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人欲使
作者:貧道非道      更新:2020-05-28 00:36      字數:4391
  周少遊是個外表木訥的漢子,三十多歲的年齡,藏青色的短衫洗得發白,腳下的草鞋很新,這是他的侄子昨天為他編織的。

  周少遊以捏糖人為生,這門手藝家傳三代,如今更是創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模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便是周少遊遊走四方的立身根本。

  叔侄兩人來到瀧縣已有五天。

  一個糖人二錢銀子,早上去奢陽街下午則到柳綠巷,算上剛剛賣出的跳澗虎妖造型的糖人今天已賺了三兩銀子,這在普通小販當中可稱得上是生意興隆。

  瀧縣本地也有捏糖人的,隻是隨著周少遊的到來被遮蔽了光彩。

  昨天下午瀧縣捏糖人高亮來了趟柳綠巷,當時麵色不善的盯著周少遊說:

  “兄弟,你過界了。”

  當時周少遊麵無表情的回道:

  “我來瀧縣是給侄子求醫看病的,過沒過界我不知道,半個月後我們會離開。”

  高亮看了眼周少遊身後的小男孩沒再多說什麽,轉身悄悄離去。

  附近幾個縣一直有一個傳統,捏糖人、雜耍賣藝、遊方郎中、相士等獨特的行業每個縣城是限數的。

  就如這瀧縣,捏糖人至多兩人,原本瀧縣的捏糖人是一對兄弟,哥哥叫高眀弟弟叫高亮,在瀧縣也算有點名頭,如今周少遊的到來打破了人數的限製壞了規矩,最重要的是搶了兩兄弟的生意壓了兩兄弟的風頭。

  普通人隻看價格與手藝不管其他,道上的規矩終究還需行裏人自己守護,如果周少遊不予理睬,那便不要怪高明高亮使絆子,隻要有分寸做事不出格,縣衙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高亮來之前當然將周少遊叔侄兩的底細打聽的清清楚楚,確實如周少遊所說是來給侄子治病,周少遊侄子約莫七八歲,名叫周指玄,兩三年前似乎受到了什麽驚嚇,打那起便沒再開口說過話,孩子父母走得早,環顧四周隻有叔叔一個親人,周少遊帶著侄子去過好多地方依舊未能讓侄子開口說話。

  得到了答複高亮沒說話便是默許了,做人終究得有點人情味,否則傳出去反倒讓左鄰右舍看低了。

  周少遊住的地方在城南驛站旁的一個小巷裏,小巷名叫隨風巷,是專門供外來做生意的人居住的,小巷環境一般,勝在房租便宜,這算是官府給予各個遊方人士的福利。

  天色轉暗,到了收攤的時候,取下最後一個將軍模樣的糖人遞給侄子,木訥大臉多出一絲溫暖。

  “晚飯要吃什麽?”

  周少遊輕聲問道。

  周指玄小心的接過糖人,肥大的袖子遮掩著小手,甚至糖人的竹簽也陷進去了大半,麵容黝黑稚嫩的孩子沒有說話也說不了話。

  此情此景周少遊早已習以為常,他期待著有一天侄子突然說想要吃什麽,玩什麽,哪怕是自己給不了的。

  “中午聽人說隨風巷附近新開了一家麵館,咱們去常常鮮吧。”

  周少遊收拾好家什走在前麵,周指玄雙手捧著糖人緊緊跟隨。

  叔侄兩帶著月色回了隨風巷,房間內周指玄洗漱後已上床入睡,周少遊忙活著準備著明天的東西。

  一尺寬二尺長的重棗色木箱,這是周少遊家傳的糖人製作工具,小心的將木箱塞到床底,起身看了周指玄一眼,平緩的呼吸聲預示著已經入睡。

  當周少遊轉身正準備去喝杯茶時突然發現桌邊多出一個人。

  十月份天微冷風微寒,門窗都是關著的,如果有人進來必然發出聲響,但這人的出現仿佛一隻幽靈。

  周少遊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謹慎的問道:

  “你是誰?”

  借著燭光周少遊看清楚了來人的長相,那是一個麵帶笑容的中年儒生,米色的儒衫靜靜下垂,黑色發髻精神一絲不苟,三撇長須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夫子先生。

  中年儒生沒有說話,隻是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周少遊,那眼神像是在觀摩一件有趣的物什,這讓周少遊很不自在。

  周少遊不知來者何人所謂何事,額頭逐漸滲出汗水。

  “夜闖民宅可是觸犯律法的,你要不說出來意可別怪我報官。”

  官府是百姓安全與利益最大的保障,提到官府周少遊的腰杆隱隱直了三分,似乎這兩個字能帶來安全與勇氣。

  儒生輕嘖一聲眼中讚善之色毫不掩飾,開口說道:

  “難怪能夠算計死舍身殿的殺手,隻論這手偽裝之術便是普通三階的修士也能瞞過去,好,很好。”

  周少遊聽得直愣神,怯怯的說道:

  “你說的什麽啊,什麽殺手偽裝的,你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儒生屈指對著燭焰輕輕一彈,燭火中一點火苗筆直向著周少遊飛過去,看著那飛來的火苗周少遊隻覺得通體燥熱,體內的血液仿佛要燃燒,誰能想到那小小火苗中竟然蘊含著如此恐怖的威能。

  他想躲開,但怕殃及到身後熟睡的周指玄,在火苗將要臨身之際周少遊一咬牙從袖口內滑出一張金色符籙。

  儒生看到金色符籙輕咦一聲,欲要抬起的手再次放下,他當然不會殺了對方,隻是欲要逼出原型,沒想到對方竟然有元罡符此等手段,眼中欣賞之色愈發濃鬱。

  天罡符上一道金光向外推開在周少遊身前形成一道金色光幕,火苗撞在光幕如雨滴入水,隨著一圈圈金色漣漪開來火苗一閃即滅。

  周少遊麵色沉重,他可不認為這火苗隻有這點威力。

  果然,兩個呼吸過後金色光幕消失,手中的符籙化成灰燼。

  這時中年儒生盯著周少遊的眼睛淡淡的說道:

  “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隔斷紅塵三十裏,白雲紅葉兩悠悠。荊非,詩千金。”

  周少遊萬年不變的木訥表情早已消失不見,此時劍眉相對,麵色如重水,眼中光芒閃爍但很快又趨於平靜。

  隨手一擊便是三階威能,此次算是真正意義上陷入了絕境,周少遊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等待儒生下文。

  中年儒生見周少遊如此反應繼續說道:

  “天知地知尤可知,千算萬算無遺漏。算命道人,尤知命。春夢屢尋湖十頃,家書新報橘千頭。雪堂亦有思歸曲,為謝平生馬少遊。周少遊。這周指玄有何說法?”

  荊非聽罷表麵看似平靜實則內心早已驚濤駭浪,他沒有想到自身暴露的如此徹底,前兩個身份倒也罷了,周少遊這個身份僅僅幾天時間便被戳破,荊非暗自苦笑不已,看來對於舍身殿的認識還是太過於表麵,更確切說是修士手段依舊了解的太少。

  收攏心神,荊非開口道:

  “天生我才必有用,生來六指是玄奇。”

  中年儒生微微一愣,目光偏向床上沉睡的周指玄複又收回,顯然不再感興趣,世間天賦異稟者數不勝數,六根指頭卻是再尋常不過。

  周少遊便是荊非所偽裝扮演,小心警慎的他當然不會再用尤知命的身份行走,可如今依舊被人尋上門來。

  從中年儒生的話中如果還是不能判斷出對方是舍身殿那他荊非也活不到今日,並且荊非隱隱覺得儒生在舍身殿身份不低。

  見對方沒有再出手的意思荊非暗自鬆了口氣,大腦飛速運作,很快荊非心中有了幾個應對方案。

  荊非挺直腰杆身上氣質率先發生變化,憨厚木訥的外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穩重自信和一種難以描述的韻味。

  全身骨節嘎巴嘎巴的響了起來,接著雙手輕輕搓了搓臉,片刻後恢複了本來麵貌。

  儒生看了荊非一眼微微頜首,相貌氣質倒是不差。

  荊非慢步走過去來多桌邊開口問道。

  “想必閣下在舍身殿身份不低吧。”

  “人欲使”

  儒生晃動著茶杯說道,搖曳燭燈下白瓷茶盞中茶水泛起陣陣波瀾。

  本欲落座的荊非聽得身形一頓,涵淵城人欲使是什麽身份?

  舍身殿人部首領,統禦涵淵城舍身殿所有三階及以下殺手,本身修為據神護府推測最少四階。

  荊非怎麽也不會想到此番竟會是人欲使前來,隻是死了個二階殺手而已如何會受到如此重視,想起血楓林的三階?獸和前幾天葛天鴻運勢荊非隱隱猜測其中應有舍身殿重要謀劃。

  坐定後穩了穩心神,荊非平靜的

  說道:

  “荊某何德何能,竟能引的人欲使前來!”

  儒生微微一笑道:

  “能以一階修為將舍身殿二階殺手逼入死局,自舍身殿建立以來可謂屈指可數,當得起。”

  荊非當然不會完全相信對方的話,對方直接亮明身份那便是不給自己留後路,從剛才一番話中又能聽出了另一層意思,那便是對方對於自己的態度有些微妙,而其中便蘊藏著一線生機。

  荊非盯著人欲使看了一眼,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憑借三寸之舌便能夠擺平此事,與這種各方麵都能碾壓自己的對手交談還是開門見山的好。

  想到這裏荊非麵無表情的說道:

  “我卻寧願不要這份殊榮,不知人欲使大人今番欲如何處置荊某。”

  儒生道:

  “舍身殿每一位成員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對於舍身殿而言都是最寶貴的財產,你可明白。”

  荊非沒有應答,隻是安靜的看著人欲使。

  儒生接著說道:

  “當初成平縣的謀劃被你撞破本以為隻是個意外,怎料最後執行任務的成員也死在了你的算計之下,就在六天前你再次撞破了舍身殿的布局,今日一見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荊非無奈的說道:

  “如果我說撞破貴殿的謀劃都是意外你信嗎?”

  儒生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信,當然信,但你自身的能力卻是不容置疑的,此方世界神異非凡,一切皆有可能,總有一些人或事仿若自有天定,我輩修行不就是為了破障登頂掌握自己的命運軌跡嗎。”

  說到這裏儒生身體微微前傾麵容嚴肅的說:

  “平凡的人周身一切皆為塵泥瓦爍,不凡的人十裏桃花、千裏寒江、萬裏屍山血海,沒有重重磨難又何談什麽修行。荊小兄弟以為如何?”

  荊非聽過沉思了一會兒默默點頭,他知道接下來便是最關鍵的時刻。

  杯中茶水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溫度,儒生吹了吹蒸燈的白霧輕抿了一口眯著眼睛笑道:

  “殺了舍身殿的人按殿內規矩會登上血色必殺令,舍身殿成員人人可誅之,到死方休。”

  荊非沒有聽說過血色必殺令,卻也能聽出事情的嚴重性,猶豫良久緩緩開口說道:

  “如果我想買自己的命?”

  儒生聽後來了興趣,一個一階修士驚喜不斷,無根無底身家卻堪比三階修士,他很想知道荊非還能拿出什麽驚喜。

  在儒生眼神示意下荊非開口念起《三昧鍛元經》,與此同時緊緊盯著儒生的眼睛。

  儒生初聽之時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接著又趨於平靜。

  荊非心中開始忐忑,近一年的打聽了解荊非對於各種修行功法典籍也有了一定了解,他愈發覺得《三昧鍛元經》不簡單,此經一出必能打動對方,可對方的反應卻與預想中的不一樣。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荊非念著《三昧鍛元經》的同時,逼仄房間內虛空如浪潮般不動扭動,原本荊非念出的經文出口後變成了另一番內容,即使一桌之隔的儒生也沒有絲毫察覺,更不用說初入修行的荊非了。

  荊非見儒生喝了口茶知道沒有繼續念下去的必要了。

  果然,儒生開口道:

  “此門功法確實玄妙,舍身殿並未收錄,即使對於我也有一定裨益,如果僅僅隻此一門功法卻還是不夠。”

  此時荊非心中充滿了疑惑,根據張景昌的推測,《三昧鍛元經》即使對於五階甚至六階修士都可遇不可求,為何對方卻並不重視,就在荊非打算念出那三式槍訣時儒生率先開口說道:

  “我舍身殿不缺功法不缺資源,唯獨稀缺人才,之前被你算計之人是他本事不濟怨不得別人,但少了一人便多一個缺口,如今擺在你麵前的有兩個選擇。”

  荊非坐直身子鄭重的問道:

  “哪兩個?”

  儒生笑了下緩緩開口道:

  “加入我們,或者...去死。”

  (本章完)