動,房屋在搖晃,桌上茶盞打碎一地,五人飛快的往一個方向看了一眼相視道

  “是暗香園。”

  簡飛章起身一步跨出房門,蔣芷兒白良緊隨其後,隻有惑心與關娣依然安坐。

  “你們不去看看嗎?”簡飛章問。

  “看什麽,神仙打架,去送人頭嗎!”惑心翻了翻白眼。

  簡飛章不在理睬,腳下升起一道清風,向著暗香園急掠而去。

  惑心一揮手,收起地上的茶盞碎片,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套新的茶具。

  “關姑娘不想去那邊看看?”

  “去了也插不上手,不如不去。你呢,不擔心他們三個的安全?”

  “在梅花小築,沒有我的同意,誰也別想動他們一根毫毛。”惑心手指前出現一個火球,壺中的茶水很快沸騰起來,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陽光,自信,臭屁。

  關娣難得一見的白了惑心一眼,隻當他是在胡吹大氣。

  簡飛章三人趕到暗香園時漫天煙塵還未散去,三人運轉法目,隻見暗香園斷木殘恒一片狼藉,暗香園中心小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大坑向外蔓延裏許,周圍看不到一處完整的建築。

  “看,是林教習。”蔣芷兒突然指向一處廢墟說道。

  簡飛章轉頭看去,林海掙紮著從亂石斷木堆中坐起,發髻淩亂,衣服破損,臉上鑲著一塊手指大小的木屑。

  三人趕緊朝著林海飛去,落地後,林海顧不上拔出臉上的木屑,臉色陰沉的問道

  “你們來時有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往外逃去?”

  簡飛章看了蔣芷兒與白良一眼,搖了搖頭,接著問道

  “林教習,究竟發生了什麽?”

  林海隨手拔出臉上插著的的木屑,一團鮮血頓時飆出,“那妖人神通詭異,又身懷禁術,其藏身於修士神魂,根本就難以識別。”

  林海深深的吸了口氣,平複翻滾的氣血後,運轉靈元對著其他兩園的方向喊道

  “所有人速往鬥法台集合,如有不到者,以邪異叛逆處置。”

  惑心正為關娣沏茶,聽到林海傳來的聲音,他手中茶壺一頓,驚訝道

  “竟然抓捕失敗了。”

  關娣聽了深深地看了惑心一眼,直覺告訴她,惑心隱瞞了一些東西。

  房門開著,一個壯碩的身影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

  惑心抓起一個空茶盞倒滿了水,笑嘻嘻的說道

  “呦,這不是咱們甘指揮使嗎,剛剛暗香園那邊傳來這麽大的動靜,敢問指揮使大人那邊發生了什麽?”

  甘南朔此時臉色陰沉如水,他在屋內四周打量了幾眼,道

  “那妖人施展了禁術,往疏影園逃竄了過來,你們可曾看到有人過來。”

  惑心突然收斂笑臉,神色嚴肅的點了點頭,道

  “是有人來過。”

  甘南朔沉聲道

  “是誰?”

  “就是指揮使大人您呀!”惑心突然眉開眼笑,像極了搞惡作劇的孩子。

  關娣看了惑心一眼,從惑心眼中她看不到任何惡意,但惑心的言談舉止過於奇怪,她又抬眼看向甘南朔,桌子下麵的手不禁握住了劍柄。

  “哼,如此緊要關頭,竟還敢胡言亂語阻礙執法,我懷疑你就是那妖人偽裝,先將你拿下再說。”

  說罷,甘南朔猛地抬手向惑心一抓,一個黑氣繚繞的巨大龍爪突然出現在惑心頭頂,龍爪黑色鱗甲泛著冷光,龍爪不但罩住了惑心,關娣也被罩在其中。

  惑心臉上不見一絲擔憂,依舊笑嘻嘻的,他把玩著手中的茶盞,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雕蟲小技也敢在本座麵前賣弄。”

  惑心想表現的高深莫測,可話一出口又覺得差了幾分意思。

  此時黑色龍爪一抓而下,惑心依舊沒有任何要抵擋的意思,關娣膝上的長劍隻抽出了一半,龍爪消失了,站在門口的甘南朔也消失了,她竟然沒看清是怎麽消失的,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好像做夢一樣。

  她側首望向惑心,惑心此時正饒有興趣的看著手中的茶盞,關娣順著目光看去,卻驚訝的看到茶水中不知何時出現了甘南朔的身影,茶水流光倒影中,甘南朔身側一條黑煞巨龍憤怒咆哮。

  關娣心中驚訝萬分,她的心緒很少如此起伏,但眼前的這一幕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一個四階就是就這樣被關在茶盞中?怎麽看這都是一個普通的茶盞,難道惑心是金丹或者元嬰修士?

  惑心注意到關娣的表情,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意,他看著關娣說道

  “關姑娘,想不想看個戲法?”

  關娣神色疑惑,沒有說話。

  惑心搬起凳子往關娣身邊挪了挪,將手中茶盞遞過去道

  “你將這茶盞拿在手中,心中默念鏡花水月,然後捏碎茶盞,一切答案都會揭曉。”

  關娣將信將疑的接過茶盞,她緊緊盯著惑心的眼睛,可除了清澈,再無他物。

  她很想看看身邊這位相識不到一天的大男孩兒在耍什麽把戲,於是她默念了一句鏡花水月,捏碎了手中的茶盞。

  在捏碎茶盞的一瞬間,關娣突然感覺身心一片輕鬆,像打破了樊籠,掙脫了枷鎖,她甚至有種捏碎這片天地的感覺。

  她抬頭看向窗外,蔚藍的天空出現了無數裂縫,像逐漸碎裂的鏡麵,裂縫飛快的向周圍蔓延,很快,裂縫布滿了半邊天,幾個呼吸後縫隙中有刺目白光照入。

  關娣縱身穿透屋頂飛至半空,看著天空中越來越多的縫隙,心中生出一種明悟。

  她低下頭,透過屋頂的洞口望著屋內的惑心,展顏一笑,真是個有趣的家夥。

  (感謝洛水花源的月票和打賞,您的支持是我創作的動力,貧道在此保證,《請君夢中遊》一定會越寫越成熟,再次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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